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回 螻蟻之反
大堂上,帝座空空如也,續帝已經走了九天,堂下依然拜滿了劍修。
吵鬧聲越來越大,丹修在大堂外,高山下,越聚越多,他們放出一縷縷真氣,帶着哭喊,往山中大堂鑽來。
儘管上千劍聖祭出靈劍,戳散那些孤魂一般的真氣嚎啕,可依舊有些飄了進來,嚷嚷着要見續帝,說劍修們害死了續帝,再不讓他們進來,他們就聯手殺光劍修……
自從續帝的形神化為青煙,升入天際。天空上便烏雲密佈,可直到現在卻未滴下一星雨來,這讓劍修們不敢離去。
終於,隨着丹修們攻山,天空放晴了……
資格最老的劍仙一聲令下,劍修們散去,讓進丹修,讓他們來看看空蕩蕩的殿堂,讓他們對着空空的帝座哭訴,然後好找借口來剿滅劍修、方士甚至是凡人……
但人們不知道,續帝依然留有一縷神識,將烏雲凝聚回真身,呆在天上看着。
烏雲一度不堪重負,可那一縷執念太過強大,雨終究沒有落下,真身也終究沒有飛升。
他在執着什麼?眼下的紛亂?悲慘的未來?飛升的彼岸?
他也不知道,總之他還留在這個時空,時而化作清風,時而化作鳥獸,時而化作花草……
他開始融入自然,他開始去看望老朋友。
那些老朋友都不認識他了,只把他當成清風、鳥獸、花草……
他早就預見了世界的改變,大陸將重新分裂,漂移,他剛剛播撒的九州文明,將在地震、洪水、海嘯、颶風中毀滅殆盡……
他把這些事情,加載在在清風、鳥獸、花草之中,變成種種跡象,告訴了老朋友。
老朋友們決定阻止此事的發生,老朋友們知道,這也是與自然的互動,他們的靈性告訴他們,他們必須阻止這場災難。
人,一方天地之靈長,人族文明,一個紀元的代表。
數十萬年前,人族的文明本不該毀滅,數十萬年後,人族的文明也不會重建,然後再重新覆滅。
遠古的文明誕生於陸地分裂后的穩定,續帝的文明誕生在大陸一體后的穩定,可卻在穩定的末尾。
這不對,這不自然,這是爬蟲文明干預的結果!
應龍發話了,他要阻止那些偽裝成龍族的敗類!要不是他失去了更高維度的能力,要是他的父母、親人、朋友、同族們都在,都能回到這個維度,也輪不到那些爬蟲了!但現在沒空憤憤不平,應龍找到了一處臨界點,睡入山岩,積聚水氣……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但他就是要這麼做,就像他硬是回到人界一樣。
麒麟認出了續帝,麒麟更知道那不過是續帝的真身和一縷執念,但麒麟認同這縷執念,認同應龍的選擇,麒麟去了極地……
鯤鵬笑話他們,鯤鵬說他早就棲息在了“底座”,後來那個地方被稱為豫莽山。
煩躁的窮奇去了西方。
檮杌也去了。
混沌懶得動,呆在夷仙島。
饕餮沒地方去,只得也去了西方,吃光了一方地龍和爬蟲后,張開嘴,變成了一條裂谷。
……
呂白一面接收着續帝真身,一面解讀着那縷執念的所為。如果不是呂白已有真身,這個過程至少需要十年。
三天後。
大覺來到了豫莽山,盤膝坐在鐵象上,為呂白護法。
鐵象聞出了鐵明身上那寶石鎧甲的味道,它不記得有多久了,但就在它只是修成了金鼻時,它就遇到了那副晶鎧的主人,它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它只記得晶鎧的主人也成為了它的主人,它現在認為,誰穿着晶鎧,誰就是它的主人。
七天後。
賢者們也來了,他們被大覺邀請着上了金身鐵象的背。他們對這鐵象嘖嘖稱奇,如此智能難開的神獸,居然修成了真身,莫非真是大智若愚?
賢者們說,西陸短短几年,已經將徹底尋回了《滅典》技術。大覺看了賢者們給的《遠古一窺》全本,笑言,他們居然連文藝復興都跳過了。
賢者們說是啊,爬蟲的技術早就滲透到了西陸,火藥被裝填,為子彈和炮彈提供破壞力;後來他們發現了靈玉,一樣是裝填,提供破壞力。
破壞,這就是爬蟲的核心技術理念。
大家聊了三天,呂白仍在煉化。
呂白采煉完了五成,終於敢稍稍分神,抽空讓鐵雲嬋帶着兩個蟲人,從妙門裏出來。
兩個蟲人已經死了一隻,另一隻奄奄一息,他們曾變回人,變成常青靈和十三,聯手下依然不是鐵雲嬋對手,被點的經脈盡斷。
他們便會雜交身體,用宇術,在虎吾給出的結界中瞬移,卻都避不過鐵雲嬋的異鐵娥眉刺。
鐵雲嬋用接近瞬移的速度,戰勝了瞬移。
瞬移不過是空間對換,本身缺乏宙力,即運動之力。鐵雲嬋用運動之力,達到了幾近瞬移的速度,同時擁有超強的中樞,反應力已經遠超那倆“蟲子”之上,用金光拉成天網,只等“蟲子”落網。
大覺鐵明看着母蟲子直搖頭,秀美的長眉蹙着,嘆道:“哎,虧我以前還對你有過非分之想,沒想到你不過是只雌性爬蟲……哦,不對,你是個雜交雌性爬蟲。”
母蟲子宇媒耗盡,它來到地星的意識,已經回不到更高維度了,甚至根本就已經與主體中斷掉了。它身旁那個公蟲人更慘,肉身死去,意識卻回不到來時的維度,只能痛苦地一絲絲剝離散去,兆億年之後也許會碰巧聚上一瞬,然後繼續痛苦地一絲絲剝離消散……
“你們才是爬蟲,你們這些螻蟻,知道螻蟻不聽話是什麼結果嗎?就好像你們養的豬不好好吃食,想要修覺!這種豬只能殺掉!你們就是……”
鐵明薄唇一努,吹出一口氣來,那口氣吹到得母蟲人面前,已經變成了疾風,直接將那嘰里呱啦的蜥蜴腦袋給擰了下來。
這個冷血生物,竟然還活着,嘴巴一動一動,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聲。
“好吧,好吧,念你在我面前裝了那麼久的妹子,我就告訴你吧,”鐵明說著看了下賢者們,見他們沒有反對,繼續道:“你不是把找你的那倆人殺了嗎?就是那倆自稱阿波斯的白痴,他們先後找到你,卻都被你手刃,你以為這樣就能證明自己跟他們沒關係?當初說他們是和族的人我就懷疑你了,他們明明跟蕭夜老怪大有干係,怎麼會是和族的人?再說和族的人什麼時候開過天封?他們教給了顏沖是不假,可他們自己開不了,他們連經脈都沒整明白,天天在那裏玩手指呢,怎麼可能會用天封嘛。所以,那倆人根本就是西陸蟲子的三面間諜!”
母蟲人的腦袋終於不動了,眼膜也閉了下來,鐵明看它瞑目了,便一腳將之踢成了煙塵,看得鐵雲嬋和幾個賢者都不住咋舌。
一腳之力,在微粒層面上,打破物質結構,這是什麼樣的絕對力?打破之後竟沒有釋放出能量,這是什麼樣的規劃力?
鐵明似乎意猶未盡,看着剩下的兩句屍身,考慮要不要都踢散了。
智賢忙道:“小明,別再踢了,我們還要帶回去解剖。”
說著,智賢施展宇術,將那兩具屍體收了起來。
鐵明苦着臉道:“哎呀,又叫我小名了,能不叫我小名嗎?還當著我門下弟子的面。”
鐵雲嬋暗自忍笑,不漏聲色。
星月真人突然來了興緻,道:“是啊,我被困入地魂結界之前,大覺宗的大覺還是鐵醒,出來后就變成小明了,這太意外了。”
鐵明不耐煩道:“嗨,嗨,你別湊熱鬧行不?你進去那會兒我還沒出生呢,我現在滿共就三百多歲,什麼‘小明’‘小明’的,好像你知道我小名叫‘小明’一樣。”
不等星月真人說話,尋元真人搶道:“哦,原來大覺的小名叫做小明,我還以為你說小明叫做小明,所以我還奇怪,既然你叫小明,那自然要叫做小明嘛,無需解釋小明叫做小明……”
這時了凡真人又打斷道:“哎呀,大覺說得很清楚,是讓大家不要叫他小明或者小名,所以我想搞清楚,到底是不要讓大家叫你的小名?還是不要把你叫做‘小明’?”
“我去,你們愛怎麼叫怎麼叫吧。”鐵明窘着臉攤了攤手,便在鐵象身上骨碌碌一滾,曬着太陽睡到了一旁。
智賢看了眼鐵明,慈愛地笑了,這個大覺,正是她師姐之子。
又是三天。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呂白四周,憑空地亮起數個三丈直徑的光團,那是從更高維度直接到來的!
大覺。
五賢者。
大覺宗五子。
張慶豐、宇翔、鐵雲嬋、郝彩、海心兒、九尾天狐、以及從冰蓋趕來的習星、宇文雪冰以及冰山族的修士。
斗族近衛軍,蜀山劍修。
養神真人、水芝真人、清靜真人。
妙門中眾修真者。
通過五常居智賢留下的宇陣而到來的九州散修、各大派修真者。
甚至一天前,各州鬥技場鬥技團派的人也陸續到了。
……
不計其數的修真者,他們要阻止一件事情,阻止一股能量,阻止那來自更高緯度的壓榨!
螞蟻們不抬頭的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一根巨大的手指按下。
螞蟻們不反抗的話,只有接受隨時被碾死的命運。
螞蟻們不團結的話,反抗也會變得軟弱無力。
現在,呂白、大覺、賢者抬起了頭,他們早就知道更高維度的爬蟲在蠢蠢欲動,此時那些光點,就是想要碾死螞蟻的、那根手指的指尖!
現在,人族知道應該反抗,所以他們中的強者來到了這裏。
現在,修真者們已經團結,要將那根手指硬生生頂回去,頂不回去那就吃掉,來多少吃多少!讓那爬蟲伸來的魔爪,就如一隻不可一世的雄師,將利爪伸進行軍蟻的巢穴!
呂白知道,冷血動物們的攻擊,準備得很充分,它們就是衝著自己而來,因為等他融入續帝真身後,將具備衝擊更高維度的實力!
呂白有了續帝的回憶更是清楚,遠古修真者們的紛爭,多有這些冷血動物在作祟!
它們煽動人類的負面情緒,發覺劣根,讓人類對靈性自我抹殺,甚至連理性都抹殺了!
續帝去后,丹修中出了一位真人,當時唯一一位真人,這真人自稱“唯我真人”。他要唯我獨尊,殺光天下的一切修真者,殺光一切凡人!沒有凡人便沒有修真者,沒有修真者,這世間的一切就將是他的!
幸虧有了劍修在維持正義。
幸虧續帝的教化深入人心。
幸虧征武王後來力挽狂瀾。
否則,如今的九州將不比西陸好到哪兒去!
這一切,有了續帝記憶的呂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他馬上就要煉化完最後三成續帝真身,給那些冷血爬蟲真正的回擊!
那些青白光團在九州修真者的壓制下,依然隱隱增強,好像要連接到一起。
誰也不知道這幾個光團連接到一起有什麼意義,但他們知道一定要儘力阻止。
真人、大覺、五子和修為強勁者,三三兩兩分在幾個光團旁,帶來無數修真者一起壓制。
漫天的光彩,無數散人放出法器在旁,以備不時之需,他們現在都踩在清靜真人的玄冥神水之上。
玄冥神水淡化成水天之色,潔凈清透,延綿在修真者們的腳下。
當初,清靜真人只是迫於壓力,借了一點給萬道門,便能成玄冥神盾,直到鐵金、鐵火照呂白指點,使出易術才能破去。
水天之色中點綴着無數法器,猶如一盤彩砂,壯觀到八百裡外的豫州城,也能望見這景象。
“殺——!!”
天道衛。
趁着所有人都忙着加持,終於不要命地飛過豫莽山,要完成陸進下達的命令。
呂白也想過為什麼一個區區的陸進,為什麼沒人去殺他。也想明白了,但現在更加清楚。
與其做掉這個蠢貨,讓和族和冷血爬蟲族再換個狡猾的國賊,不如就讓白痴做國賊吧。
小人,懂再多的手段和知識,也不會是學問和智慧,小人始終是蠢的,他們把這一生看得太重,就如在沙灘上只盯着一粒沙子。
沒錯,每一粒沙塵都很重要,沒有那一粒沙子,宇宙將崩潰。可是如果只因為一粒沙塵,就忽略了其他的,那將是無限愚蠢的。
小人只看自己利益,小人只看此生利益。什麼是小人?這就是小人,不管他如何光鮮,他擺脫不了極端自私,打不開胸襟,那他就是小人。
小人怎麼了?沒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小人自己心裏清楚,小人最清楚最小人的感受。其實人之初,多是小人與君子參半的,多能有這種感受,心虛,躁亂。要麼修行,要麼淪為小人,在心虛與躁亂中,陰險、狂暴、扭曲……但無論小人如何扭曲,都無法擺脫心虛與躁亂,即苦惱,苦。
清凈安詳,即是無需往生和飛升、無需超脫什麼六個軲轆的極樂。
不要再受冷血爬蟲的誤導,往生、飛升、超脫,是在一個人活着時就能達到的,往生、飛升、超脫后,也可以不是生命終點,可以是繼續清凈無憂的活着。
小人?就是死了,只要意識存在,只要繼續做小人,那就永遠痛苦。
就好比陸進,他已經慌了,他甚至有點失禁了,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挾天子以令諸侯,都調動不起幾個門派,如今這些人居然莫名其妙的聚集在豫莽山,保護一個草民?!
他根本不知道……
那個草民有着麒麟骨,有着天經地脈,有着黃龍真氣,有着柏雨成的修為,有着續帝的真身,有着一半易師的血,有着一半征武王的血,有着來自上古、遠古、太古、恆古甚至更久遠的、通過古聖先賢之口講出的“玄之又玄”!
那個草民有着靈性與智慧。
鐵象生氣了,隨便一甩鼻子,幾百天道衛變成了幾百鐵疙瘩,再隨便一甩,幾百天道衛化成了一陣鐵雨。
天道衛們四處飛逃,與百戶、千戶的擊殺相比,那三百丈的鐵象更加恐怖。
百戶和千戶們早就看出大勢,那裏還管這些逃兵,已經跑得沒了影。
西陸人進攻了,道亨帝的密詔也已送到,九州各地的城主們調遣兵馬,以血肉之軀戰西陸的鋼鐵大軍。
陸進在城樓憤怒斥責,好說明自己是憤怒的,而不是因為恐懼在瑟瑟發抖。
御林軍雖然被陸進替換成了散修覺者,但他們並不比大覺宗的覺者差太多,他們只是顧及家中老小,顧及仕途,顧及修真所需。
但不管如何,他們是不會為害道亨帝的,所以當宦官們也覺得陸進大勢已去,衝上去擒拿陸進時,御林軍更不可能聽陸進調遣。那將領一聲令下,將道亨帝的宮殿保護了起來,誰也不準進入。
陸進後悔了,他後悔自己到城樓上督戰,以為輕易就能打破九州修真者的平衡,迎接“西陸神龍”的到來。
陸進真的後悔了,他不該聽信和族發來的情報。
當陸進被那些不再怕他的宦官拔掉衣服,五花大綁送到御林軍陣前,看着走出來的道亨帝一臉從容地抽出尚方寶劍時,陸進尿了。
“臣罪該萬死……”
噗——
“啊……”
“你是罪該萬死。”道亨帝看了看寶劍,滴血未沾,他多希望沾上那麼一些,好看看陸進的血有多黑。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海底。
“稟告太政大人!陸進已死,道亨得權!”
“發射吧,九州人統統靠不住。”
“謹遵吩咐!”
…………
參與過并州大戰的修真者,看到幾枚鐵皮火箭飛來時,立時回憶起那強光與強波,都心有餘悸。
呂白綻出真氣道:“莫要驚慌,他們連最外層的氣場都破不了。”
果然,剛一接觸修真者外圍擴出的散氣,那些鐵皮火箭便爆炸了,但這次僅僅是燃料產生的爆炸,根本不值一提,就連最外沿的修真者都沒受到絲毫影響。
…………
“八嘎——!!!!繼續發射!!把614基地的全部發射!!”
“是!太政大人!”
“等等,現在就開始組裝!組裝新的!!”
“謹遵吩咐!”
“不用整了,你先歇會兒吧。”呂白一個分身閃來,放出兩條黃龍,一條將那正發號施令的和族老頭兒纏住,讀取記憶,另一條將大殿中的那些和族死士化為塵埃。
“哦?你們的天王沒有蘇醒?”呂白雖然猜到一些,但是從“太政大人”的記憶,確定了他也是一個篡權者后,仍是有些吃驚。
“太政大人”在黃龍真氣中說不出話,呂白也沒打算讓他說話。
隨着“太政大人”殘塵飄散,呂白的分身已經閃回,現在雖然基數上已經壓倒剩下的續帝真身,但呂白也只能如此簡單作為,因為那些冷血爬蟲的進攻仍在繼續,只能要全速煉化。
七團光球已經在呂白頭頂變大了兩倍,都有七、八丈直徑,間距不到十丈了,而且越是變大,越難壓制。
就在這時,幾架靠靈氣焰推進的鋼鐵大鳥飛至。
修真者們已經聽說,西陸人有着一種會飛的新式武器,正猜測是不是這種飛行鐵器,就見它們一同噴射出一丈粗細的高純靈氣柱!一共十多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