第三部分 烽火 第三十章 絕代俠女心 情傾天下處(下)
蔚藍如洗的碧空中空曠得不見一絲流雲輕煙，只有烈烈如火的艷陽孤傲的高懸着，盡情揮散着它灼熱熾人的耀眼光芒。山城邊的江河依舊滔滔不絕的流淌着，綿綿長長的蜿蜒遠去，看不見哪裏是那驚濤駭浪的盡頭。
而此時，正有一行三人走到了那江河的盡頭，一條飛流三千盡的瀑布之底。那裏座落着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小村莊。一間間由岩石堆砌而成的簡易房屋中住着一族為數寥寥的人群。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當不必種田、勞動時便相約的到瀑佈下的水潭中垂釣白魚，或攜着心愛的人兒到山野間尋找那一石屬於兩人的“三生石”來緣定三生。他們的生活平靜而甜美，他們無欲無求、與世無爭，他們固執的不喜歡有外人到這裏亦固執的不想走出村子去見見外面的花花世界，他們只願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與相愛的人一起守着這片山青水秀的世外桃源了此一生。
“駱霆軒在那間石屋裏。”黑玄在半山腰可以鳥瞰整個村莊的懸崖上指着其中一間石屋淡淡的道。
華斬情遠遠眺望着那正有裊裊炊煙升起的石屋，心如擂鼓般劇烈翻騰着，而神智卻異外的沉靜清冷。
“我陪你同去吧。”燕弒天關切的道。
“不，你留在這裏，我自己去。”華斬情決然道，沉吸口氣后，直接由懸崖之上飄然下落，如一朵晴空中的浮雲，又似由九天而降臨人間的仙女般踏過一根根樹木之頂，最終穩穩落在那一間有木柵欄轉繞的石屋之前。
石屋門前，一個三、四歲大的女娃正與一群小雞玩耍着。女娃一見生人本應害怕，但她覺得此刻見到的是由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姐姐，所以她忘了害怕。睜着水靈靈的大眼盯着仙女看了半晌后，她才用那稚嫩甜美的聲音向屋內奶聲奶氣的喚道：“娘親，娘親！快來呀，你快帶爹爹出來看仙女姐姐呀！”
一個柔若綿綿清風、透着笑意的聲音由屋內悠悠傳來：“傻萍兒，哪會有什麼仙女姐姐呀？！就算真有仙女姐姐，也不能讓娘拉着爹爹一起出來看呀，你不怕爹爹被仙女姐姐帶走了呀？”
話音甫落，清秀可人的布衣少婦婷婷而至，蹲在小女娃萍兒身邊愛憐無限的捏了捏她粉嫩水潤的臉頰。
萍兒不死心的指着院門外的仙女姐姐道：“娘親，你看嘛，仙女姐姐明明就在那裏嘛！萍兒可是親眼看着仙女姐姐從天上掉下來的！”
布衣少婦煞有介事的順着小女兒所指的方向望去，當她真的看到那“仙女姐姐”時，濃濃的笑意霎時凝結在眼底。緊緊將女兒擁在懷中，防備的喊道：“你是什麼人？我們這裏是不許外人進來的！你快走！快走呀！！”
華斬情怔愕的愣在哪裏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驚疑緊張的望着這對剛剛還處在令人羨慕的幸福之中的母女。
女娃終於被突然變凶的母親嚇到了，吸了吸鼻子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惹人心憐的泣聲喊道：“爹爹……爹爹快來呀，萍兒怕怕……爹爹……”
“來了，來了，萍兒怎麼哭啦？是不是又被小雞欺負啦？”一個圓潤清朗的深沉男聲自幽深的屋內傳出。
華斬情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響，險些暈厥，惶恐的雙目緊緊盯着那一道半開的房門，喃喃自語的道：“不會的……怎麼會……不……不可能……不……”
帶着一臉寵溺笑容的男人雖只穿着一身青色布衣卻難掩那非凡卓絕的英偉氣勢，精壯的身子雖略有消瘦卻依然修長，劍眉星目的俊顏上雖多出了幾道傷痕卻依然熠熠動人……
翻湧的淚再也抑制不住的決堤，華斬情搖搖欲墜的伸手搗住朱唇，潸然淚下。
男人的笑在看清院門外的白衣女子后被瞬間冰封，星目中染上蒙蒙水霧，微張的薄唇止不住的輕輕顫抖着。他不由自主的，步履踉蹌的緩緩走向女子，乾澀的喉間輕不可聞的逸出心酸的呼喚……
“……情兒……”
“霆軒哥哥！！”
華斬情哀聲輕喚一聲，再也抑制不住的傾身衝上前緊緊擁住駱霆軒的脖頸，生怕這一切只是場夢中幻象，生怕這又是一次水中月鏡中花的假象，生怕他下一刻便會再次在她眼前消失無蹤。
駱霆軒的男兒淚霎時滾落，他顫抖着收緊懷抱，用盡所有的力氣緊緊擁抱着終此生亦最愛的女子，直想就此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永遠不再分開……
“爹爹，你怎麼不來抱萍兒？”
萍兒帶着哽咽的稚嫩的童聲清脆的響起，剎那間僵化了正忘情相擁的兩人。
駱霆軒暗暗牙緊牙關，緩緩合上雙目，當再度睜開時已了無水霧與任何情緒。他看似了無留戀的放開懷中同樣硬僵的身子，只有仍然輕顫的指尖泄露了些許情緒。
“情兒，看到你還好好的我便放心了。”駱霆軒淚痕猶新的臉上綻開溫柔卻疏遠的微笑，“這麼多年沒見，已經嫁得好郎君了吧？還是像我一樣，已經生兒育女了？”
華斬情迷茫怔愕的小臉上淚仍綿綿不斷的流淌着，她張合了幾次嫣紅的唇瓣才找回自己略略沙啞的聲音，“霆，霆軒哥哥，你，你在説什麼？我怎麼，怎麼都聽不懂啊？情兒不是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説好要非霆軒哥哥不嫁的嗎？呵……我怎麼可能嫁別人？霆軒哥哥，我找了你整整四年啊，我沒有嫁人，更沒有什麼生兒育女啊。霆軒哥哥……”
駱霆軒一步步的退向自己的“妻女”，深邃星目中的溫暖亦一絲絲的抽離，變成深不見底的冰冷海洋。
“可我已經有妻有女了，對不起情兒，我已經無法履行年幼時那可笑的承諾了，因為這裏是不容許男人三妻四妾的，他們只准一個男人畢生只娶一個女子為妻……”
華斬情輕鎖的眉心擰成了死結，眨着哭紅的雙目，混沌的腦海中似乎還無法吸收駱霆軒話中的意思。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但這都是上天的安排，我也無能為力……如果四年前我沒有送楊洛去江都，如果四年前我沒有遇到半路劫殺的獨孤傲與黑玄他們，如果四年前我沒有跌進山城的江河，如果四年前我沒有被河流帶到這裏……但已經發生的事，畢竟是無法改變的。四娘與他父親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父親臨終時托我照顧他，我不得不答應……所以，情兒，念及舊日種種，我勸你還是忘了我早個好人嫁了吧。我即在這裏扎了根，便會守這裏的規矩，終身不離些地……而且，這裏也不歡迎外人，所以，你今後也不要再來了……”駱霆軒頓了頓，負在身後的雙手早已收緊成拳，此時被指甲深深切入的掌心已溢出觸目驚心的鮮紅，“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們此生已經緣盡……如果，如果還有來世的話，我再還你今世的情吧……”
華斬情半個字也無法吐出，漲紅的唇瓣已被雪白的貝齒咬破。圓潤如玉的血珠徘徊了瞬息后斷然滾落，滑過緊繃的下顎，在雪白的衣襟上暈染出一朵小小的寒梅。
駱霆軒用盡全力壓抑着胸間翻湧如驚濤駭浪的氣息，由四娘懷中接過已傻着眼忘記哭泣的萍兒，緩緩轉身，步步沉重的走進石屋，最終消失在彷彿永遠無法被陽光侵襲的黑暗之中。
四娘倉惶的看了看如石象般僵立的絕望女子，又看了看屋內暗影中模糊卻倔強的背影，想要説些什麼，卻終又默然，百般無奈的幽幽輕嘆一聲，情緒複雜的再看了華斬情一眼后便隨着駱霆軒的腳步回到石屋內，輕輕帶上那一扇將外界徹底隔絕的木門。
看出異樣的燕弒天拋下黑玄不管，飛身到華斬情身邊。
華斬情陡然劇烈的喘息着，大口大口的攫取着周圍的空氣，想要填滿被抽空的胸膛，卻發現一切只是徒勞無功。終於，她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后化成漆黑。
燕弒天驚悸的上前接住軟倒的華斬情，在她合上雙目的那一刻，他聽到她輕淺卻清晰的由被血染紅的唇間溢出四個字：
“帶、我、離、開……”
日已偏西，駱霆軒仍負手站在石屋內怔怔穿過一方小窗望着燕弒天與華斬情離去的方向，滿室幽暗之中那一雙染滿凄愴哀婉的星目水亮日瑩。
四娘點起燈驅散了低沉壓抑的黑暗，吁出已不知是這一天中的第幾個或幾十個嘆息，柔聲勸道：“駱大哥，你即用情如廝，又何必説謊騙得那姑娘心碎而去呢？我家夫君死後你將我母女照顧得無微不至我已感激涕零，實不需為了我們母子斷送了你的幸福啊。”
駱霆軒虛弱的擺了擺手，終於收回遠眺的悠遠目光，“四娘你別多心，我騙走她並不是因為要顧及你們母女倆，而且，當初萍兒她爹是為了給我療傷上山踩葯才會被猛獸攻擊而亡的，我照顧你們母女是責無旁貸之事……至於她……雖然我能活下來已屬奇迹，但如今我武功全失已形同廢人。而她，是個活在兇險中的女子，我如今既已無力護她，他不要再去做她的負贅了……”
四娘又是一聲輕嘆，“可是那姑娘真的很傷心哪……看了真叫人不舍……”
“我相信，會有人能療好她的傷心的……”駱霆軒斂下溢滿落寞無奈的星目，本已痛得麻痹的心彷彿被再次撕裂了般的疼得腐腸蝕肺、銘心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