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隱於市
慕微極力想睜開眼睛,可卻沒辦法睜開,臉上蓋着的幾張樹葉讓她根本看不到外邊的情況,她只能感覺到騾車走得飛快,彷彿比她昨日騎的馬還要快一般,她在騾車的板子上躺着,不住的顛來倒去,不時的便要撞到板壁上頭,可旁邊卻總是有一隻手及時的扶住了她,輕柔的放正她的身子。
就聽耳邊有人說話:“大牛,他們在前邊等着我們,可以換馬車了。”
大牛是誰?慕微有幾分迷糊,還沒讓她仔細想,一雙手抄住了她的脖子與雙腿,慕微感覺自己就如飛了起來一般,臉上的樹葉落了下來,一線陽光猛然刺着了她的眼睛,讓她眼前有萬點金星在亂舞一般,金黃與銀白,模模糊糊的一片。
她被抱進了一輛馬車,她能感覺到溫熱的氣息撲面,努力的睜開眼睛,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孔,一個農家少年,穿着粗布衣裳,正憨厚的朝着自己笑。
燕昊去了哪裏?慕微忽然有些迷糊了,他不是一心想抓了自己去威脅自己的兄長?為何現在卻將她交給了旁人?馬車裏有幾分昏暗,那少年的臉孔在她面前不住的晃動,她只覺得自己又要迷迷糊糊睡過去。
“慕小姐。”聲音很是熟悉,這讓慕微猛然吃了一驚,睜大了眼睛望向頭頂上方。
那不是燕昊的臉,可那分明便是他的聲音。慕微努力的望向那少年的眼睛,那眼睛裏充滿了一種調侃和捉弄——那分明也是他的眼睛,燕昊易容了!慕微吃力的抬起手來想摸自己的臉頰,可手才抬上來到臉龐邊上,卻被燕昊一把捉住。
憨厚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狡詐的神色:“怎麼,你想摸摸自己的臉上是否有脂粉?放心,帶你去葯堂看病以後我會幫你去買些你要的東西。”
慕微的心沉了沉,不用說,肯定他們已經在自己臉上動過手腳,難怪赫連毓沒有認出自己來。她默默的閉上了眼睛,任憑燕昊抓緊了自己的手,現在只能希望赫連毓注意到她扔下的東西了。
她的手很軟,燕昊緊緊的握着,有些捨不得放開,雖然那隻手已經被易容成了一種干黃的顏色,可摸在手裏還是很柔軟的。燕昊低頭看了看慕微的手,手指纖細修長,上邊的指甲呈現出一種玉白顏色,與她干黃的肌膚相對比,顯得格外溫潤。燕昊盯着慕微的指甲看了又看,心中隱約升起了一種感覺,不對,彷彿哪裏有些不對勁。
“大牛,何妙手的葯堂到了。”外邊趕車的手下招呼了一句,燕昊沒有來得及細想,趕緊抱了慕微下車,大步走進了葯堂。
葯堂外邊是一排黑色的葯櫃,有個胖胖的掌柜正拿了算盤在算賬,見着燕昊進來,趕緊朝旁邊的店夥計呶呶嘴:“快去招呼着。”
這少年身上穿着粗布衣裳,瞧着便是窮人家的,不拘一副最便宜的草藥便打發了,沒什麼油水可撈,值不得他笑着去奉上香茶。
“何妙手在不在?”燕昊見着店夥計沒精打採的走上前來,心中很不高興,那夥計彷彿沒睡醒一般,一雙眼睛似乎還未睜開般,眯眯的一條縫隙,裏頭不時閃過一抹黑色。
“你要找何大夫看診?”那店夥計的眼睛豁然間便睜開了幾分,打量了下燕昊,忽然間那眼睛又眯在了一處:“要何大夫看診可是要另外加銀子的,二兩的診金。”
燕昊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銀錠子,往桌子上一拍:“快些去將那何妙手喊出來!”
他的聲音里有着不可抗拒的威嚴,將那店夥計唬了一跳,一雙眼睛馬上睜大了幾分,往那銀錠子上邊一瞄,約莫有五兩大小,哪裏還敢有半分怠慢,趕緊飛了一雙腳跑到後邊去喊何妙手出來。
何妙手是一個容長臉的老者,留着山羊鬍子,讓他的臉看上去更加長了幾分,他坐了下來望了望慕微的臉,又叫燕昊將她的手放在桌子上邊,將手指搭在慕微的手腕上替她診脈。
燕昊緊緊的盯着何妙手的手指,目光從慕微的手腕慢慢移到了她的指甲上邊,方才那種不對勁的感覺隱約又從他的心底升了起來。他望着慕微那玉白色的指甲蓋子,總覺得有哪裏不對,這時候何妙手開口了:“這位姑娘是得了傷風,很是嚴重,至少需要吃五日中藥。”
“五日?”燕昊有些着急,這逃亡途中,哪有時間替她熬中藥?他瞪眼望向何妙手:“你可還有藥丸能治這個傷風?價格貴一些無所謂,只要有效果便好。”
何妙手點了點頭:“藥丸是有的。”他的眼睛無意掃到了慕微的手指,驚訝的望了一眼:“這位姑娘為何指甲蓋子斷了幾個?恐怕是脾胃有些問題。”
燕昊盯住了慕微的手指,忽然間心中亮堂了起來。這哪裏是脾胃有問題?分明是慕微故意將自己的指甲蓋子折斷扔在了地上。她這隻手上已經被折了四個指甲蓋子,手指頭光禿禿的在那裏,瞧着有讓人些不舒服。
她將這些指甲蓋子扔在了哪裏?她肯定是想留下點線索,好讓那個太原王追過來。他心中一緊,抱住慕微的手緊了幾分,站了起來瞅着何妙手點了點頭:“還請何大夫快些拿藥丸出來,家裏還等着我回去犁田吶。”
何妙手見燕昊不順着自己的話往裏說,估計自己也賺不到他更多的銀子,吩咐夥計拿了十丸藥出來:“早上一丸,晚上一丸,吃上五日便好了。”
燕昊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桌子上那個小銀錠子:“五兩銀子可夠了?”
何妙手還沒有看得清那銀子的大小,燕昊已經有幾分不耐煩,將那十顆藥丸掃在手中,抱了慕微便往外邊大步走了去。瞧着燕昊的背影,何妙手有幾分發獃,掌柜的卻身手敏捷的沖了過來,一手將那銀錠子攏在手裏,看了看成色,又放到嘴裏咬了咬,喃喃自語道:“還好還好,銀子是真的。”
何妙手疑惑的看了一眼那個銀錠子:“這鄉里人怎麼會有這麼大一個銀錠子?而且一點都不心疼銀子!哪家治傷風不是抓幾副葯回去熬着,不過半兩銀子頂天了,他可是眼睛都不眨的甩了銀子就走!”
店夥計追着出去看了看,葯堂外邊停這一輛馬車,清油帷幕,方才那來求診的農家少年抱着少女上了那馬車。他看得眼睛有些發直,搖着頭嘖嘖嘆道:“這事兒可真怪,那兩人瞧着分明便是莊戶人家,為何還能用得起這麼好的馬車?”
何妙手摸了摸山羊鬍子,眼中也是疑惑:“那女子的手指甲分明還塗了蔻丹,哪個莊戶人家的女兒手上還塗那些東西?我瞧着這事兒很是不對頭。”
掌柜的笑眯眯的收了銀子道:“不管怎麼樣,有得銀子便好。”
燕昊抱着慕微坐上了馬車,沉思一回吩咐道:“若是那太原王得了線索肯定會追過來,咱們得快些離開。先去一家客棧,將衣裳換了,給她重新換個妝容。大隱隱於市,也不必趕着去那些小客棧,咱們偏偏就去雲州城最大的那一家。”
“是。”手下答應了一聲,將馬車趕得飛快,不多時便到了雲州的開福客棧。
手下先去開了一間房,燕昊將慕微抱住,把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胸膛,這樣便不會被人看見。客棧裏頭的夥計領着他們進去,也沒有多看他們一眼,客棧裏頭每日人來人往的,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店夥計早已見怪不怪。
領着他們走到房間,店夥計放下手中的水桶,將另外一隻手裏的大茶壺放到桌子上頭:“客官,要什麼直接喊便是,我先去囑人燒些熱湯備着。”
燕昊點了點頭:“你去罷。”
關上門,燕昊走到桌子旁邊,倒出一杯茶來,仔細聞了聞,不覺得有異味,這才掏出何妙手給的葯塞到慕微嘴裏,又將茶盞放到她嘴邊,低聲道:“快些喝了下去,否則你這病便好不了。”
慕微撇了撇嘴,燕昊這聲音實在奇怪,一點都不兇悍,反而帶着幾分溫和,讓她情不自禁想起了母親的聲音來。那時候自己生病不想喝那些苦澀的中藥,母親柔聲哄着自己:“微兒乖乖,喝了葯明日就好了,若是不肯喝葯,就會變醜了。”
她張了張嘴很順從的將水喝了下去,不管怎麼說,她現在很不舒服,這種滋味實在難受。喉間似乎有一把火燒着一般的痛,就連一口水都很難吞咽下去。那小小的藥丸伴着水流骨碌碌的滾落,卡在喉嚨間還有幾分刺痛,用盡全力才將那小藥丸吞掉。
喂完葯,燕昊指了指慕微的臉,幾個手下心知肚明,趕緊走上前來替她換妝容。燕昊轉臉交代另外兩個手下:“你們一個趕緊去買幾套她穿的衣裳過來,一個去胭脂水粉鋪子買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對了,還要買把合用的梳子。”
一個手下摸着頭,吭吭赫赫道:“太子殿下,我們沒買過這東西,不知道好壞……”
“何需知道好壞?越是貴的便越是好的,趕緊去。”燕昊瞪了他們兩一眼:“半刻之內便回來,咱們還要馬上動身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