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針鋒相對(下)

296針鋒相對(下)

296針鋒相對(下)

一架標名“約宛”的漢陽造運輸機飛臨北京機場的上空,在空中盤旋了兩周后,平穩地降落在跑道上。

艙門打開,稍頃,李想的“偉岸的”身軀在朱而典、段祺瑞、湯化龍之後,出現在機艙門前。

袁世凱的私人代表袁大公子克定,楊度,梁啟超的代表林長民為首的北京各黨派領導人和無黨派民主人士等,此外還有各界群眾代表和中外記者。

飛機場上沒有口號,沒有鮮花,也沒有儀仗隊,但數百名愛好民主自由的人士卻投來了熱情的目光。

善於搶先的美國記者像打仗一樣,一馬當先衝到飛機前,不停地按動照相機快門。其他記者們不失時機地拍下了這一珍貴的歷史鏡頭。

儘管沒有鮮花,沒有儀仗隊,但李想一行的抵京,無疑是歐戰爆發之後中國政治生活中的特大喜事。

李想穿着再普通不過的軍裝,沒有北洋將軍們禮服的複雜華麗,但是卻非常的整潔乾淨,大檐帽拉得很低,似乎與報紙上慣常見過的肖像相似——遠遠的,永遠看不見廬山真面目。身材中下,衣服合身,充滿年輕的蓬勃朝氣,一當他大踏步走下扶梯的時候,可以看到他的鞋底還是新的。無疑的,這是他的新裝。

……

“看報,看報,李大帥親臨京師!”

“李大帥到了北京。李大帥來了!中國人聽了高興,世界人聽了高興,無疑問的,大家都認為這是中國的一件大喜事。”

“對於中國人民,這是一個比之歐戰爆發更使人欣喜的消息。”

“李大帥飛抵北京,這好像是在陰暗的天空中忽然放出來一道光明,不禁使人手舞足蹈,為國家的前途祝福!自歐戰爆發以後,這真是最令人興奮的消息。”

輿論界一掃數日前的李大帥未複電允諾時的評論態度,充滿了興奮喜悅。

當袁世凱的第二封邀請電(又稱哿電)發出后,《大公報》發表社論說:“……人人都在懸注武漢的態度。國家必須統一,不統一則勝利不完全,而建國更困難,全國必須團結,不團結則有內亂的危險,更無從使國家走上民主建設的大路。這一星期來,人人為勝利歡欣,也人人為團結懸念。目前得見袁大總統致李大帥的寒電(第一封邀請電),大家為之興奮,希望能由此啟開政治解決之門。現在又讀到袁大總統致李大帥的哿電,更感到一片祥和之氣,真使人既感慨,又興奮。”社論最後寫道:“我們相信全國同胞的心情,都與袁大總統相同,殷切盼望李大帥不吝此一行,以定國家之大計。”

英國路邊社發表一篇評論,它說:“袁大總統邀請李大帥赴京共商國事,……自中國國民黨過去情形視之,此次或將拒絕袁大總統之邀請,彼等並不願參加合作”。此文被北洋御用文人譯成中文,曾在國內好幾家報紙上轉載,用意很明顯,即大造中國國民黨人不要和平,不肯合作的輿論。

報童的呼叫聲吸引了無數苦苦期待着和平的人們。他們天真地以為,南北展開談判,中國的和平就會指日可待。

李大帥來到重慶,整個北京乃至全國都沸騰了。

…………

李大帥的一舉一動,袁大總統這時更加註意。

“報告大總統。”雷震春隨時入報道:“李瘋子已經到達市區了,市面上突地熱鬧起來,情形很……”

袁世凱卻反而聽不進去,他只是感到意外,簡直是當頭一棒,喝到:“李瘋子真敢來!”

“來了!”雷震春戰戰兢兢的回答。

“湯化龍,黎元洪也敢來!”

袁世凱煩躁到無法忍耐,抓耳摸腮,手忙腳亂,把楊度叫去道:“好,好!你出的好主意!現在馬勒巴子他們真的來了!你說,你說!你說怎麼辦好!”

袁世凱煩死了。

而較煩躁更甚的,是着急。袁世凱對這次談話毫無準備,急得只是催智囊團擬訂談話步驟及其內容。

會議臨時確定了三條談判方針:一、不得與現在政府法統之外來談改組政府問題;二、不得分期或局部解決,必須現時整個解決一切問題;三、歸結於政令、軍令之統一,一切問題,必須以此為中心。

“報告大總統,”雷震春要來了,說道:“李瘋子在機場發表談話,說得很短,沒有幾句。但卑職應該把實情報告先生,李瘋子那幾句話似乎,很是,有點,這個,好象,……”

“他說什麼?”袁世凱大聲喊。

“是是是,李瘋子說他是為和平而來的,他是為團結而來的,他是為……中國即將進入和平建設時期,當前時機極為重要。目前最迫切者,為保證國內和平,實施民主政治,鞏固國內團結……”

“我知道了!”袁世凱再大聲叫。

“是是是!”雷震春告退。

……

“報告大總統,”一忽兒雷震春又來報告:“李瘋子到他們的辦事處去了!梁啟超先生等人,把李瘋子請去吃飯了。”

袁世凱感到“李瘋子”三字刺耳,不快道:“這個我知道。湯化龍之前和梁啟超是一黨,林長民還在武漢做過一段時間的顧問。”

“要不要大總統也設宴接個風?”楊度翩翩而來。

“給李瘋子接風?”袁世凱立刻裝作不在乎狀道:“唉,我實在不想和他見面。”

楊度笑道:“剛才有人告訴我,李瘋子同章瘋子大做其詩,大填其詞,一唱一和,熱鬧得不得了。”

袁世凱一驚,問道:“他說什麼?要檢查!”

“是這樣的。”楊度道:“他們見面了。章瘋子問道:李先生在這許多年間,還做不做詩,填不填詞呢?李瘋子笑着說:有空的時候還是做了些,最近的一首詞是《雪》,詞牌是《沁園春》。章瘋子一聽大樂,請他馬上寫下。李瘋子當眾揮毫,這麼著,他便寫下來了。”

袁世凱似懂非懂,只是說:“我不管他寫了些什麼,不過內容如果是造反的,那不行。”

“你問問罷,”楊度把這件差使推給了雷震春:“雷將軍也知道這件事的。”

“你知道?”袁世凱扭頭問道。“李瘋子寫了什麼詩?”

“我知道,我知道。”雷震春說道:“不過不是詩,是詞;也不是李瘋子專為章瘋子而寫的,只是兩人談起詩詞,李瘋子說最近填過一首詠雪詞,章瘋子便請他寫下來了。”

“李瘋子的詞怎麼說的?”

“他們已經抄來了。”雷震春展開紙張,念道:“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燒。”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昔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雷震春搖頭晃腦念完:“就這樣了。”

袁世凱惘然問道:“這是李瘋子自己寫的嗎?”

“很多人親眼目睹他自己寫的。”

“不會是他的‘文膽’做的吧?”袁世凱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地問道。

楊度在旁邊笑道:“大總統也知道的,他的國學根底很深,所以國學大師梁啟超和章瘋子他們同他一見面便談這個;而且他也沒有這個必要,事先特地準備了這首《沁園春》。他到北京來,該知道這個地方不是吟詩填詞的場合。”

袁世凱不悅道:“這樣說起來,皙子是很欣賞李瘋子的才華了。”

楊度大驚,強笑道:“這那裏會。李瘋子能吟詩填詞,辛亥年就曾轟動江南文壇,不足為奇。只是。……”

“只是什麼?”

恃才傲物的楊度不知怎樣說才好,囁嚅着道:“只是我有點過慮。我精神衰弱,好多地方想得太遠,還得請大總統包涵。”

袁世凱心想,楊度那股酸勁兒文人做派又來了。楊度忠心耿耿,對他的忠誠毫無問題,如今他拿着李瘋子的什麼詞憂形予色,內中一定有文章,便和顏悅色道:“皙子有話儘管說,我們之間,是無話不談的。”

“謝謝大總統。”楊度幾乎聲淚俱下:“我所過慮的,就是為了這首詞。”

“為什麼?”

“這首詞,老實說,填得非常之得體。京城幾位詞家看過,他們一致認為氣韻高華,詞彩明麗,同時寄託遙深。”楊度聲音發抖,在這方面,他也是大家。他在這是詞裏,看到的是王者之氣。

“現在好多人在為李瘋子的詞着迷,不管在朝在野,是敵是友,他們都在唱和着。大總統想想,我們的談判還沒完畢,李瘋子已經在北京引起很多人的重視,這後果不是值得我們考慮嗎?”楊度盡量把話說得委婉。

袁世凱不作聲,卻先問道:“皙子,你想得很對,我自有辦法。現在你把這首詩――不,這個什麼春解釋給我聽罷。我倒要聽聽,人家說他寄託遙深,到底怎麼深法!”

楊度便小小心心,一句句解釋給他聽了。

袁世凱在沙發里,好半晌沒有開口,他顯然給自卑感和優越感衝突得難以啟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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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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