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2)
“已經都收拾好了,”從男僕手中接過行李箱,管家將它送到葉嬰身前,“請檢查一下,看是否有遺漏。”
巨大的黑色行李箱。
彷彿一隻可以將所有吞噬的怪獸。
窗外雷聲轟傳,暴雨白茫茫一片,如同白色的水世界。葉嬰緩緩看了一圈面前所有的人,然後,她接過行李箱,拿起靠在沙發旁的黑色雨傘。厚軟的地毯,行李箱的輪子在上面悄無聲息。
“我走了。”
葉嬰淡淡地說,目光掠過唇角含笑的森明美。手指握緊行李箱的拉杆,葉嬰對森明美也微微一笑,又對其他人點頭致意,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房門,神態自若,就像是告辭的客人。
空曠的走廊。
綿軟的地毯。
迎面碰到的傭人們依舊對她恭敬地行禮,轟隆隆的雷聲傳來,一道道閃電劃開暴雨中的夜空,葉嬰沉默地望向走廊最盡頭的那個房間。那個房間的門外,幾位特護和傭人們滿臉緊張地聽着裏面的動靜,一個個都在隨時待命。
腳步一轉。
她向門廳走去。
有男僕為她拉開厚重的大門,頓時一陣混合著雨水的冷風吹進來,身上的衣衫還沒有完全乾透,她咬緊嘴唇,打了個寒顫。
“嘩——!”
一陣強風猛地吹揚起窗帘,雨水將窗前的謝浦打濕了一些,他靜靜望着窗外。閃電照亮夜空,白茫茫的大雨中,那人影一手吃力地撐着傘,一手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踩着泥濘一步一步越行越遠。
漆黑的暴雨中。
那個人影被雨水澆得濕透,被狂風吹得搖搖晃晃,越行越遠,漸漸再也看不見。
謝浦第一次並沒有認出她。
因為他不認得她的臉。
他只認得她的背影。
幾年來,每次他幫二少將東西送去少管所,總是看守人員替他轉交。他只遠遠看過她的背影,似乎是漠然地抱着那些雜誌或者是繪圖工具,她的背影很漂亮,但是孤傲又冷漠。
一個少年犯,背影居然會孤傲得近乎高傲。
每次他都會像今晚這樣,望着那個女孩的背影,看她越行越遠,直至再也看不見。
“……”
昏睡中,越瑄的呼吸愈來愈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嘴唇也漸漸發紫,額頭沁出豆大的冷汗。一刻鐘前,醫生用了最新的鎮痛葯,這種葯可以使得病人的意志昏迷,從而減輕清醒時的痛感。
冷汗浸濕雪白的枕頭。
無意識地呻吟着,越瑄雙目緊閉,輾轉着頭部,身體的抖動越來越劇烈,彷彿正在做痛楚的噩夢,掙扎着試圖醒過來。
休息室內。
謝華菱怒意仍舊未消,她在地毯上反覆走了幾趟,拿起電話打給**局的朋友。森明美扶謝鶴圃坐進沙發里,低聲說著關羽葉嬰離開高級女裝項目后,該如何整合的問題。
“嗯,知道了。”
接完電話,越璨看一眼窗外的狂風暴雨,起身說:
“爺爺,明美,我出去一趟。”
謝鶴圃頜首,森明美卻有點擔憂地說:“外面這麼大的雨,有什麼事情不能明天再去嗎?”
“看來不行。”
拿起一件風衣,越璨打不正向外走,突然外面走廊上響起一片驚慌的聲音——
“二少,你不能出去啊!”
“二少!”
“快去喊老太爺和夫人——!”
越璨一怔,疾步走出去,看到走廊上亂作一團,兩個特護和幾個傭人驚慌失措地想要攔住輪一種的越瑄。而深深的走廊中,越瑄面白如紙,唇色也是全無血色,身體虛弱得似乎只是在勉強坐着,手指卻吃力地控制着輪椅,向門廳的方向行去。
“怎麼了?”越璨急忙問。
見到他,越瑄眼底燃起一抹火苗,啞聲問:
“她呢?”
“誰?”越璨皺眉。
這時謝華菱已經匆匆放下電話沖了出來,森明美扶着謝鶴圃也一起從休息室出來。謝華菱大驚失色,喊道:
“瑄兒,你醒了?醫生不是說會昏睡至少一個多小時嗎?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疼嗎?外面冷,你怎麼出來了?快點,推二少回房間!”
“阿嬰呢?”勉力喘了口氣,越瑄望向眾人,問,“她在哪裏?”
眾人愣住。
謝華菱與森明美互視了一眼,森明美抿了抿嘴唇,說:
“她不在。”
“……她走了?”
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越瑄的面色更白了些,他一邊吃力地咳嗽着,一邊驅動輪椅繼續向門廳去。
“她就沒有來!”
心一橫,森明美提高聲音說。
輪椅緩緩停下,越瑄背對着她,他弓着身體咳嗽,等那陣咳嗽略緩了些,他的嗓音喑啞:“……我知道她來過,我聽到了你們的談話……鎮痛葯只是壓制住了一部分身體功能,但神志是清醒的……”
森明美的臉頓時窘得通紅。
“明美不是故意說謊,她是怕你傷心,”拍一拍森明美的手背,謝鶴圃喟然長嘆說,“葉小姐剛才確實來過。”
“既然你是清醒的,”眼底閃出淚光,森明美深吸一口氣,說,“那麼你應該聽到了,她打了我,還用那些下流可怕的話來恐嚇我!而且——而且她是監獄裏的重刑犯!她自己剛才也親口承認了!”
輪椅中,越瑄閉了閉眼睛。
“……那是少年管教所,不是監獄……”窗外狂風暴雨,越瑄面色蒼白地咳嗽這,“……即使她……曾經做錯過什麼事情……當時她只是一個未成年人……”
“可是她隱瞞了這些!”森明美痛聲說,“拿着一份假的履歷混進謝家,她不是居心叵測,又是什麼?!瑄,你不要被她騙了!她是一個混混,是一個只會勾引男人的下賤女人,她不僅勾引你,還試圖勾引璨!瑄,你醒一醒好不好!”
陣陣咳嗽着,越瑄淡淡望了她一眼。
那目光清清淡淡的,如同冬日薄薄的一層雪,彷彿沒有什麼情緒,卻令森明美僵在那裏,一層層冷進骨髓。
…………
……
“不要把這些,再告訴其他任何人。”
壽宴那晚的玻璃花房裏,越瑄凝視着她說。在她將葉嬰的監獄身份告訴他時,他竟沒有震驚或是錯愕,只是沉默了半晌,卻要求她不要將葉嬰的過往說出去。
“答應我。”
自輪椅中緩緩抬起手,越瑄拉住了她的右手。她猛地咬住嘴唇,有超市的淚意湧上眼底,沒有人會相信,即使是從小青梅竹馬地長大,即便是她身為他的未婚妻好幾年,但這是她第一次,碰到他的手。
他的手清清冷冷的。
拉着她。
是為了另一個女人。
心中翻湧着酸澀的痛意,然而,又有微涼的體溫自他的手指傳至她的手指,從脈動的血管,一路涌動着,令她的心臟彷彿漲滿了一般。四歲時見到的那個在花園的雪地中畫畫的男孩,彼時隔着千山萬水般的距離,而這一刻,他拉住她的手,讓她感受到了他的體溫。
“我答應你。”
在瀰漫著薔薇花香的玻璃花房中,她如同被蠱惑般,對着他的眼睛,點下了頭。
……
…………
“瑄!”
惶恐緊張地喊了一聲,看着越瑄蒼白清冷的面容,森明美咬了咬嘴唇,又有些不安地看向另一旁的越璨。越璨似乎未曾留意到她的失態,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越瑄,眸光暗沉。
“……我去找她。”
強自壓抑下胸腔內翻滾的咳意,越瑄聽着窗外肆虐的狂風暴雨,眉心深皺,吃力地操縱着輪椅向外行去。
“不許去!”
謝華菱厲喝,命令特護們說:
“快把二少爺推回房間!”
特護們趕忙上去,想要掌控住越瑄的輪椅,她們能看出來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應該仍處在劇烈的疼痛中,連勉強坐在輪椅中都十分吃力,完全不可能再在這種惡劣的暴雨天氣中出門。
“……謝浦。”
勉力閃開特護們,越瑄回首對三米之外的那個人影喊了一聲。角落裏,謝浦揉揉鼻子,只得不太情願地走出來,應道:
“是,二少。”
“……我要出去。”
掩純咳嗽着,越瑄的面色愈來愈蒼白,額頭的冷汗亦越來越密,他又望一眼窗外,電閃雷鳴暴雨如瀑,眉心緊皺,將前來攔阻的特護們交給謝浦,驅動着輪椅繼續向前。
“攔住他!不許開門!”
見特護和傭人們被謝浦擋下,謝華菱氣得大喊,喚來了更多的傭僕組織越瑄。
“很抱歉,夫人。”
謝浦歉意地回答,一揚手,彷彿魔術般,走廊和門廳處立刻出現了七八個身着唐衫的男子。他們彬彬有禮,但是十分有力量地將試圖組織二少的仆佣們全都攔住,就連試圖衝上前去的謝華菱本人,也被溫和地控制住了。
“謝浦!你反了!”
眼看着大門正在打開,謝華菱怒不可遏。
“夫人,我是二少的人。”
謝浦笑容秀雅,心中有點無奈。這種事情一向都是由謝平負責的,現在謝平不在,居然落到他的身上。
“父親!”
謝華菱又急又怒地向謝鶴圃求助。謝鶴圃看一眼正向暴雨中行去的越瑄,又看看笑得一臉無奈的謝浦,心知以這些孩子所受的訓練,就算他開口,謝浦也只會聽從瑄兒的命令。
“唉。”
謝鶴圃重重嘆息一聲,拄着拐杖搖頭離開了。
白茫茫的大雨。
閃電劃開漆黑的夜空,轟雷一聲巨響,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顫抖,暴雨鋪天蓋地淋向輪椅中單薄虛弱的越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