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除非我們都躺進墳墓(五)
早上出門,剛走到湖邊就遇到了同樣出門的祁樹禮,我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他瞅着我很是受寵若驚,平常我見到他可都是愛理不理的。
“這麼早就出門,去哪?”他也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
我脫口而出:“從良。”
“什麼?”祁樹禮沒聽明白。
我的臉紅到了耳根。又說錯話了!
“從良?”這傢伙眉頭一皺,反應過來了,呵呵笑道,“考兒終於回頭是岸了,終於要”從良“了?”
我鼓着眼睛說不出話,這該死的罵人不帶髒字呢。“我從良你不高興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反擊道,“當然也可以理解,象祁先生這樣艷福非淺閱人無數的人,大概是最看不得別人”從良“的。”
“考兒,你過獎了……”哪知祁樹禮這盞老燈,比我還不省油,“我閱人無數不假,不過還真沒見過象你這樣優良而要”從良“的人,因為非良女子通常是不會把”從良“掛在嘴邊的,所以從這一點看,你還不具備當一個非良女子的基本素質。”
“你的意思是,我去當小姐還不夠資格?”
“你想當小姐?”他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我,又是呵呵冷笑,“恐怕是不夠資格,你看你,在男人面前動不動就吹鬍子瞪眼睛,一點也不知道迎合別人,你這樣會把客人嚇跑的。”
我差點背過氣:“客……客人?”
“你不是要當小姐嗎,就把我當你客人好了。”祁樹禮色眯眯地瞅着我樂。
“混蛋!”我罵了句,揚起手袋就朝他砸了過去,結果用力過猛,手袋整個的飛了出去,掉進了他身後的池塘。老天,我新買的手袋,百利蓮的,六百多大洋啊!我急壞了,象只猴子似的在池塘邊跳來跳去,祁樹禮卻是隔岸觀火,操着手紋絲不動,一點也不急,還財大氣粗地說:“算啦,你還準備下去撈起來不成,我賠你個新的就是了。”
“你當然要賠,難道你還準備不賠嗎?”我揮舞着雙手更象只猴子了。
“我沒說不賠啊,現在就賠好不好?”他好言相勸。
真是背啊,大清早的碰上這麼個瘟神!但是跟高澎約好了要拍照,我只能先去把這事忙完了再來找他算帳,“我現在沒時間,等我忙完了自然會來找你!”我氣咻咻地掉頭就走,走了幾步意識到自己身無分文,馬上又掉轉頭沖他吼,“我沒錢,連坐車的錢都沒有,拿錢來!”
他二話沒說,連忙掏出自己的皮夾取出一疊鈔票給我:“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給你張卡。”“夠了!”我看都沒看,就把鈔票塞進了口袋。出了門攔輛車直奔袁家嶺,高澎約好了跟我在那見面的。下車時付錢,看都沒看就掏了張鈔票給司機,可是司機看了一眼就扔給我:“小姐,我沒零錢。”
“一百塊也找不散?”
“你看是一百的嗎?”
我這才仔細看手中的鈔票,不看不知道,一看差點歇菜,美元!祁樹禮居然給我美元,這個殺千刀的!
“小姐,我們開車很辛苦的,要養家餬口,你拿這種假票子來糊弄我太沒素質了吧,”司機大哥很生氣,教訓道,“要不看在你樣子還算正派的份上,我會把你拉去派出所。”
毫無疑問,這廝把我給他的美元當假鈔了。我想爭辯,他還很不耐煩:“你下去吧,我白拉你算了,別耽誤我的生意,再啰唆我真把你拉去派出所。”
我只得憋了一肚子火下車,腳剛下地,司機就猛地踩下油門,還把腦袋伸出來給我扔下一句話:“小姐,做人要厚道,這種缺德事今後可別再幹了。”
高澎正好走過來,很好奇:“怎麼了?誰缺德了?”
我沒好氣地答:“我缺德!”
高澎大吃一驚:“那我豈不更缺德?”
高澎的工作室在袁家嶺一個廢棄的學校教室里,這原是所工廠子弟小學,前年學校隨工廠大部隊遷到了城南,卻又暫時沒錢拆這邊的舊房建新房只好對外出租,租這些教室的大多是外地生意人,用來囤積貨物,偶爾也有包工頭租下給民工住。高澎租的教室在四樓,也是頂樓,從外面看跟其他教室沒區別,進了裏面卻是別有一番洞天,教室其實是兩間打通的,窗戶大都被厚厚的綠色天鵝絨窗帘遮住,教室的兩頭都掛着巨大的森林照片,配上綠色窗帘,感覺置身森林般幽靜神秘。外間的教室有沙發茶几,可能是接待客人用的,還配有電腦和工作枱,裏間則是攝影室了,漆黑一片,高澎拉開燈,我嚇一跳,門對面牆上掛着的一幅巨照竟是一座掩映在綠林深處的墳墓,墳頭開滿野薔嶶,那些紅色小花將墳頭罩得嚴嚴實實,象戴了頂花冠般燦爛無比,墓碑是歐式的象一扇門,我駭得不行,好奇的走近一看,只見墓碑上刻着“愛女麗莎之墓”,她從未見過有人把墳墓的照片弄在房間裏作裝飾,搞藝術的真是讓人有點摸不着頭腦。
房間內很整潔,地面鋪着厚厚的地毯,一些攝影器材很有序的擺在牆角的工作枱上,房間靠門這邊有沙發,高澎示意我坐下,自己則去忙準備工作。我坐到沙發上,一抬頭就正看見對面牆上掩映在花叢中的墳墓,感覺怪怪的,倒不是恐怖,而是覺得很詭異神秘,甚至還有點傷感。麗莎,一定是個女孩的名字,她生前一定很喜歡薔嶶花,所以死後她的親人才在墳頭種上那麼多的薔嶶.“你怎麼弄這麼張照片掛着呢?”我終於忍不住要問。
“這張照片怎麼了?不好看嗎?”高澎正忙着往相機里裝膠捲,回頭看了眼我,“我覺得挺好啊,墳墓是一個人一生中最清靜的地方,也是最乾淨的地方,每個人最終都是要住到裏面去的,我掛這張照片就是要提醒自己,你終有一天會死,趁着還沒死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及時行樂,就這個意思!”
工作開始了。高澎是很專業的攝影師,一絲不苟,也很有耐心,他溫和地要我擺各種姿勢,背景正是那幅墳墓照片,滿眼都是鬱鬱蔥蔥的綠色,這讓我感覺很奇特,站在墳墓前拍照還是頭一次呢。
拍完照兩人坐在地毯上抽煙,高澎忽然說:“知道那是誰的墳墓嗎?”
“誰的?”我立即來了興趣,這正是我好奇的。
“我初戀女友的。”高澎把煙灰彈到旁邊的煙灰缸,長長的吁口氣,“死了都12年了,我幾乎已記不起她的樣子。”
見我面露驚愕,他揚起臉,眯着眼睛望着那張照片陷入深深的回憶,“她是我初中同學,我們偷偷的好了四年,後來被她家人知道了,她父親是做生意的很有錢,捐了一筆錢給學校要學校開除了我……從此我就一直在社會上打流,家裏怕我學懷,就託人讓我在一家照相館裏當學徒,但我和她還是分不開,經常偷偷約會,有一次被抓了,我被她父親的手下狠揍了一頓,躺在床上半個月沒起來,她想來看我,卻被父親反鎖在家裏,她就爬窗戶想沿着下水道管子溜下來,結果一腳踩空……死了,死得很慘,頭部先着地的……他父親揚言要殺了我,我父母都很老實,怕得要命,就湊了筆錢把我送出了城,臨走前我就到她墓前拍了這張照片,很多年來我一個人在外面流浪,雖然也混了點名堂,但我一直就不快樂,我發瘋似的換女朋友,最多的一次是一周內換了三個,越換越虛,換到後來自己都厭了……”
“高澎……”我拉過他的手,感動得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