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3【建康六年】
兩天後,魏池已經學的是有模有樣了。胡楊林大為驚訝,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書生學起這些倒也挺快。
“魏參領,腿用勁,腿用勁。”
“腿用勁~~腿用勁,”旁邊的幾個閑兵尖着聲音學楊胡林:“胡千總,這魏大人可是燕王爺的人啊,您老可別喊什麼腿用勁,小心燕王要你的腦袋。”
這席話一出口,四周的人哄堂大笑。楊胡林被氣得臉通紅:“留點口德!這可是從五品的大人,不知道是誰要小心腦袋!”
這幾個閑兵知道胡楊林脾氣好,也不怕他,反而圍過來繼續玩笑
“魏參領可真是比姑娘還好看嘞。”
“怪不得把燕王迷成這樣。”
“別說燕王了,就算換了老子也把持不住啊!”
“喂,姓胡的,你可是好福氣啊,還不快趁機多摸幾把……免得以後……哎呦!”
胡楊林忍無可忍,揮手就是一拳。
“姓胡的,你幹啥?”四周的人叫着嚷着圍上來,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
“你們在做什麼?”
眾人突然聽到頭上有人問話,原來是魏池騎馬過來了。雖然初春天氣還冷,但是為了練馬魏池只穿了一件單衣,在風裏顯得有點單薄。練了一上午出了不少汗,有几絲碎發搭在額頭反倒讓他的五官更添了些嫵媚。
到底是參領,這群當兵的自然不敢造次。
“既然沒什麼事,那就散了吧”魏池也懶得惹事。
“呦,這不是翰林院的魏大人嗎?怎敢讓您這樣嬌滴滴的人騎馬?您還是學學坐轎子吧。”喊出這話的人是耿祝邱手下的參將湯合。
魏池並不答話,轉身便要駕馬離開。
“竟連一句話也不敢搭,哈哈哈!”湯合一笑,四周的人也立馬跟着起鬨。
“湯……參將”魏池背對着湯合悠哉悠哉的說:“您說的不是言道的不是語……我和您搭什麼搭?”
“你!”
“湯參將是有事要稟明?有事就說!本官也忙得很!”魏池比他官高半品,他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陳昂一定要幫他求個參領,要是仍舊是個七品就真是不好混了。
眼看魏池打馬要走,湯合嘴都氣歪了,一時也找不到攔他的理由,情急之下,想都沒想就喊了一句:“魏大人要不要和下官打個賭”
“賭什麼?”魏池停下馬。
“賭……就賭馬!上月我才得了一匹烈馬,摔壞了好幾個馴馬的師父,要是十日之內魏大人騎得了,那就算我輸,那匹良駒就算是下官送大人的見面禮……要是大人輸了嘛”湯合眼珠子一轉:“哈哈,我也不要大人輸我什麼……就請大人騎着這匹老黃馬上戰場吧!”
一聽這話,有好幾個兵忍不住笑出了聲,胡楊林心裏着急得不得了,什麼一個月,那匹馬早在半年前就被拴在馬棚了,馬是好馬,卻不是能訓的那種……多少騎師連身都近不了,更何況要這個魏池來訓?楊胡林趕緊給魏池做眼色,偏偏這姓魏的瞅都不瞅他一眼。
“好,一言為定。”魏池淡淡一笑。
“好!一言為定!”笑個屁,跟個娘們似的……湯合心裏很噁心,等着瞧,看不摔死你!
等一幫人散盡,楊胡林趕緊拉魏池下馬:“魏參領,那馬你訓不得!”
“怎麼訓不得?”
楊胡林急得直比劃:“我也說不清!魏參領趕緊跟我去見副統,副統自會責備湯參將。”
“楊千總,我不只提醒過你一次了,”魏池依舊笑眯眯的:“沒人的時候叫我少湖。”說完甩手上馬走人。
老黃啊老黃,魏池拍拍身下的馬,如果我沒能騎得了那匹烈馬就得仔細想想怎麼把你喂肥了……
其實這匹烈馬長得挺滑稽的,魏池看到它的時候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是一隻巨型大花貓么?身上什麼顏色都有,深黃淺黃灰色黑色,就像是被潑了墨點的白單子。
“哈哈哈”魏池忍不住抹眼淚:“這個馬有個名字沒有?”
胡楊林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會考慮到這個問題,取個名字就能訓好它么……
“直接叫大花貓好了……哈哈哈”魏池笑得直不起腰,烈馬很平靜的看着魏池……然後,在魏池伸手戳它臉上的黃斑的時候準確地咬住了魏池的手……
“呃!”魏池愣住了……馬居然會咬人。
“哎呀!”胡楊林也沒想到這麼一出,趕緊上前幫忙。可是不論怎麼打,怎麼罵都沒法讓這匹花馬鬆口。魏池疼得臉色有點發青,聽到這麼大動靜,附近的幾個馬棚師父也趕來幫忙。大夥甚至動用了竹篾都沒法坳開馬嘴。
魏池的額頭浸出了一層冷汗,為什麼他覺得這匹馬在笑呢?還是特別奸詐的那種……仔細看,覺得和陳昂有點像…
“喂,喂……”魏池打起精神盡量溫柔的拍了拍馬頭:“還是叫你花豹好了。”
“呸!”花馬吐出了魏池的手。
不到半個時辰,魏參領被馬咬的事兒已經從大營北邊傳到了大營南邊。湯合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正在喝一碗肉湯,噗的一聲噴了副官一臉。副官很委屈,決定要把這筆帳記在魏池頭上。
這邊帳內,胡楊林正在給魏池上藥。沒傷到骨頭,但是皮肉傷也夠重了。自作自受的魏參領正在嘗試着用左手吃飯,飯粒兒,菜渣撒了一桌。
“參領可能要休息一兩天才行……”楊胡林焦頭爛額。
“不用了,皮肉傷,明天還是老時間,教場見。”魏池倒是蠻不在乎。
胡楊林覺得這位魏參領的性格和他預先估計的好像不大一樣,但是要他現在下個定論,好像又定不出個框框。
“胡千總,”魏池抽回手自己看了看“我也略懂醫術,這沒傷到筋骨,您請回吧”
胡楊林鬱悶的走出大帳,覺得自己跟着丟醜的可能性將會很大很大……
次日清晨胡楊林陪着魏池去馬棚牽馬。這次魏池學乖了,帶了護腿護肘。等給馬兒上好轡頭后,馬師鬆開了袢子。這馬也不要誰牽,自個兒慢悠慢悠的走到魏池面前。
“這馬公的母的?”魏池偷偷問馬師。
馬師有點奇怪:“………母…母的”
“咳咳!”魏池清清嗓子:“美人兒跟我走吧!”
馬師姓張,是個五十多歲的大伯,為人一向穩重見識又廣,但是還是沒忍住笑。而胡楊林已經覺得頭很暈,完全笑不出來了……
魏池盯着花馬炯炯有神的眼睛,突然猛地伸手拉住了它的韁繩。馬兒沒料到這一手,被抓住了才驚得一下子跳起來。魏池騎了兩天馬,開始有點明白這些戰場上馬兒的脾氣,她沒有和花馬較勁而是順手送出了點韁繩,花馬一看沒把她拖倒頓時發了倔脾氣,又是跳又是叫。魏池也不慌張,只是拉着韁繩不鬆手左蹦右跳的躲避着馬蹄。
這一下把胡楊林和張馬師嚇了一跳。想要幫忙卻近不了身,急得團團轉。
“張師傅!去把絆子拿出來!”魏池吐出嘴裏的土。
果不其然,花馬開始在地上打滾,四個蹄子亂蹬。魏池就等着這一出呢,內心不禁一喜:“胡千總,快!”魏池自己一下飛撲上去,壓在馬肚子上,胡楊林也一下子反應過來了,過來壓住馬背。張師傅趕緊給四個蹄子上了絆子。才上好,花馬就已經把兩個人掀開自個兒站起來了,又是噴氣又是叫,折騰得不得了。魏池又從棚子裏取出一條麻袋,一下子蒙住馬頭。
“嘶!!!”花馬徹底被激怒了。連絆子都定不住它,張師傅沒看見過這麼馴馬的,嚇得臉煞白。
魏池不慌不忙的拿過一個耙子一下一下耙起地上的雜草廢屑,等把地下耙乾淨了又使喚胡楊林把四周的架子挪開些。
花馬依舊憤怒着,想甩掉蹄子上的袢子。魏池偏偏頭,笑了笑,再次回憶了一下前兩天上馬的技巧,忽的一下翻上了馬背。
胡楊林大驚失色,連忙向上前幫忙。
“讓開!”魏池大喝一聲。
這個魏池就像突然變了個人,臉上充滿了殺氣。一匹憤怒的馬,一個憤怒的人,嚇得胡楊林連連後退。
魏池並沒有拿馬鞭,他只是努力的握住馬鞍,按照胡楊林教他的方法保持着平衡。馬兒甩動着四跟踢子,反過頭來想要咬人……原來,麻袋是這個用處。果然是匹好馬,這麼一折騰就是一個時辰,一連摔下魏池三次,每次魏池落地花馬都努力伸過蹄子,想給騎手致命一擊。
“美人兒,我不打你!我要讓你服氣!”魏池哈哈大笑。
到了晌午,魏池卸下麻袋,花馬的眼睛還是紅着的,一心想要咬人。魏池從後院取過一桶水嘩的一聲潑在馬頭上。馬兒再次被激怒,甩着水珠噴着氣,完全無法平靜下來。魏池脫下護手丟給胡楊林,轉身又從後院提出一桶水,兜頭兒潑了上去,一連潑了六七桶,這馬終於累了一樣停下了動作。第八桶水,魏池小心的放到了花馬面前。花馬看都不看水桶,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眼神裏面沒有畏懼,有的只是陰森的憤怒。
“我要騎你!”魏池傲慢的說:“一定要騎!”
啪!花馬一頭撞翻了水桶。
一直到太陽下山,花馬還是沒有屈服。夜風開始刺骨了,場子裏的篝火開始燃起來了。魏池沒給花馬解袢子,也沒拉它進棚。只是把它結結實實的拴在了院子裏面的木樁上。
“張師傅,胡千總,你們先去領晚飯吧,今兒就練到這兒了”
張師傅被驚嚇得午飯都沒吃,被這話一提醒連忙拱手退下。胡楊林也覺得肚子餓得咕咕叫,但是他不敢離開,生怕這人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你怎麼還不走?”魏池奇怪的看着他,要知道千總這樣的小官可是沒有下人給他端飯的,難道準備餓到明天早上?
“嗯……”胡楊林覺得很為難。
“這樣吧,你一會兒到我帳里來吃吧”魏池跺了跺腳上的泥,徑身又往後院去了。胡楊林趕緊跟着,只見這傢伙又從井裏提出一桶水,猛地一下往自己頭上潑去。
“參領!”胡楊林覺得這人是個瘋子!
“沒什麼。”魏池淡淡的說。
夜風已經很冷了,渾身濕透的魏池有點發抖。胡楊林趕緊側身幫他當著風口。水珠順着魏池額前的碎發流過臉頰,在初升的月光下,顯得潔白而透明。一桶水讓這匹野獸變回了荷花仙子。他的睫毛真長……胡楊林從來沒有這樣仔細的觀察過一個人的五官,魏池現在的樣子讓他覺得安心……“啊秋!”徹底放鬆心情的胡楊林打了個噴嚏。
有點發獃的魏池這下才被驚醒過來,他抱歉的對胡楊林笑笑,在棚子裏找了把鐵鏟回到了前院,準備把地上的泥水鏟一鏟。胡楊林突然想起魏池手上的傷,連忙接過鐵鏟替他做。魏池也沒推辭,自己脫下外套擰了擰又回到花馬面前,這會兒花馬真的是累了,腳上又有袢子,知道已經沒辦法反抗就別過頭不看魏池。
“美人兒,別慪氣~別慪氣”魏池拿外套擦着馬背上的水:“慪氣就不美了,哎呦,這輩子沒看過這麼美的馬……”楊胡林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差點笑岔氣。
等回到大帳已經是戌時了,魏池笨拙的用左手夾着冷菜,胡楊林有點心驚肉跳的看着魏池的新傷。白天沒仔細,到了夜裏坐得近了才發現這人手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愣着做什麼?”魏池用筷子捅了捅胡楊林,這口菜都嚼了二十多下了,至於么。
“沒沒。”胡楊林趕緊低下頭扒飯。
這樣的訓練一直連續了三天,花馬和魏池彼此依舊執倔。只是在夜幕降臨之後,魏池給花馬刷洗的時候顯得要融洽些。真不知道他們倆是誰在訓誰。
第四天天還沒亮,魏池一個人來到了馬棚,花馬閉着眼睛站在院子裏裝睡。魏池溫柔的理了理她的鬃毛,又說了一大堆肉麻的話,滿嘴美人兒美人兒的叫個不停。花馬終於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乖!”魏池拍拍它的頭,輕輕的把韁繩解開,一邊撫摸着它一邊往教場走去,四周很暗也很安靜,人和馬都溫順的走着,走到教場的正中,魏池慢慢的停下來,學着老張的樣子把手指伸進花馬的嘴裏按摩它的牙肉。花馬舒服的張了張鼻孔。
“雖然你不想被人騎,但是我還是得騎你”魏池輕輕的說:“我覺得你能把我從戰場上帶回來,所以,我想說服你載我。”說完這些話,魏池翻身上了馬背。花馬垂着頭沒有掙扎,它已經有點習慣這個輕盈的重量。“你很驕傲,你可以保留自己的習慣,但是要在回來之後……回來之後,我給你自由。”看到馬的耳朵動了動,魏池內心有點驚訝,這確實是一匹很有靈性的馬,就是因為有靈性才不願意被愚蠢的騎手騎吧?
胡楊林看見魏池騎着花馬站在在火紅的朝陽下,太陽就在他們身後升起,這一瞬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任由晨風在耳邊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