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武帝教子(7)
薛道衡、太子與裴元慶三人被金成淇恭恭敬敬的引領到大廳靠牆的隱僻一角坐下,在告罪之後,金成淇躬身離開,準備競價開始的事宜。
為了讓大家在公平、平和的環境裏競價,金家莊徵得眾富豪同意,每家至多攜帶隨身保鏢兩名入大廳,其餘的保鏢護衛們俱都留在了外院。不過,太子的情況就要特殊一點,他們所在一桌除左邊靠牆外,右、前、后三方各有一桌特戰隊員假扮商人而坐。
即便如此嚴加防衛,裴元慶還是用敏銳的眼光掃視着大廳,留意觀察每一個往來進出的人。
大廳中間空出的地方正在表演歌舞,裴元慶仔細打量,證實歌舞姬們沒有異樣。再橫掃最靠前的一排,只見午時在聚仙樓同一席的高麗國富豪安方政,帶着一個美姬坐在最中間一桌,而在其身後站有兩個與他同樣魁梧的大漢。
在他旁邊,正是柳州沈氏的四公子沈天放與其僕僮。裴元慶與其父沈逸之,以及他的三位兄長都在新加坡見過面,但與這四公子從未曾見過。不過,聽聞其父兄言,此子以不到三十的年齡,竟獨自將內地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條,是個聰慧之人。但是,此時所見卻令裴元慶感到奇怪:這沈家老四臉扭向一旁,面紅耳赤,目光有些獃滯地望着旁邊一桌,完全就像一隻獃頭鵝,哪來的聰慧之像?裴元慶不由得順着他的眼光看去,卻霍然發現,就在沈四公子眼光留駐的地方,坐着那新羅國富豪韓博倫的四女兒韓永英。
裴元慶莞爾,原來這小子在窺視美女……瞧他的痴迷模樣,很可能柳州沈家會同新羅富豪聯姻了!
此時,那韓永英似是感應到了裴元慶在望向她,猛地轉過頭來,正好看到裴元慶那似笑非笑的面容。韓永英臉一紅,向他展顏一笑之後迅速將頭轉回去。裴元慶一怔,卻又發現韓永英肩頭似已繃緊,以致於坐姿顯得有些僵硬。
“她是緊張么?可她又為什麼緊張?”裴元慶暗暗想到。
此時,一直留意着韓永英的沈天放察覺到異樣,也回頭向裴元慶這方向看了一眼,卻沒有發現什麼。他連忙又回過頭去,不時借低頭品茶之機偷偷望向韓永英。
這些動靜全被薛師看在眼裏。
“小裴,你也注意到沈家老四了?”薛道衡饒有興趣的看着沈天放的痴像,嘴裏問道。
李心武聽見,心中好奇,也過來湊熱鬧:“注意到什麼?”
太子殿下發問,裴元慶怎敢不答?
“稟少爺,在下看到沈家四公子在偷偷窺視美……那個,那個姑娘!”忽然想起在年齡尚幼的太子殿下面前,實不宜說出這些男歡女愛之事,裴元慶差點被自己的話嗆到。
“哦!這可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李心武學足了大人的模樣,搖頭晃腦道。
看看小小孩童竟口吐此言,裴元慶與薛師皆愕然。
“心武,你且告訴師祖,是誰教你的?”薛師問道。
李心武漫不經心,隨口道:“沒有誰教啊?……有一日爹爹與我在宮中忘憂湖裏蕩舟,華姑姑從湖邊路過,爹爹就像那沈家公子一樣,獃獃地看着華姑姑,嘴裏面就反覆念着這一句。”
裴元慶一時無語,薛道衡卻咬牙切齒,額上青筋暴露。他在心中暗道:“好個李元霸!當年老子為你介紹華清流那乾女兒,你卻看上了王曉蓉,害得老子從此再沒吃過止步齋那五折的酒菜!……小子,如今親眼見了人家女兒貌美,就露出一幅好色的嘴臉,想要納妃啊?哼!別說王曉蓉不許,老子第一個就要拆台!”
就在薛道衡發狠的時候,大廳中又走入兩批人。當先一批有三人,三人中,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其人儀態雖然瀟洒,面容也算英俊,但卻臉色蒼白,使得整個人顯得有些冷削與輕浮。而緊隨其身後的兩人身着疾服,身材均勻,動作矯健,應是此人的護衛。
見得第二批人,薛道衡與裴元慶不禁動容,而李心武更是歡呼一聲:“姑父!快過來!”
正是柴紹和魏雲光到了!
大廳中人,除了一直痴痴望着韓永英的沈天放,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被李心武的歡呼聲引了過來。“先前午宴時三人坐了首席,入廳時又是金家莊大莊主親自領座,現在那小孩的姑父到來,又是金家莊二莊主陪同。”……不少富豪疑惑:這幾人究竟是什麼來頭,金家莊對他們竟如此恭敬?
柴紹與魏雲光身着便服,在金家莊二莊主的陪同下來到了太子面前。早有伶俐的侍婢挪了兩張椅子過來加座,請柴、魏二人與太子坐了一桌。
“見過少爺!”柴、魏二人見過禮。
“免禮!”李心武問道:“姑父,你怎麼來了?”
柴紹一邊仔細打量着小侄子,一邊微笑着回答:“稟少爺,還不是為了那蕭家小姐。”自從李秀寧戰死在娘子關之後,柴紹再也未娶妻納妾。由於秀寧並未為他生得一兒半女,這讓柴紹引為生平一大憾事,不過,卻也因此使得他對這個小侄子疼愛非常。
薛道衡插嘴道:“老柴,只為了蕭家之事嗎?”
柴紹沖他遞個眼色,薛道衡知他顧忌此處人多,不願在此處多言,當下便閉口不再談此事。
場中歌舞停下,金家莊大莊主金成淇大步走到大廳中間。
“諸位!”
隨着金成淇開口,正在閑談的富豪們安靜下來,大家知道,競價就要開始了。
“諸位能夠大駕光臨金家莊,金某真是三生有幸……”
坐在最前排的安方政開口打斷金成淇的話:“老金,少說些廢話了。午間的時候就以為你會開始競價,沒想到等到了這會兒!……快把珍珠拿出來看看吧,大伙兒可都被你吊足了胃口了!”安方政與金成淇同為高麗人,平日裏交好,因此言語間也無多少顧忌。
金成淇沖他一笑,道:“老安,急什麼?好東西自然留到最後,”金成淇面向眾人,大聲道:“今日小弟還有幾樣私房藏的物件,打算藉此機會一併出售,希望諸位能夠喜歡!”
言罷,金成淇揮揮手,幾個奴婢每人手中托着一個覆蓋一方紅色絲綢的檀香木盤。金成淇微笑着揭開第一個木盤上的紅綢,只見其中卻是一隻精緻的翡翠獅子。
“諸位,此獅子底價黃金五十兩,哪位看得中意就請出價!”
競價規則在午宴時就已經宣佈,所有出售的物件由競價高者得。當下富豪們有的懷着賺取一把的心態,但更多的卻是懷着消遣的心態開始了競價……當然,其中也有平日間就有競爭和矛盾商人們,在此欲借競價購物壓過對方,出出惡氣。這一類,可是金家莊照顧的重點對象,就連他們的座位都被金成淇刻意安排在相鄰的位置。
現場,金成淇總是用適當的言語挑起在座富豪的攀比之心。在他老於世故的主持下,大廳中的氣氛火爆熱烈。
不過,即便在此熱烈的氣氛中,也有人不為所動。
太子一行本是為著看熱鬧而來,不參與競價自是正常。但先柴紹、魏雲光一步進入大廳的年輕男子坐入了新羅美女韓永英的一桌,居然也不參與競價,那年輕人只是緊挨着韓永英坐下,露出一臉的得意笑容。
大廳中還有人也沒參與競價,那就是沈天放。
自見到那年輕男子緊挨着韓永英坐下,宛如情侶模樣,沈天放心中猶若被重鎚一擊。他再也不敢望向韓永英,生怕自己會止不住傷心作出傻事來。
這可真應了其父沈逸之對他的評斷:此子聰慧異常,若再能堅強心智,當可在商界叱詫風雲!奈何……此子凡事太過執着,就如其接觸商務,一旦入迷便不可自拔。觀其將來,成也在執着,敗也在執着!
如今,短短一天時間,這執着的沈家四少可又墜入了情之一道。
也幸在沈天放尚知自製,沒有再望向韓永英,不然可真要把他給氣死當場。
那年輕人手中把玩着一個白瓷酒杯,正微笑着同韓永英輕聲交談,狀似親密。
只聽那年輕人道:“表妹在競價之後就會歸國嗎?”
韓永英的目光看向場中正在競價的一尊漢玉佛,隨口答道:“不!我已經稟明父親,要在大趙經商!”
年輕人有些着急了,重重放下手中酒杯:“表妹,那咱們的婚事怎麼辦?……表妹,你也憐惜我一下嘛!我可是費盡了心力才能出來找你啊!”
韓永英仍是望向競價場,看也不看他一眼。
年輕人忽然想起了什麼,一下子卻又鎮定下來,道:“表妹,你騙我!姑父決不可能答應你在此時到趙國經商。”
聽得年輕人的口氣異常肯定,韓永英終於轉過頭來,奇道:“為什麼不可能?”
年輕人得意洋洋,道:“且不說咱倆在三個月後成親之事,”年輕人將嘴湊到韓永英耳邊,壓低聲音,道:“我王已經與百濟王扶余璋聯絡,就要在近期出兵高麗了!這個,姑父一定知道。”
韓永英微微一驚,但她也不覺得太意外。
其時朝鮮半島分為高麗、百濟、新羅三國。其中高麗以平壤為都,其國境西至遼河,與趙國接壤,東至圖們江,佔據了半島北部地區;百濟以漢城為都,佔據半島西南部;新羅的首都為金城,領有半島東南部。
半島三國尤以高麗最為強大。其國力強盛,一直致力於統一半島。而且其國不完全倒向趙國,卻又因國力強盛,是為阻止倭國北上吞併朝鮮半島的主力,所以趙國倒也一直將它作為東北方的屏障,使它得了機會在大趙和倭國之間坐大。而同在半島的新羅與百濟因該國的統一戰略,久受欺壓。因此,兩國聯合起來進攻它也是正常。
“這與我在大趙經商有何關係?”韓永英推開就要靠到她身上的年輕人,隨口問道。
年輕人正是新羅國善德女王的親弟弟,已故真平王的幼子金文泰。
金文泰對韓永英將他推開之舉毫不在意,又湊上前去,低聲道:“怎麼沒有關係?此次百濟王不但與我新羅結盟,更將太子豐璋送至倭國作為人質,求得倭國舒明天皇出兵相助。表妹,你且想一想,高麗為趙國阻攔倭國的屏障,有倭國加入,趙國必參戰!”
韓永英此時方才大驚,低聲問道:“你是說,我新羅就要捲入與大趙國的戰爭?”
金文泰點點頭。
韓永英搖搖頭,嘆道:“女王究竟怎麼了?新羅小國寡民,正應與趙國永敦世好,依靠大趙國扶持,實在不可輕啟邊釁啊!”
“表妹,你怎的與姑父一個論調?”金文泰對錶妹的言語嗤之以鼻,“倭國國力強盛,有了其國加入,莫說從趙國身邊奪取高麗,就是出兵遼東也不見得就是難事!”
韓永英冷冷一笑,道:“你與女王並未深入趙國,雖知趙國強盛,但終究不能真正了解趙國……你可知,即便我新羅發了傾國之兵,也敵不了趙國的一個遼東道。趙國之強大,豈是你等能想像!”
金文泰見得表妹面色不善,連忙停止了這個話題。他坐直身子,卻正巧看見一件競價的物品,金文泰喜道:“表妹,快看,你最喜愛的綠玉鐲!為兄買下送你如何?”
金文泰歡喜之時聲音未免太大,竟讓正在一旁氣悶的沈天放聽見,而沈天放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買下這付玉鐲,出出心頭悶氣!
玉鐲起價為黃金八十兩,此時場內出價最高為一百二十兩。這玉鐲價值也只在金九十兩左右,但沈天放完全沒有了平日的精明,立即高叫一聲:“兩百兩!”
金文泰全然不知沈天放的意圖,他只認為此人也是喜愛此物。不過,此人出價雖高,但金文泰已決定將這付綠玉鐲買下,討得表妹歡心。
“三百兩!”金文泰笑嘻嘻地叫道。
沈天放瞟瞟金文泰,正看到他衝著韓永英微笑。沈天放腦子一熱,衝口而出:“四百兩!”
金文泰一愣,連忙向表妹問道:“表妹,這裏可是只用黃金交易?”
韓永英亦不知沈天放的心意,因此對他欲奪自己所愛之舉甚為不滿,當下對錶哥道:“用等值的趙國金票亦可!不過,想你也沒有……”韓永英掏出一疊金票放在桌上,“也不用你來,我喜愛的東西我自己買!……給我叫價六百兩。”
場中的金成淇心中可是樂開了花!只值九十兩金的綠玉鐲竟然競到了四百兩金,而且還有繼續升值的趨勢!
“六百兩!”
隨着金文泰的叫聲,金成淇的笑容更加燦爛。此時,他開始佩服自己了……“我真是個天才,竟然能夠想出如此的售賣方法!現在大趙富豪與新羅首富鬥上了,照這樣,待會那十六顆珍珠保不定會賣個天價出來呢!”
大廳角落裏,薛道衡羨慕地望着場中的金成淇,自語道:“這小子!這場拍賣還真他媽成功,現在沈家和新羅人鬥上了,他還不賺個滿缽金銀!”
柴紹笑道:“薛太師,可是覺得此人厲害?”
薛道衡點點頭:“是啊!這小子會做生意!”
柴紹附在薛師耳邊,道:“太師,你可知道,此行陛下交待於我的任務之一,便是代表朝廷與金成淇商談聯合發展東北商貿!”
薛道衡一喜,贊道:“元……陛下真是了得!金家莊在此地根深蒂固,商貿交易市場已經形成,朝廷此時插手倒可省卻不少事!嘿嘿,這不就等同直接摘取了老金的勝利果實?”
柴紹一笑不語。
此時場中出價已到了三千二百兩,金成淇的嘴都笑歪了。不過,隨着價格飆升到了七千兩時,金成淇卻笑不出來了。此時任誰也看得出,沈天放與那新羅富豪已經鬥上了,其後的結果肯定是一方慘勝,一方盛怒而去。只怕,那十六顆珍珠是沒機會賣與二人了!而且……一個不好還會鬧出大事!
金成淇背心已有汗珠滲出,室韋蕭家的事情還沒了解,再要出事,恐怕金家莊的輝煌就到此而止了!
薛道衡與柴紹也看出了其中隱患。
薛道衡面帶憂色,道:“老柴,這樣下去,只怕陛下的聯合計劃要落空啊!”
柴紹眉頭微蹙,沉吟一下,道:“不行,得阻止他們!”言罷,柴紹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沈天放身後,叫道:“天放兄弟,原來你也在此啊!”
沈天放猛然回首,“啊!原來是柴……”
柴紹打斷沈天放的話,道:“沈兄弟,我今日到此買珠寶來了,不想得與你見面。”
沈天放顧不得競價,連忙起身見禮,請柴紹坐下。
“柴……大哥,自去年與大哥在府上見面,至今日已整整一年了,大哥可安好?”沈天放從柴紹言語中得知他不願透露身份,於是倉促間順着柴紹的話將他叫做了大哥。
柴紹不答反問:“沈兄弟,我不知道此玉鐲對你有何用處,不過,我想讓你放棄!”
沈天放沒料到,柴紹前來與自己見面竟是為了此事。他回頭看看正在微笑着等自己出價的金文泰,咬咬牙,道:“天放自然聽從大哥吩咐!”
柴紹微微一笑,沖場中焦頭爛額的金成淇叫道:“沈公子放棄了!”
金成淇拭拭額頭的汗珠,感激地向柴紹點點頭,他心中明了,是柴紹阻止了沈家公子競價。
“這位公子出價黃金九千兩,購得綠玉手鐲一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