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出走與死別B
長安很繁華。
我直奔皇宮沒有任何阻力,李忱將當年的宮人全派遣出來,他們守在每一扇入宮的大門處,我甚至都不用打招呼便徑直走到李忱的龍床前。早已有人給他作了通報,李忱支走所有人,我們單獨相對着。
李忱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他變老了,我看着他的臉,彷佛聽見一棵樹枯萎的聲音。李忱的手巍顫顫地伸向我,嘴巴一張一合的就是說不出話來。我將從梵放那兒帶來的“回光片”按入他xiong前,慢慢地,李忱的臉上有了光澤,他叫道:“小綠,過來讓我抱抱你。”
我溫順地伏在李忱懷內,他的心臟急促地跳動着,令我忐忑不安。我提醒他這份活力只能維持一個時辰,之後他有可能恢復原態甚至摧枯拉朽。
“你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事情么?”我記得他一向很忙。
李忱已經能夠坐起來了,他用力緊緊抱住我,他仔細地端詳我,吃驚地說:“小綠,你真是不老的天使,歲月無法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說著他親吻我,嘆息道:“到了我這個年齡段原該有波瀾不驚的心態才對,但你總能撩起我的激qing。”
我靜靜地望着李忱,我太久太久沒有說過話了,甚至無法回應他的激qing。但是我的心從未遠離過李忱,此刻安靜地聽他說話,聽他表達內心的愛意,心裏亦是很高興的。
“小綠?”李忱搖晃着我,他問道:“你為什麼如此冷清,是不是心裏還有埋怨?……我確實對不起你,小綠。流水進宮之後我才記起她,聽她說你的故事,千遍萬遍總也聽不厭。你一直對我委曲求全,等我明白過來之後你卻失蹤了,沒有給我任何機會!小綠,你何其殘忍!我一直不敢用那個通訊器去呼喚你,那一次機會真象個詛咒,我在想到底怎麼樣才算足夠的理由喚回你?當我第一個孩子出世的時候?當我收復國家領土的時候?當百官為我慶祝生辰、老百姓普天同慶那一刻?不不,我一次次否掉那些理由,我一直在等待那個足夠的理由,可現在我再等不下去了,只好通知你回來。”
我無法作答,眼淚象斷珠般滴下來。李忱替我拭去淚水,他繼續說:“我派了很多人去找你,但心底的絕望一直無法消減,我知道你可以到達我們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我還是堅持着。我心裏盼着你回來,突然會有一天你出現在我面前。可是你沒有,小綠,你真殘忍!”
我終於哭出聲來,我漸漸明白了:這些年來我負氣出走,傷的不僅是李忱,還有我自己。我們失去的時間卻永遠要不回來了,李忱很快就不在人世。可我是多麼捨不得他啊!我望了一眼旁邊那支燒了一大截的香,想像李忱油盡燈枯的樣子,心痛得無以復加。
我像手足無措的孩子般驚慌,哭得越來越大聲。李忱心慌意亂地安慰我,卻不小心觸動了病情,他衰竭起來,倒在我懷裏冒着汗珠。我看着那支燒到盡頭的香,知道我對此無能為力,我大聲求助,太醫等人守在門外,聽到我的求救他們一下子沖了進來。李忱又緩過來一點,他手一揮,大聲喝斥他們退下。眾太醫猶豫着,站在原地不動。
我小聲勸道:“讓他們看看你好不好?”
李忱沒有聽勸告,他開始沖太醫們大發脾氣,終於將他們趕到門外。
我握着李忱雙手,知道他的想法,他希望最後一刻仍能夠在我懷裏。永遠入睡。我不再勉強他。
“小綠,”李忱的語氣恢復了溫和,他嘆着氣。
我好想和你回到南方小島上的日子,多麼寧靜快樂!過去我追求自己的政治抱負,認為那才是人生偉大的追求。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和自己喜歡的人廝守,回歸自然,即使是淡然的小日子,亦滿zu無憾。
沒有你的日子裏我總在思考生命是什麼?生命多象謎團啊,一個赤luoluo的小兒,你在那弱小的身軀上想像不到他的未來。只有到了生命的另一頭,你回首往事才發現謎底解開了,答案竟然是遺憾或者不遺憾。生命是一個圓,總是走不完,一直在俯拾又最終失去。
小綠,你每次發脾氣要離開我的時候,你總是轉身走得那樣決然。你不知道我站在你背後眼睜睜望着你飄然遠去,我在想:什麼時候我也在你面前來一次華麗轉身,讓你嘗嘗這種背棄的滋味。可是我做不到,如果真有那麼一次轉身,一定是我死亡的那天。
我終是要同你道別了,我生命的謎底在你面前打開。可你對於我,永遠是一個謎。你帶着往事和經歷遇見我,你帶着滄海桑田的光環讓我炫目,但你從不對我展示答案。我覺得自己是山巔的一塊岩石,在遇見你之前是堅硬固執的,而你是一股長風,經久不息地侵蝕我的感情,直到我完全消失。剩下你,仍要繼續行走。
總是要離別的,別太傷心,小綠。我眼中一直給你留着一滴淚,現在我將它交給你,從此以後你不要再哭泣了,要堅強地活着。
周圍一下子寂靜下來,一陣風吹過來,那支燃盡的香再也冒不出一縷煙。公元859年,我的愛人、唐代第十六位皇帝溘然長逝,享年50虛歲。
就在李忱死去的同一瞬間,我的容顏衰老了,李忱帶走我的生命元子。我回到梵放空間沉睡了足足1086年,等我醒來之後,這個世界已經翻天覆地了。我回到當年的南方小島,憑記憶在這個叫廣州的城市定居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