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餘韻
“看來殿下是準備在小牧山城過年了。”木下藤吉郎頭也不回的說道。
木下小一郎陪着哥哥站在城角松木搭建的櫓上，凍得不停地跺着腳。外面大雪飄飛，視線蒼茫渾濁，也不知道哥哥在看什麼東西。他哆嗦着應道：“是……是啊！兄長大人，我們回……去吧，外面太……太冷了！”
木下藤吉郎的臉凍得通紅，但是卻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畏寒的意思。看着弟弟在凄苦的風雪中瑟縮的樣子，藤吉郎哈哈大笑道：“小一郎！就如殿下所言，沒有艱苦的磨鍊，又哪裏來強壯的體魄？！之前聽林大人講明國儒道經典有言：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中，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小一郎，你還得好好淬鍊體魄啊！我們可是要隨着殿下日後征戰四方的，你這樣可不行！”
木下小一郎都快凍死了，本就身子柔弱的他敷衍的狠狠點頭：“嗯！記住了。”
“好啦好啦！我們回去。”藤吉郎抓着護欄慢慢走下來。
三丈許高的板屏牆內五尺處，種植着等距的青松。
“小一郎，你先走，我草鞋系帶斷了。”木下藤吉郎蹲下，在腳下撥弄着。藤吉郎低下頭，小一郎看不見他的臉上一絲奸計即將得逞的含蓄笑意。
實在是太冷了！小一郎根本就沒多想，哦了一聲就急急地向屋舍走去。
小一郎就待要走到松樹底下時，藤吉郎大馬猴似的小跑過來，照着樹榦就是狠狠的一腳！隨後立即跳開一旁，看着弟弟小一郎滿身落滿白雪狼狽的樣子，藤吉郎撫掌哈哈大笑！
小一郎怒目注視着喜歡逗弄別人情緒的兄長，一言不發氣咻咻的轉身，快步走進屋裏。
“小一郎！你怎麼弄成這樣了？快些拿着你兄長的厚衣服換上，小心感染風寒！”藤吉郎之妻寧寧驚慌失措的趕忙拿干厚衣服給小一郎，口裏不停地埋怨着無良的夫君，“你兄長也是，怎麼也不改改這愛捉弄人的壞毛病！真是的！”
－
秦元浩居所。
會後，眾人出得門來，都拄着刀防止滑倒，慢慢的踩着厚厚的白雪，咯吱咯吱的各自歸家。
門口的路邊到處都是身着綉有白色團龍紋吳服，手按長刀四處巡邏警戒着遊走四方的明王組精幹隊士。
“稻葉老大！”野上急走幾步追上前行的稻葉組組長。
疑惑不解的他伸頭過來，嘴巴貼着稻葉秀虎的耳朵，聲音細若遊絲地咬着牙對稻葉秀虎囈語道：“你為何這麼容易就答應下來！雖說我們事先約定，如果明王組勢不可違，我等可以暫時屈居明王組旗下。待到時機成熟之時，再集體反出明王組。難道你忘了么？”說話間，小心謹慎的野上組組長以手捂嘴，防止遠近存在懂得唇語術的明王組隊士！
－
半個時辰后，秦元浩居館。
秦元浩換上一襲白色的內襯夾層鋪滿柔細白棉的睡服，棉麻織物特有的清香使人的心情很快放鬆下來。
叮！廊下掛着的風鈴清脆的響了一聲。
夜綾俯首淺淺施禮后小步退了出去。廊下傳來低低的耳語聲，間中夜綾輕聲詢問着什麼。須臾之後，夜綾面容平淡的小步進來，跪坐施禮后敘說道：“報與夫君知曉，一出門野上就追上去與稻葉交涉，內容不詳。沒有爭吵。應該是早有被當做梯子使用的覺悟。”
秦元浩點點頭，看了一眼夜綾，說道：“吩咐鈴木新左衛門，率隊尾隨稻葉組、野上組及秋山組前赴醫王寺，於三百步之外設伏，擒殺漏網之魚！”
夜綾美目流轉，問了一句：“要是稻葉那傢伙知道了，會不會打擊他們的進取心呢？”
“畢竟，才為明王組征戰殺伐，就遇到了頭領不放心他們而提前派出的支援……’”夜綾想了想，這樣解釋道。
見到夫人考慮事情越發周詳，秦元浩讚許的看着她豐盈白皙的身姿，聲線飄忽的說著貌似毫無關係的事情：“夜綾你知道嗎？這世上聰明人都知道認清自己，恪守本分的重要。奈何，世上聰明人本就不多，而蠢人又太多了。”
夜綾似懂非懂，怔怔的看着燭火陷入沉思。
－
次日黃昏時分，阿原，八幡地。
新年將至，八幡的醫王寺後院門前則是門庭若市。十里八鄉的菜農、米夫駕着獨輪木車，滿載着青綠的蔬菜、紅白相間的肉食、白花花的大米，來來往往地穿梭在田間地道路上，將眾多食材運進醫王寺後院的膳房裏。
醫王寺領膳房執事的虞蟾白白胖胖的，挺着大肚子站在台階前，嫌惡的看了看台階下污水橫流的地面，小心仔細地避過了人來人往帶起的泥水點點。
醫王寺以“玉”字續法名，隨着寺院規模的增大，廚房的雜役頭陀也多了起來，對於掙扎塵世的農夫們來說，能夠在寺廟裏找口飯吃，總比餓死倒斃路邊，或者被大名徵召去打仗戰死異鄉，屍首被野狗吃掉要好得多。於是，寺內的住持就賜下了“虞”字以作區分之用。究竟是鄙夷操持雜役的沙門佛子不配與其為伍，還是其他的原因？說不清，道不明……
“你，你，還有你，還不快點搬東西！偷什麼懶嘛！都給和尚我仔細點！要是誤了膳房為寺內法師們準備素膳羅漢席，我可是要扣你們工錢滴！”虞蟾和尚腦滿腸肥的晃晃大手指，對着角落幾個累得不行停下休息片刻的米夫苦力呵斥道！
三個年過四旬，肋骨清晰的中年男子拿着衣襟抹了把冰冷的汗水，灰溜溜的回到搬運隊伍中。
訓斥完可憐的苦力，虞蟾垂目小聲自言自語，又好似說給旁人一般說道：“阿彌陀佛！釋迦牟尼佛早就告誡過世人：一切畏杖痛，莫不愛壽命，取己可為譬，勿殺勿教殺。我等佛門比丘手不沾血腥，心向佛祖。罪過啊罪過！不過今次經手這麼多酒菜的採購、烹制，在下倒是收穫頗豐啊！要是沒有這麼多油水可撈，佛爺我至於年紀輕輕的被人排擠到廚房裏，還戀棧不去么！我呸！”
想着嚴厲的老師父臨死之前留戀的目光，虞蟾和尚心裏也不是滋味。
總有一天，我會取回原本屬於我的一切！醫王寺虞蟾走到窗戶前，攥緊拳頭，面向天際一彎冷月發誓。
時間慢慢的流逝，逝者如水。
已至掌燈時分，四野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