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夜幕降臨。
沒有月亮,星光寥寥。
窗外盛開的薔薇花彷彿被籠上一層暗暗的薄紗,花瓣的色澤愈發濃郁,有種妖嬈的美態。
葉嬰安靜地站在落地窗前。
夜色將她整個人籠罩住,面容藏在陰影里,她看上去是極靜的,如深夜中的雕刻一般,只有手指被星光灑照,皎潔得恍若有光芒。
“二少……”
向病床上的越瑄彙報完最近集團的一些事務,謝浦沉吟了一下,望向葉嬰的方向,秀雅的面容上有些複雜的神情。
“怎麼?”
面容依舊蒼白,越瑄淡聲問。
“……”
收到謝平遞過來的眼神,謝浦笑得暖玉生香,說:“幾天沒見,感覺您的身體恢復的很快,應該都是葉小姐的功勞吧。說不定下次回來,就可以看到您坐起來了。”
越瑄淡淡看了他一眼。
謝浦繼續笑得雲淡風輕無比自然。
“Brila的項目,進展緩慢了。”
病床上,越瑄靜聲說。
“是的,”謝浦合上文件,蹙眉解釋說,“大少希望接手這個項目,夫人不同意,老太爺態度不明。昨天上午,大少從美國連線參加了視頻會議,結果不歡而散。”
低低地咳嗽了一陣子。
越瑄有些疲倦地閉上眼睛。
身後飄來那些隱隱的話語聲,聽着聽着,葉嬰漸漸有些出神。她望着窗外那一片片的薔薇,它們是昨夜才開始綻放的,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是如此盛放之態。
而她……
已經多久了呢。
三個多月了。
很快就要四個月。
夜色中的薔薇花瓣,暗暗的,彷彿是血的顏色。漫天的血,無法睜開眼睛,整個世界都被血紅的腥熱涌滿了……
腳步聲傳來。
葉嬰從恍神中醒轉過來時,謝平和謝浦已經快要走過她的身邊,她低頭垂目,恭敬地退後了一步。
謝平直接走過去。
後面那人的步伐卻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葉小姐。”
聲音溫和好聽,謝浦對她伸出手,葉嬰略遲疑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謝浦。
謝浦身材修長,容貌秀雅,眉目如畫,如同古書中的仕子,令人一見難忘。只是前幾次,謝浦憂心二少,外界又事務繁多,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走,並沒有留意過她。
“今後,還要麻煩你繼續專心照顧二少了。”
謝浦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他的聲調很輕柔,眼底卻有一種很深很複雜的眸光。
“是,我會的。”
抬頭望了他一眼,葉嬰無法判斷那是她的錯覺,還是“專心”這兩個字確實是被他強調了的。
謝浦對她又是一笑。
走了出去。
房間裏一片寂靜,葉嬰皺了皺眉,把心思從謝浦身上移開。她輕步回到病床前,見越瑄蒼白疲倦地闔着眼睛,唇色比枕頭還要雪白。每次都是這樣,他硬撐着打起精神聆聽和處理集團的事務,而當謝平和謝浦一離開,他渾身的氣力都彷彿被抽走了一般。
“吃點東西好嗎?”
知道他並沒在睡,葉嬰拿起放在床頭的一盅保溫壺。她擰開蓋子,雞湯的香味溢了出來,引得人食指大動。
“說了那麼多話,消耗了那麼多體力,應該補一補才對。”她調整病床的角度,讓他的上半身稍微起來一點,然後,她吹涼勺子裏的雞湯,笑盈盈地說,“你不喜歡吃油膩的,我請董媽把雞湯里的油全部吸走了,很清淡,也很香,你嘗嘗看?”
勺子喂到越瑄的唇邊。
他漠然地闔着眼睛。
“就嘗一嘗,好不好?”她笑得眉眼彎彎,“這個熬雞湯的方子是我的獨家秘方呢。”
睫毛緩緩抬起。
越瑄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小時候我生病,也是什麼都不想吃,”她將勺中的雞湯又吹涼一些,小心地喂進他蒼白的雙唇中,“爸爸就會熬這個雞湯給我,放幾顆紅棗,再放一點中藥,熬好幾個小時,再把油全部吸走,然後我就會,咕咚咕咚喝一大碗。”
一勺一勺。
她喂他喝了有小半碗的樣子。
“嗯,差不多了。”
滿意地將手中的碗放下,葉嬰按了床邊的喚人鈴,幾乎立刻有女傭在門外應聲,進來將屋內的東西收拾好。倚躺在床上,越瑄的氣色比剛才好了很多,雙唇也不再蒼白得像紙一樣了。
他眼神淡淡的。
望着落地的玻璃窗外,那大片大片如同花海一般的薔薇花。
“是誰種的這些花?”
隨着他的目光望出去,過了一會兒,葉嬰好奇地問。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她也不並沮喪,笑了笑,又問着說:
“或者,我應該問,是誰這麼喜歡薔薇花?”
雖然從法國來到謝宅之後,她每時每刻都守在謝瑄的身邊,連踏出房門的機會都很少。但是站在窗邊,園子裏觸目所及的花卉,幾乎都是薔薇,各式品種的薔薇。
“是森小姐嗎?”
她試探着問,查看他的神色。
越瑄望着窗外,眼瞳依舊是淡淡的。
彷彿完全沒有在聽她說話。
“這麼冷淡,”突如其來一種挫敗感,葉嬰嘆了口氣,“車禍之前,你就是這樣,車禍之後,你還是這樣。有時候,真想從你的軀殼裏,揪出來你的靈魂看看,是不是真的對什麼都無動於衷。”
越瑄漠然着。
“好吧,那你繼續在你的世界裏吧。”葉嬰去倒了一盆溫水回來,擰濕毛巾,“我要開始為你擦澡了。”
每天,她都要為他至少清潔一遍身體,防止褥瘡的發生。
薔薇花的夜色中。
葉嬰用柔軟的毛巾,輕輕擦拭他的肌膚。幾個月的卧床,越瑄的身體蒼白消瘦,肌膚似乎是透明的,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濕潤的毛巾輕輕擦過,奇異的,他的肌膚竟彷彿映出瑩潤的光澤。
她呆了一呆。
趕忙摒靜心思。
擦拭完他的頸部、胳膊和上身,她輕輕撩起蓋在他腰腹部的薄被,拿着毛巾探手進去——
一隻手忽然阻止了她。
那隻手冰涼蒼白,吃力地抓住她的手,沒讓她真的探進去。
葉嬰一驚。
她詫異地盯着那隻手看了幾秒,才夢醒般望向那隻手的主人,愕然地說:“你的手能動了?”
“嗯。”
越瑄應了聲,將頭偏向枕頭的另一邊。
“那你又不說!”她心中喜悅,顧不上抱怨他,反手握住他的那隻手,握緊它,“醫生說你進步快,我還一直擔心他是在安慰大家,沒想到,現在你的手就已經恢復到可以抓握了!”
越瑄把手從她的掌心抽走。
“啊,連抽走的力量也有了!”葉嬰很開心,笑容將她的眼睛都點亮了,看了看疲倦得彷彿將要睡去的他,她又捉弄般地問,“那,你剛才抓住我的手,只是為了顯示你的手部力量嗎?”
夜色淡淡。
薔薇花香涌動在玻璃窗外。
“不回答的話,我就擦澡了哦。”葉嬰一臉無所謂地說,又一次撩開蓋在他腰腹間的薄被,拿着毛巾準備去擦拭他的腹部。
越瑄眉心一皺。
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
“不用。”
他淡聲說,然而耳際的暈紅卻暴露了他微微窘迫的尷尬。
“你是要自己擦嗎?”
葉嬰眼中含笑,她將毛巾遞到他的手中,看着他吃力地想要握起毛巾,但是剛剛才恢復了一點點力氣的手指,顫抖着,幾次從毛巾上滑落。
越瑄狼狽而懊惱地閉上眼睛。
“要不然,”撿起毛巾,在溫熱的清水中洗着,她說,“我請護士小姐進來幫你擦澡?”
越瑄眉心皺起。
“那麼,就喊一個傭人?”她再提議,等了幾秒,說,“既然你不反對,我就喊人了。”說著,她伸手去按喚人鈴。
越瑄霍地睜開眼睛!
他盯着她,眼神冰冷,面容也徹底冷了下來。葉嬰卻笑吟吟地看着他,她眸底烏黑,彷彿是有香氣的,亮亮的,又是嫵媚的。手指從喚人鈴上收回來,她重新擰起毛巾,眼底含笑地說:
“你只接受我一個人,對不對?”
除了深度昏迷的那些日子,在越瑄清醒時候,他只能接受她一個人碰觸他的身體。從謝宅傭人們偶爾的話語中,葉嬰大約知道了,越瑄是異常有潔癖的人,在車禍之前,哪怕身體情況再不好,像洗澡、擦澡、換衣服這種貼身的事情,他也從不讓任何人幫他做。
落地窗外的薔薇花。
在星光中美麗,又有一些妖嬈。
薄被下,溫熱的毛巾輕柔地擦拭過他的腹部、雙腿,她又小心翼翼地將他側翻過來,擦拭他的背部、臀部。
氣氛不知怎麼。
有種繚繞的曖昧。
如同窗外暗涌的花香,明明是聞不到的,卻一絲絲,一寸寸,沁在空氣中。
“今天森小姐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換了塊毛巾,輕柔地擦拭他的右腳,葉嬰漫不經心般地說,“她很殘酷對不對,就算想退婚,也可以等到你身體康復之後再進行。”
“你恨她嗎?”
溫熱的濕氣將他的腳趾熨成淡淡的晶瑩粉紅色,玉一樣,清秀可愛,她的心神不由得分了一下,視線趕快移開。
越瑄漠然地躺着。
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不過,我很感謝她。”
終於將他的全身都擦拭完畢了,葉嬰拿走水盆和毛巾,清潔了自己的雙手,又走回他的床邊。
“如果不是她這樣遠離你,我怎麼可能會有照顧你的機會。”她笑容溫柔,將薄被拉高,蓋好在他的肩膀處,“原本上次強吻了你,我心裏還有些不安。”
“現在不會了。”
她低頭凝視着他,目光落在他蒼白的雙唇上。
“既然她已經放棄你,那麼,”在薔薇盛開的這一夜,葉嬰彎下腰,輕輕吻在越瑄蒼白清冷的唇上,“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