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舊事
“真沒有想到,你竟然連神之幻境都可以抵擋。”
老闆娘雙頰煞白,蜷縮着身子,勉強抬頭盯着我,半響,才有氣無力的說道。
我冷冷的笑着,沒有說話。
從一開始,我就明白,眼前所感應到的,只是幻覺。這一切,並不該以這種方式、這種地點出現在我的面前。九天之上哪怕再骯髒,也不會連點面子工程也不做;而媽媽,更不可能第一眼就認出我。
雖然知道是幻境,但我依然裝作中招的樣子,試圖引出那個所謂的合歡之神。
神,肯定會很強大,但這個合歡之神,我卻看不在眼中。
因為,我失去眼睛后,就對所有幻術免疫了。
我所感應到的事物,除了沒有顏色外,跟眼睛看到的無異。為了避免世界過於單純,我會在感應的同時,給那些事物加些顏色,各種我認為應該是這樣的顏色。
比如,花是紅的,草是綠的,天空是藍色...
久而久之,我不經意間發現,不單單可以添加顏色,而且還可以改變那些事物的本質。比如看到了一條讓人厭惡的狗,我不想看見它。於是,圖像傳回腦海中時,就變成了一隻溫柔的小綿羊。
從日本回來時,江血雲就說過,我失去眼睛並不是一件壞事,能夠在直觀上該改變所看見、所感應到的事物,這本就是神的能力。
老闆娘的身體,實際上就是她的領域。她將身體奉獻給了合歡之神,換來的,就是這具別有洞天的領域。
這種帶有迷惑作用的領域很有效,它可以察覺對方內心最期盼,最渴望的事,並且藉此達到擾亂心智,失去本能的效果。
我現在最想的,就是去九天之上看一看。
最在意的,也是媽媽。
這兩件事,本來是我無法抵擋的,不過很湊巧,我沒有眼睛,是個瞎子。
元氣探知所感應到的周遭景象,在傳回大腦之前,就被我下意識的變了樣子。那些個熔岩池,被我想像成清水蕩漾的游泳池;而翩翩起舞的羅衫仙女們,則變成了人畜無害,嬉笑打鬧的泳裝美女們。
這樣,就算是合歡之神親自發動領域,又怎麼能迷惑到我?
不得不說,媽媽的出現,讓我心境有了一絲波動。
我不能接受她以那種方式出現、更不能接受伸向咽喉的那隻手。我敢保證,那隻手只要摸到咽喉,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捏斷我的生機。
雖然只是幻覺,我依然接受不了媽媽是這個樣子。在我心中,唯一值得信任的,就是媽媽,我不容易任何人褻瀆她。
“我說了,今天要決定你的命運,至於如何決定,不用我多說了吧。”跟毒蠍心腸的老闆娘,我沒有多少心思跟她鬥志斗勇,冷冷的催促說。
我想知道老爹、媽媽、還有老闆娘之間的故事,只有清楚了這些,我才可以下定決心,到底該如何面對老爹。
畢竟,他是我的老爹,親爹。
“我沒辦法相信你。”老闆娘疑慮的說。
只見她用手指在乳尖之上輕輕一浮,隨之,元氣針留下的痕迹就淡然無存了。
這句話說的很妙,既諷刺了我沒有信用,同時又表明她不想死的心思。
不想死,這就足夠了,能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呢?
“你沒有選擇。”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後掏出一支煙,深吸了兩口,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說。
她低下了頭,用目光掃視着自己潔白如玉的身子,許久,才長嘆一聲,拉過被子,輕輕蓋在了身上。
“想知道你為什麼能抵擋住幻境之術嗎?”突然,老闆娘問了一個很不應該問的問題。
“....為什麼?”我不由奇怪的反問道。
難道不是因為失去眼睛,用元氣感應的緣故嗎?
“就是因為我讓你看了三年,無論從精神,還是心志上,都讓你對幻境、迷惑之術的抵抗力增強不少......”老闆娘似乎想通了,把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我向來不怎麼負責任的信譽上,緩緩而談,將那些陳年爛穀子事全部說了出來。
很久以前吧...這個很久是老闆娘的原話,也許她確實記不清什麼時候了;也許,她根本就不想回憶那段往事。
很久以前,有個貌如天仙的美女,遇到了她的白馬王子,然後兩人相愛,過起了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這個美女正是老闆娘雪蓮花,而白馬王子,則是那個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李浩然。
當然,這個故事的主題不是愛情與浪漫,愛情不能幸福、而浪漫,則是心酸的,其中充斥着無恥的背叛和貪婪的攝取。
老闆娘與李浩然的邂逅,不是偶遇,而是由老闆娘一手策劃。她以為御獸門的門主就是龍脈者,所以一心一意的想跟隨御獸王者,成就一場轟轟烈烈的仙侶情緣。
可惜,老天總是愛捉弄人,它在不久以後的日子裏,不但讓老闆娘知道了李浩然並不是龍脈者;而且,又讓真正的龍脈者出現在了老闆娘的眼前。
真正的龍脈者,自然是老爹、李浩然唯一的好友。
這對狗男女,就如俗話所說,王八對綠豆,第一次見面就對上眼了。老爹需要老闆娘的合歡之術來增強修為;而老闆娘,則是瞌睡遇上枕頭,求之不得。
於是,有了姦情。
當然,對於江湖人來說,三妻四妾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如果事態控制在這一步,那些不該死的人,也許就死不了。
還是老天,狗日的老天,它讓我的媽媽也出現在了老闆娘的視野中。
老闆娘知道了媽媽的身份,並且知道狐族至寶‘合歡鈴’就在媽媽身上時,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她怨恨老天的不公,合歡鈴沒有讓她這種精修合歡之術的人得到,而是在一個絲毫不懂合歡之意的狐族女子手裏;她恨老天不公,花門幾千年苦苦追求的龍脈者,竟然想跟這個狐族女子白頭偕老。
需要說明的是,在那個時候,老闆娘很愛李浩然,而老爹,同樣喜歡着媽媽。
老闆娘恨,她恨李浩然為什麼不是龍脈者,她恨自己為什麼不是那個狐族女子。
仇恨這種情緒是會發酵的,慢慢的,她開始慫恿老爹去搶奪合歡鈴,並且告訴老爹,有了合歡鈴的加成,合歡之術將會事半功倍。
那時,老爹還是很猶豫的,一方面,他愛着媽媽、另一方面,他又抵擋不住合歡之術的誘惑。就這樣,四個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人相互糾纏在了一起,越纏越緊。
直到最後,老闆娘受不了那種精神肉體上的雙重摺磨,狠心殺死了李浩然。
後面的事情,跟我想的差不多,老爹去向媽媽討要合歡鈴,無果后惱羞成怒,乘着媽媽初產未愈,殘忍的殺妻,奪寶....
........
這些事情我想像過,甚至想像過好多次,但是如今親耳聽到,卻不由得怒由心生。
我為老爹的無情而怒。
為老闆娘的貪婪而怒。
為狗日的命運而怒。
我們一個個,包括老爹、李浩然、媽媽、甚至老闆娘,都是眾神手中操控着的木偶,當他們無聊時,便會隨手一動,製造個或苦或悲的事端來取樂。
如果老爹不是李浩然唯一的朋友....
如果媽媽不是狐族聖女....
如果沒有那件合歡鈴...
那麼,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可惜,沒有那麼多如果。
媽媽還是死了。
我懶懶的倚着冰涼的牆壁,下意識的想去抽支煙...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煙盒已經空了,而地上,也是一堆煙頭。
我索然的將空煙盒扔了出去,砸向掛在對面牆壁上的一張壁畫。
‘嘭’一聲,空煙盒像是個水袋般在壁畫上爆開,不一會,就將那幅貌似有些年代的古畫侵蝕的一絲不剩,甚至,連點渣子也看不見。
那幅畫上,一個很模糊的男人與一個妖媚女人緊緊的相擁着,赤身裸體。
那個女人,正是老闆娘;而男人,我雖然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就知道他是誰。
我站起來,往前踏了兩步,淡淡的對老闆娘說:“實際上,這些事情我都能猜到,今天只是想聽你重複一遍而已。不過我很好奇,這樣坦白的承擔自己的罪孽,似乎不符合你的性格。難道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你不會殺我。”老闆娘靜靜的斜靠在床上,嘴角的血絲已經乾涸,而神情也恢復了不少,看起來一時半刻是死不了了。
我破了幻境,也就等於破了她的領域,想必,現在她的身體內部應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吧。
“哦?”我撇了撇嘴,實在是想不到她從哪來的信心,疑惑的問。
“因為你跟他一樣,都是同一種人,都需要我。”老闆娘很肯定的說。
“....那你說說,我為什麼需要你?”我很討厭這種說法,尤其是,將我和‘他’放在一起說事。
難道僅僅是合歡嗎?我體內現在所擁有的元氣,還需要區區一個合歡術來滋補?
“因為你沒有信仰、你老爹也沒有、獸族更沒有。我,卻可以代表神祇,哪怕是最不入流的神,她也是神,可以給你們希望。”老闆娘直愣愣的盯着我,幽幽的說。
“你也知道是不入流的神啊!這樣來說,我打敗了她,是不是也變成了神?”我笑着諷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