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老太爺從瑞士回國,在謝氏是一樁大事件。
幾年前,老太爺放手將集團的事務交由大少和二少,大少出任集團的執行總裁,二少暫代集團的董事長之職,他自己閑雲野鶴般隱居國外。而這次二少車禍之後,集團權力的劃分有了一些變化。
素來由二少掌管的紡織時裝產業,被大少接手了過去,再加上最為老太爺寵愛的森明美也改投大少旗下,大少一時間風頭無二。謝華菱同大少之間的爭鬥也愈見白熱化。
集團內部紛紛猜測,老太爺這次歸國應該會影響到家族內權力的重新劃分。
周一。
在設計部的例會上,森明美宣佈,集團決定進軍高級定製女裝市場,正式角逐時尚界的頂尖奢侈領域。
眾設計師又驚又喜。
他們寄希望於這個項目很長時間了。
高級定製女裝向來是時裝設計市場最頂級的領域,那些美輪美奐、獨一無二的華服麗裳,將不會是工業化的生產,而是為每一個尊貴的顧客量身製作。可以盡情地使用美麗的鑽石、水晶、珍珠、薄紗、蕾絲種種奢華的材料,可以盡情發揮設計師的想像和才華,可以讓設計師的名字隨着那些美麗的作品展現在萬眾矚目的T台上。
“目前,國內市場上已經有了幾個高級定製女裝品牌,江南春、愛麗舍、鳳格、T&P,”森明美翻一下手中的資料,“但總體來說,它們加在一起的份額也並不大。我們創立高級定製女裝品牌的目的,是要以它為招牌,建立起謝氏集團在國際時尚界的影響力。”
眾設計師群情激動地低聲議論。
在國際時尚界,T台長期被法國、意大利、美國等國家的設計師佔據着,國內的設計師很少有嶄露頭角的機會。
“因為集團非常重視這個項目,所以它將由我親自執行,”森明美目視會議室內的所有設計師,“我會出任高級定製女裝部的首席設計師,品牌名稱暫定為——”
葉嬰抬頭。
森明美含笑說:
“‘森’。”
葉嬰的眼睫動了動,她半垂下視線。
“除了我以外,廖修、瓊安也一併先調入高級定製女裝部,相關製版師和縫紉師的名單過幾天公佈,”森明美頓了頓,又說,“至於設計部的其他日常事務,由……”
她的目光落在葉嬰身上。
稍微一轉。
又落在中年設計師簡森身上。
“……由簡森負責,”森明美端起骨瓷的咖啡杯,啜了一口,客氣地對葉嬰說,“阿嬰,雖然你剛來沒多久,但是如果可以幫忙,還請你多多協助簡森。”
散會後,回到葉嬰的設計室。
“這就是你說的機會?”粗着脖子怒視着葉嬰,喬治氣得鼻翼上的骷髏鼻釘一抖一抖。“每天跟着你,在這裏無聊得發霉長毛,我真是瘋了才會相信你!”然後他扭頭就走,重重地摔上門!
接下來的兩天,喬治沒有來上班。
翠西除了每天悶頭畫自己的設計圖,就是獃獃地看着葉嬰,別的設計室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只有這裏像是被人遺忘了一樣。而這天,葉嬰也早早就離開了。
回到謝宅,葉嬰為越瑄沐浴更衣,用毛巾擦拭他的頭髮,再幫他換上晚宴的禮服。黑色的禮服,珍珠白的襯衣,領口處淺灰色的絲巾,輪椅中,越瑄眉清目朗,俊雅寧靜。
“可以嗎?”
碰到他的手有點冰,葉嬰還是不太放心。雖然這段時間越瑄的身體恢復得不錯,已經可以每天在輪椅中坐半個小時左右,但是今晚是謝家老太爺的壽宴,人多喧鬧。
“嗯。”
越瑄反握住她的手指,看向她:
“陪我一起去。”
“……”
葉嬰怔了怔,謝家老太爺回國后並沒有直接回來,而是先跟老友們聚在一起,今晚的壽宴也是謝家老太爺第一次在謝宅出現。
“我想把你正式介紹給爺爺。”
越瑄靜靜地說,將她的手握進他的掌心。
當晚,謝宅香車鬢影,各界名流顯貴都來到了這裏,很多國外的世家也專程派子弟前來為謝家老太爺賀壽。謝華菱一身雍容華貴,她穿着傳統樣式的藕荷色旗袍,戴着價值連城的整套翡翠首飾,笑容滿面,寸步不離地陪在父親身邊。
宴會廳特意佈置成了中西合璧的形式。主席台的背景,是金光閃閃,由書法名家親手書寫的偌大的“壽”字。精彩的舞獅表演,將氣氛渲染得熱鬧無比。
“謝翁,祝您長命百歲,福源東海,哈哈哈哈!”
統御黑道幾十年的蔡鐵聲如洪鐘地說,他今天穿得西裝筆挺,但是脖頸左側的猙獰紋身還是讓他看起來跟這個場合十分不搭調。
“阿鐵,最近生意做得不錯,”謝老太爺謝鶴圃已是一頭白髮,卻是紅光滿面,精神爍爍,“想當年,你這臭小子拿着一把槍指着我的腦袋,現如今,你也不得了了!”
“哈哈哈哈,那時候我年輕不懂事,”蔡鐵大笑,又介紹說,“謝翁,這是我那不爭氣的閨女,她比我那會兒還不懂事,往後您多教導着她一點。”在他身後,站着一身緊身黑衣,短髮直豎,滿臉陰霾的蔡娜。
“快喊爺爺!”
蔡鐵一掌掄向蔡娜的後腦!
蔡娜側首閃過,眼神狠厲地瞪向父親,蔡鐵僵着手,蔡娜梗住脖子,面無表情地看了眼謝鶴圃,說:
“謝翁好。”
謝鶴圃撫須而笑,對蔡鐵說:“果然虎父無犬女。”
“謝翁,”這時,寰宇集團大中華區的總裁楊慎帶着一位俊美得令人側目的年輕人走過來,“我來為您介紹一下,這位是孔翁的小公子,孔衍庭。衍庭以前主要負責寰亞在北美和日本的業務,現在剛剛調來本城,今晚衍庭是專程前來為您祝壽。”
“祝謝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孔衍庭笑得彬彬有禮,一雙桃花眼卻明媚得好像春水秋月,他雙手奉上一隻狹長的錦盒,說:
“這是父親囑我帶給謝翁的壽禮。父親說,他近年卧病在床,但一直甚為思念當年與謝翁把臂同游的時光,望謝翁日後若途經匈牙利,一定要多停留幾日。”
“好,好。”
謝鶴圃慈笑地打量着面前的孔衍庭。當年孔翁的續弦幫孔翁高齡添了稚子,隨着稚子的長大,寰亞內部爭鬥得很兇,孔翁幾個年長的子女都曾經請他出面調解,他卻一直沒有見過這個令寰亞風雲變幻的孔衍庭。
謝華菱替父親接過錦盒,稍微打開,裏面是一隻羊脂白玉的玉如意,通體油潤,古樸精美。她略通些古董,識得那應該是唐朝的御品。
陪着謝老太爺容光煥發地同賓客們寒暄。
謝華菱心情也很好。
直到越璨攜着森明美走入宴會廳。
“爺爺!”
一襲玫瑰紅色的絲質鮮嫩長裙,細細的肩帶,胸前有希臘女神般浪漫垂地的皺褶,森明美高雅美麗得如同玫瑰花瓣一樣,眼含喜悅地疾步走來,撲進謝鶴圃的懷中。
“好孩子……”
謝鶴圃大笑着,拍撫森明美的後背,周圍所有的賓客都可以感覺出來謝翁對她的寵愛。
“那便是森明美小姐。”
旁邊,楊慎低聲對孔衍庭說。
“哦,”孔衍庭笑着晃晃酒杯,一雙美目瞅着依偎在謝翁身邊像親生孫女一樣的森明美,“早就聽說謝翁寵愛她,遠盛過寵愛自己的兩個孫子。”據悉森洛朗能夠得到謝氏的鼎力支持,當年強勢進入國際時尚圈,也跟謝翁對其女兒明美的愛屋及烏頗有關係。
“她目前執掌謝氏集團設計部,剛剛成立高級定製女裝部門。以她在時尚界的名氣,以及在名媛界的地位,由她帶領的高級定製女裝將會是我們最大的競爭對手。”楊慎說。
孔衍庭笑得不置可否,眼神一瞟,看到站在森明美身側那個高大俊挺,卻渾身充滿危險感的男人,問:
“他就是謝家二少,謝越瑄?”
看起來並沒有傳聞中的病弱,反而如同草原上最嗜血殘忍的獅王。
“那是大少,謝越璨。”楊慎頓了頓,“據說森小姐已經同二少解除了婚約,即將同大少訂婚。”
“哦,有趣,”孔衍庭笑得眼睛眯起來,“看來謝翁家裏也很是熱鬧。”
“爺爺,祝您身體健康。”
一身黑色晚禮服,在輝煌的水晶燈下微微閃出一點光澤,襯得越璨身形高大筆挺,五官俊朗,狂野中帶出一點華麗。他含笑送上手中的禮物,那是一隻紫色錦盒,盒身便已美輪美奐。
謝華菱冷笑一聲,並不伸手去接。
“爺爺,”森明美嬌嗔地將錦盒拿過來,“這是璨哥哥親手為您挑選的,知道您喜歡珍藏鼻煙壺,他用了足足一年的時間從各處收集來這些。”
“璨兒有心了。”
謝鶴圃撫須而笑,對越璨說:
“這段日子瑄兒身體不好,辛苦你了。”
謝華菱又是一聲冷笑,說:
“確實有心了,不僅處心積慮將瑄兒手中的業務搶走很多,連父親您為瑄兒定下的未婚妻也接手了。瑄兒這場車禍,對大少爺可真是及時啊。”
“華菱!”
謝鶴圃沉聲呵斥,謝華菱訕訕地哼了聲。
“爺爺,”森明美咬了咬嘴唇,望着謝鶴圃說,“關於婚約的事情,請您不要責備璨哥哥,是我……是我喜歡上了璨哥哥。瑄哥哥那裏,他說,他原諒我們,他祝福我和璨哥哥。”
當輪椅中的越瑄被推入燈火輝煌的宴會廳時,所有賓客的注意力都集中了過來。這是謝家二少車禍之後首次公開露面,看到越瑄坐姿挺秀、淡然寧靜被推向謝翁,那些相傳他已是植物人、或是全身癱瘓的流言頓時不攻自破。
推他進來的是一位美麗的女子。
淺灰色的晚裝裙,單肩細帶,露出細緻潔白的肌膚,她的黑色長發亮如絲綢,垂下來遮住兩側的面頰。但是那秀美的鼻樑和下頜,黑絲絨般的長睫毛,漆黑的眼眸,修長的脖頸,曼妙的身姿,還是令人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她是誰?”
孔衍庭饒有興趣地問。
“她是二少身邊的特護,近來也進入了謝氏集團,跟森小姐同在設計部,任副職,”楊慎想了下,“名字叫做葉嬰。”
“她只是二少的特護而已嗎?”
看到輪椅停在謝翁身前時,謝瑄回首望向那美麗的女子,輕輕握住她的手,才開始同謝翁說話,孔衍庭喝了一口紅酒,繼續感興趣地問。
“據說,葉小姐能夠直接進入設計部任副職,是謝夫人欽點她為二少的未婚妻。”
楊慎同樣察覺到了謝越瑄同那女子之間微妙的親昵氣氛,暗暗有些詫異。他以前曾經在不同的場合見過幾次二少與森明美,那兩人之間客氣得體,卻沒有絲毫親昵之感。
不遠處。
蔡娜也回過頭來。
目光越過幾重人影,落在葉嬰溫柔望着越瑄的面容上時,蔡娜眯了眯眼睛,足足用了一分多鐘來仔細辨認,眼底閃出森冷陰厲的神色。
“爺爺,她是葉嬰。”
送完壽禮之後,越瑄依舊握着葉嬰的手,他對謝鶴圃介紹說,聲音里有種寧靜的溫柔:
“我喜歡她。”
如同一個炸彈靜靜落地,森明美心中五味雜陳。
越瑄能夠另有所愛,她和越璨之間會順暢很多。可是,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被越瑄隔在遠遠的距離之外,而葉嬰出現沒有幾個月,越瑄就當眾承認喜歡她。
謝華菱的心情也頗為複雜。
對於阿嬰細心照顧瑄兒,幫助瑄兒身體康復,她是感謝的。如果瑄兒此生都要癱瘓在床,阿嬰肯一直照顧下去,她也願意對阿嬰做出補償。但是瑄兒的身體眼看在恢復,一切就又不同了。
“呵呵,”謝鶴圃撫須而笑,目光慈祥地打量葉嬰,“是,我聽華菱說過,阿嬰是個好孩子。”
“謝爺爺好。”
葉嬰垂首問好。
“好,好,你跟瑄兒他們一樣喊我爺爺就行了,”謝鶴圃笑得精神矍鑠,“改天我們一起吃個飯,讓我好好謝謝你這段時間一直照顧瑄兒。”
看着越瑄和葉嬰始終握住一起的那雙手,越璨的面容是平靜的,他側首在森明美耳邊低語幾句,兩人先離開了。陸續有賓客過來向謝鶴圃祝壽,葉嬰推着越瑄也暫時離開了。
“你累了,回房去吧。”
走出宴會廳,葉嬰見越瑄的面容有些倦色。
“再過半個小時,爺爺還要致辭。”越瑄望向夜色中的花園,“我想去外面走走。”
葉嬰猶豫了一下。
透過走廊處的整面落地玻璃,能看到花園中月色很美,夜風輕輕吹動花葉。她蹲下身幫他蓋好膝上的薄毯,叮囑說:
“只去一小會兒,好嗎?”
越瑄溫聲說:
“好。”
月光靜謐柔和,灑照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輪椅的輪子碾在上面有靜靜的聲響,茂密的樹葉在夏日的夜風中沙沙作響,混合著一點泥土和花香氣息,不涼也不熱,很是舒服。
遠近的樹影下。
也有其他賓客們出來納涼,侍者們端着托盤送些酒水過來,夜風中不時飄來歡愉的談笑聲。
知道越瑄喜歡清靜,葉嬰選擇了一條僻靜的小路,稍遠處游泳池前的白薔薇花亭中空無一人,她推着越瑄走過去。月光下,路邊的緋紅野薔薇熱烈怒放,枝葉茂密得遮擋住視線,寂靜中,突然傳出幾聲令人面紅心跳的嚶嚀聲。
那呻吟就在前面,葉嬰只得低咳一聲。
一個少女面色緋紅慌亂失措地從花叢旁站起身,不敢往這邊看,一邊拍打着長裙上的草葉,一邊匆匆朝燈火輝煌的宴會大廳跑去。葉嬰剛才見過她,那是地產界大亨沈翁的孫女。
野薔薇花叢旁,又一個人影站起來。
緊身黑衣,高大健碩,身體凹凸健美,一望就知是女性,卻短髮直豎,如同剽悍的男人,正是蔡娜。蔡娜的眼底帶着抹狠厲,先掃了一眼輪椅中的越瑄,然後目光陰陰地落在葉嬰身上。
野薔薇緋紅如血。
葉嬰握緊輪椅的把手,推着越瑄繼續往前走,就像沒有看到蔡娜一樣。
“見到故人,連聲招呼都不打嗎?”
聲音陰厲冰冷,蔡娜環抱雙臂擋在小路前面,她的目光沉沉,從葉嬰的頭髮、五官、露出潔白右肩的淺灰色長裙、足上的銀灰水鑽高跟鞋,再一路望上去,陰陰地盯向葉嬰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