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祖墳(77)
外面清風微吹,花香陣陣,真是恍若隔世。三個人從樹林走出來回到村裏的時候,已經是四天之後了。
當天晚上,別人都在休息的時候,李一鏟把麻紙上的內容很仔細地看了,但是由於在古墓中沾上了許多血污,所有有些地方根本就看不清,加上古文晦澀難懂,他讀的很艱難。他一頁一頁翻着,當到最後一頁的時候,看見陳師傅寫着:“邪降族人木葵,誤入歧途,自戴鬼面后,痛改前非,今化敵為友……”李一鏟暗叫一聲,原來那個盜取鬼面的人叫木葵,和這個陳師傅還成了朋友,他繼續往下看,“凡邪降族人身皆紋有青龍,黃菊……木葵與吾同榻而眠,徹夜長談。天下本無正邪之分,皆存一念之間……木葵授余破降數法,記錄在此……”
李一鏟心跳得異常猛烈,難道自己身上的降頭有救了?他往下看,果然對各種降頭的法術都做了很詳盡的解釋。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倍感輕鬆。等看到最後時,突然有一行字躍入眼帘:“邪降族中若以‘齒’為號,以‘血陀螺’為標,乃納新人入族……”李一鏟心裏一動,想起不久前的那個晚上,先是聽到了“齒”這種樂器響,后又遭遇“血陀螺”的追殺,原來這是邪降族接納新人的儀式。難道這裏除了青珠,還有第二個邪降族的降頭師?想到這,他不由得遍體生寒。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這麼一行字:“凡邪降族人身皆紋有青龍,黃菊……”
青龍,黃菊……他腦子突然想起一個人,腦子“嗡”了一聲。
成二丁。
第二天一大早,李一鏟就找到烈哥和皮特李,把成二丁可能是邪降族降頭師的推論說給他倆聽,兩個人半晌沒有說話,都難以接受這個結論。三個人找到成二丁的家,只有成家老太太一人在家,等她得知三人是來找成二丁的,就說:“你們來晚了,二丁他在幾天前就走了。我也不知他在什麼地方。”
李一鏟抬起頭看看遠處連綿的青山,鬱鬱蔥蔥的密林,不知道成二丁隱身何處。
成老太太看見李一鏟脖子上掛着項鏈,就問:“年輕人,這項鏈你是從哪得到的?”
李一鏟愣了一愣:“老人家,你認識這個?”
成老太太淡淡地笑着:“豈止認識,這個就是我的東西。下面是不是墜着一塊黃石?”李一鏟從脖子上取下項鏈,點點頭:“不錯。既然是你的,就還給你吧。”
成老太太搖搖頭,並不接:“你這個是從哪得來的?”
“一個降頭師,叫青珠。不過已經死了。”
成老太太呆了片刻:“她死了?哎,年輕人,你知道這項鏈有什麼意義嗎?這是高棉邪降族歷代流傳的信物。”
李一鏟睜大了眼睛看着她:“老人家,你……你怎麼知道那麼多?”
成老太太說:“年輕人,既然這個項鏈能到你手裏,說明你還有點緣分,如果想知道更多的事,就跟我進屋來說,你的兩個朋友可以離開了。”說著她顫巍巍地回到裏屋。
李一鏟送走了皮特李和烈哥,也跟着進了屋。成家老太太腳步沒停下來,穿堂過室,推開後門走進了院子裏。李一鏟猶豫一下,緊緊地跟在她的後面。院子的角落裏蓋着一個草屋,門緊鎖着。成老太太走到門前,顫巍巍地打開屋門,李一鏟就聞到一股刺鼻的中藥味道,他皺了皺眉,還是走了進去。
屋子並不大,只有一個床,床上躺着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一身的黑衣滿頭的白髮,眼睛緊緊閉着,一動不動。成家老太太坐在床邊,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說:“你知道她是誰嗎?”
李一鏟就感覺詭異莫名,說不上來的感覺:“這……這是誰?”
成老太太嘆口氣:“這個女人就是青珠的師父。”李一鏟一聽這話,嚇了一大跳:“這……這怎麼回事?”成家老太太自顧自地說:“她也是苗疆里的‘草鬼婆婆’。”李一鏟緊接着又吃了第二驚,自從到這裏來以後,關於“草鬼婆婆”的傳說,耳朵都快聽爛了。草鬼婆婆,又叫“蠱婆”,是整個苗區最權威最神秘的蠱師,苗人們都把他們為神明,絕不敢得罪。她居然又是青珠的師父。
成家老太太繼續說:“她是我遠房的一個老姐姐。我也是前不久才見到她的,那時候她就已經快死了。”說著老太太還擦了擦眼淚:“我們倆小時候關係最好,我一直都叫她姐姐。隔了那麼多年沒見,再次見到的時候,居然是……是訣別了。”李一鏟聽的抓心撓肝,心中存了許多的疑問,可是看老太太這麼傷心,只要耐着性子聽着。
她看着自己姐姐,眼淚婆娑:“如果我們姐倆早點相見,我那可憐的兒子就不用上山當什麼……降頭師了。”
李一鏟吃驚地說:“二丁兄弟,果然是……降頭師?”
成老太太點點頭,抽着鼻子說:“我兒子中了降頭,唯有做降頭師,才能解他的降。”
李一鏟問:“那……青珠是怎麼回事?”
成老太太嘆口氣:“我也是聽我老姐姐說的。說起來話長了,這高棉邪降族啊,每隔十年就會由老降頭師到各地去選好苗子。入族的條件極為嚴格。那一年,離這裏不遠的鳳山苗家寨發生了一場大的瘟疫,死了許多人。寨子裏的元老們都說是山神發怒了,要蓋一座大大的山神廟,天天供以香火。山神廟建成那天,寨民們聚在廟前由寨子裏的老酋長主持開廟儀式。人們把紮好的草人,鮮花都紛紛敬到山神像前。老酋長看時辰差不多了,宣佈開爐燒香。這時,我那老姐姐就到了。”
廟外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笑聲,這笑聲的難聽勁就別提了,像烏鴉一樣。眾人順着聲音去看,只見一個背着背簍,一身黑色衣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顫巍巍地走了過來。苗寨里的老酋長皺着眉,分開人群走了過去:“老人家,你也是來拜神的嗎?”
老太太嘿嘿笑着:“你們以為拜神就可以避開這次劫難嗎?”
老酋長看她話裏有話,就說:“老人家,有什麼話請直說。”
老太太用拐杖敲着地:“你們確系得罪了山神,可他不想要這座破廟,他想要的是落洞女。”
老酋長一聽她這話,臉色就白了。落洞女是這裏的一個傳統,每當有大的災難時候,比如發大水地震之類,就要在寨子裏選出未滿八歲的小女孩祭祀給山神。祭祀的場所在鳳山的一處名為石窟的山洞中,這山洞洞口朝上,深不可測,當把女孩送進去之後,自會有山神來享用,所以這樣的小女孩就叫做“落洞女”。
小女孩下到山洞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誰都不知道,沒有人有膽子敢下去看看。只是知道三天後把繩子拉上來的時候,那繩子上已經沒有人了,只見斑斑的血跡。鳳山這裏很長時間以來都風平浪靜,老百姓安居樂業,這麼殘忍的習俗也逐漸被棄之不用。現在這老太太又把這茬給提出來了,老酋長臉色當時就不好看。
老酋長嘴角一撇:“老人家,那你又是何許人也呢?”
老太太把背簍放下來,把簍蓋打開,只見從裏面爬出許多條黃綠相間的蜈蚣,這些蜈蚣全長着近乎透明的翅膀,扇動起來,嗡嗡地飛向廟裏。寨民們看的噁心,紛紛讓出一條路,那些蜈蚣越出越多,鋪天蓋地。
苗人多迷信,尤其是草藥和飛蟲有着特別的敬畏。老酋長見多識廣,他馬上認出來了,這個老太太就是草鬼婆婆。
老酋長態度大變:“不知道婆婆到了,請恕我剛才無禮。”
草鬼婆婆一笑:“算了算了。我是來替你們解決麻煩的,你看到這些蜈蚣了吧,它們就能幫你選出‘落洞女’來。”
蜈蚣群不住地在人們頭上盤旋,人群中突然有個小男孩驚叫了一聲,老太太眼睛一亮:“就是他了。”她拄着拐杖慢慢走進人群,看見一個精靈十足、面目清秀的男孩,在他的頭頂盤着一隻巨大的蜈蚣,此時男孩嚇得哇哇大哭。
草鬼婆婆伸手把那蜈蚣拿了下來,輕聲問:“你叫什麼?”
小男孩停下哭聲,弱弱地說:“青哥。”
草鬼婆婆捏捏青珠的胳膊和大腿,又看了看他的長相,頗為喜歡:“山神選中了你,以後你就叫青珠吧。”
這時,兩個中年男女從人群中跑出來一把摟住青珠,眼淚流下來了:“求求你,不要讓我的孩子去喂山神。他是男孩,不是女孩啊。”
草鬼婆婆眉頭一皺,眼睛冷光四射:“我有辦法讓他變成女孩。”
李一鏟聽到這,目瞪口呆地說:“原來青珠是個男兒身。”
成老太太點點頭:“我這老姐姐一生做過許多錯事,但是唯有對一件事始終耿耿於懷,就是讓她最心愛的徒弟青珠變得成了不男不女的妖精。”
李一鏟看着床上已死多時的草鬼婆婆,心中駭然:“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成老太太嘆口氣:“這都是命啊。青珠要成為降頭師,必須得走這條路。老姐姐臨死前,眼前總是產生幻想,她老是跟我說起給青珠動刀的場景。”
李一鏟聽得后脖子都發涼:“由男變女?”
成老太太點點頭:“她說,那還是青珠八歲那年動的刀……”
昏暗的石屋裏,青珠全身**地被綁在一張床上,四肢都被牢牢捆住。草鬼婆婆嘴裏叼着刀,慢慢地用清水洗着手。她的一身黑衣罩在佝僂的身軀,滿頭的白髮垂在腰間。屋子裏靜極了,只能聽見那“嘩嘩”的水聲。
青珠因為恐懼而渾身顫抖:“師父……我害怕。”
草鬼婆婆慢慢轉過頭,把刀拿在手裏,柔柔地笑着:“師父,讓你做一個極厲害的降頭師。那時候,誰都不會欺負你。”
青珠哭地很傷心:“我不想做什麼降頭師。”
草鬼婆婆把刀在蠟燭上來回燒烤着,那刀刃很快就由藍到黑,她輕輕地嘆口氣:“青珠,你現在還小,等你大了就知道為師的苦心了。不吃苦中苦,怎為人上人啊。師父,給你做個小小的手術,你會變成女人,一個非常厲害的邪降族女人。”
青珠驚恐地瞪大了雙眼,看着老太太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他看到老太太手裏的刀泛着異樣的黑光,號啕大哭:“師父……師父……阿媽……”
草鬼婆婆走到床前,輕輕地撫摸着青珠的下身,隨即刀光一閃,血霎時噴的滿床都是。青珠那凄厲的喊聲,久久在小屋裏迴響。
說到這,成老太太頓了一下,繼續說:“其實,每個高棉邪降族的降頭師都要經歷極為痛苦的折磨,青珠由男變女,我的兒子成二丁中了血……降。”說著老太太“嗚嗚”地哭了起來。
李一鏟想起青珠臨死前,所說的話:“這都是命啊。”他感覺自己眼角也有些濕潤了:“那青珠的父母呢?”成老太太哭着說:“讓老姐姐給殺了。這是她一輩子的心結。為了讓青珠死心塌地加入邪降族,她……讓青珠的阿媽死在自己兒子的面前。”
鳳山石窟洞洞底。草鬼婆婆把青珠從繩子上解下來,看着渾身顫抖的男孩,輕聲笑着:“害怕了吧?”青珠眼淚流下來了:“奶奶,我想找阿媽。”草鬼婆婆抬頭看看洞頂,此時灰濛濛的一片,連天都不看清。她蹲下身子他說:“青珠,你命里註定是高棉邪降族的降頭師。從今天起,你就的跟我走。”
青珠哭着倒在地上:“我不跟你走,我要找阿媽。”
草鬼婆婆冷笑:“你想見你的阿媽嗎?”說著,她用手一指不遠處,灰色岩石的地面上趴着一具屍體,渾身血肉模糊,地上的血都已經凝結了。青珠認出來了,正是自己的阿媽。
青珠哇哇大哭,就要跑過去。老太太一把抓住他的頭髮:“他們都死了,他們都因為你而死,因為你是邪降族的降頭師,永遠記住你是沒有感情的。”男孩哭的嗓子都啞了,老太太鬆開他的頭髮,柔聲對她說:“青珠,這是你的命。”
青珠仍然大哭不止。
李一鏟實在沒想到這個青珠居然有着如此不堪的往事,難怪她在臨死前不停喊着“阿媽”呢。他看看床上的死屍,這個草鬼婆婆的行為實在不敢讓人恭維,只是不知道她生前有着怎樣的經歷呢?他想着,把項鏈取了出來,輕輕地放在屍體的旁邊:“老人家,你別傷心了。這個項鏈還是還給她吧。”成老太太擦擦眼角,迷惑不解地看着他。李一鏟輕輕地說:“這等不祥之物,我實在是不想再看見它了。”說著,他就感覺自己頭重腳輕,自己見到青珠的一幕一幕都在眼前閃過。他走出草屋,雖然風和日麗,但依然倍感壓抑。成老太太在裏屋哭着說:“年輕人,如果你以後有機會再遇見二丁,一定要告訴他,我……很想他。”
李一鏟也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自己的眼圈也紅了:“老人家,你放心吧。”
走出成家,他摸了摸懷裏的《墓訣》,不由得想,它會不會也是不祥之物呢?
李一鏟和皮特李在這個地方又修整了半個月,這段時間裏,李一鏟根據陳師傅所留的資料採集草藥抓鳥蟲自配破降的解藥,身上的紅點漸漸消失,把小山所下的死降給破了。
李一鏟和皮特李商量一下,決定一起北上回家。臨行前晚,兩個人叫上烈哥,三人在院子裏擺了一桌好酒,看着明月和青山,對酒當歌。李一鏟問烈哥,手怎麼樣了?烈哥把右手拳頭握緊,哈哈大笑:“我烈哥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身體結實命很大。一鏟,你要是不服,讓我捶你一拳。”他忽又長嘆一聲:“只是不知道成二丁跑哪裏去了?”
皮特李問李一鏟:“李,日後你有何打算?我馬上就要回國了,除了看看家人外,還要和考古系的教授一起謀劃到蒙古去尋找薩滿王古墓的行程安排,我想邀你參加。”
李一鏟笑了:“你還嫌我不夠亂啊。我太累了,不想再冒險了,只想好好休息,跟着我老爹一起開店。”
皮特李聳聳肩膀:“人各有志。”
李一鏟說:“不過在回家之前,我還要再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其餘兩人同時問道:“什麼?”
“找到陳家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