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秋風拂過,吹起了一地的落葉。
北門大開,剛剛上完早朝的大臣們三三兩兩地離開了宮城。皇帝留了崔錦下來,問了一些有關預兆之事。實際上都是尋常之事,換做任何在朝大臣都能回答出來。
皇帝聽后,很是滿意,賞了崔錦不少東西。
崔錦跪下謝恩,實則心裏頭極其明白,皇帝這麼做肯定是曉得了那一日的風聲,今天所賞賜的東西只是為了補償她。
崔錦離開了議事殿。
她吩咐了宮人將賞賜之物送去崔府,之後整理了下髮髻,便往宮門外踏出。走出北門后,有微風拂來,帶了一絲涼意。
崔錦抬眼望了下,宮門前的樹葉子已然染黃。
就在此時,樹后慢慢地轉出一道人影來。他踱步前來,眸色深沉得像是畫上的濃墨。他停在崔錦的身前。崔錦笑吟吟地說道:“義兄怎地還沒有離開?莫非是專程等阿錦的?”
閔恭說:“是。”
崔錦道:“義兄總算是忙完了,這陣子義兄可跟個大忙人似的,之前連阿錦的邀約都不赴呢。”語氣里佯作有幾分埋怨,眼裏卻是笑意滿滿的。
閔恭聽出來了,他輕咳了一聲,模樣有幾分窘迫。
崔錦笑嘻嘻地道:“義兄不必多想,我只是隨口一說。我曉得陛下看重義兄,如今正是要打磨義兄之時,義兄忙一些是難免的。”
閔恭看着她。
他忽道:“太子之事,我聽說了。”
崔錦說:“此時義兄也無需擔心,只是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五郎來得及時,將我救了出去。”提起謝五郎,崔進不禁想起了那一日。
她驚慌失措的時候,他闖了進來,一如數年前在明州青城時那般。
閔恭說:“你昨天去了謝家府邸。”
崔錦點點頭,坦坦蕩蕩地道:“他救了我,我自是該謝他。”
“僅僅是謝?”
此話一出,崔錦卻是有些猶豫了。她抿住了唇瓣,半晌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閔恭登時有些失望,他扯唇說道:“謝五郎詭計多端,城府極深。他向來擅於佈局……”
崔錦打斷了閔恭的話。
她問:“義兄是在懷疑那一日太子之事是謝五郎所為?”
閔恭說:“是。”
“義兄可有證據?”
閔恭說:“並無。”
崔錦道:“此事,我信他,幕後黑手是何人,我已有眉目。”頓了下,她又道:“義兄對謝家五郎頗有成見,巫族與謝家之勢不可小覷,義兄莫要因一時而毀了一世。”
閔恭聽了崔錦此話,心中隱隱有幾分不悅,尤其是那一句毫不猶豫的“我信他”,讓閔恭此刻的心情遍佈烏雲。
他道:“既然你如此堅決,我也不好多說什麼。我身上還有差事。”
崔錦說:“那阿錦也不叨擾義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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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恭離去后,崔錦仍站在原地。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百味雜陳。
有馬車轆轆聲響起,不多時,一輛奢華的馬車停在了崔錦的身前。阿墨的身影閃現,他掀開了車簾,裏面的一角露出了一方素白的衣袂。
崔錦無需阿墨的攙扶,整個人便乾脆利落地跳上了馬車。
謝五郎說:“陛下賞你什麼了?”
崔錦一怔,隨後笑道:“五郎神機妙算。”
謝五郎道:“畢竟是太子,陛下心中始終會有所偏袒。”
“我明白。”崔錦低聲說道:“只是那一日之事,終有一日我會連本帶利還給太子。”如今暫且按兵不動,待關鍵之時方給予致命一擊。
她很冷靜地道:“其實那一日我只是慌了,後來我想了想,其實也未必有多可怕。最壞的結果我都想好了。”
無非是失了身罷了,且當作被狗咬了一口。
那一日謝五郎若是不來,再給她一會時間,她興許就能冷靜下來。如今仔細一想,那一日她的周圍有不少尖銳之物,她雖動彈不得,但她的手努力掙紮下應該可以夠到離自己最近的桌案,桌案上有一個薄胎松鶴紋案瓷杯。
謝五郎說道:“不許輕生。”
崔錦笑道:“我如此惜命,又怎會輕生?”
謝五郎說道:“那便好,只要人還在,其餘都不是問題。”
他這麼想,崔錦心中有些高興。她問:“你今日怎麼沒有上朝?是太子那邊……”她可沒忘記謝五郎為了救他,將太子打暈了。
謝五郎含笑道:“你放心,太子之事,我會解決。”
崔錦擔心地道:“太子如此記仇……”
謝五郎說:“記仇又如何?他傷不了我半分半毫。”
崔錦輕笑道:“是呢,若說記仇有誰及得上謝家五郎呢。”她撲哧地笑了幾聲。
謝五郎面色不改地道:“那是以前。”他又說道:“如今想起,大方如我也只對你一人記仇過。想來那時便覺得你特別,奈何情竇初開不懂□□。”
他說得如此坦蕩,倒是讓崔錦有些不好意思了。
此時,謝五郎又說道:“除了記仇之外,我也喜歡吃味。方才你與閔恭說了什麼?”阿墨說巫女與忠義王在樹下有說有笑的,看起來很是愉快。
崔錦哼了聲。
“你愛吃味這一點,我又豈會不知。幾位同僚給我挑了好看的男子,送到半路就被重新遣回,此事是你做的吧。還有清樂縣主一事,那一日明明與我相約了,半途出了變化,肯定也是你所為。”
謝五郎說:“你喜歡皮相好的,這世間又有誰能記得上我?”
崔錦的嘴巴一抖。
“你怎知你皮相是世間最好的?你又看不見。”
謝五郎反問:“你倒說說至今為止有誰皮相比我好?”
崔錦啞口無言。
謝五郎淡淡地說道:“若有的話,我便殺了他。”
崔錦更是啞口無言。
此時謝五郎又說:“清樂縣主與長公主兩人,你還是少接觸為妙,能不接觸便不接觸。陛下雖是疼愛長公主,任由長公主胡作非為,但是幾位皇子都不太待見這位皇姑。陛下在時尚好,若是新帝登基,難免會受到牽連。”
聽他提起長公主,崔錦又想起了香寧公主。
她問:“香寧公主似乎很得陛下寵愛?”
謝五郎說道:“你來燕陽時日短,自是不知深宮後院之事。”
崔錦說:“香寧公主的生母早逝,曾經很得皇帝寵愛,死後更加封為皇貴妃。”
謝五郎搖搖頭,說道:“原先宮中的妃嬪封號中是沒有皇貴妃的,四妃之上便是貴妃,貴妃之上便是皇后。皇貴妃的封號是陛下自己特地想出來的,僅此一個。宮中但凡是唯一的東西便顯得珍貴。”
崔錦問:“如此說來,當初香寧公主的生母是極其受寵的。”
謝五郎說:“若皇貴妃不是紅顏薄命,如今這皇后的寶座必屬她無疑。”
崔錦想起皇帝的性子,感慨道:“皇貴妃定是絕世美人吧,香寧公主長得可像她?”問出此話,崔錦便有些懊惱了。謝五郎目不能視物,又怎知香寧公主像不像皇貴妃?
謝五郎說:“阿墨。”
外頭的阿墨低聲回道:“香寧公主像陛下多一些,反倒是十二皇子像皇貴妃娘娘。不過若巫女大人想知皇貴妃娘娘長何等模樣,只需看如今後宮中的新寵。近幾年來,陛下的新寵一個賽一個與皇貴妃娘娘相似。”
崔錦恍然。
“倒是沒想到陛下也是個痴情種。”難怪當初見到她時不為所動,原來皇帝不僅僅喜歡美人,而且還喜歡跟皇貴妃相像的女人。
馬車停了下來。
阿墨說:“啟稟郎主,已經到了崔府。”
崔錦準備下車,謝五郎說:“我明日再在北門外接你。”
崔錦說:“好。”微微一頓,似是想起什麼,她又說道:“有關明華山莊一事,我自己處理,你莫要插手。”
謝五郎笑了聲。
“好,我不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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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錦沒有直接回雲起苑。
她在琉璃亭子裏坐了下來,月蘭奉上了熱茶,她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月蘭好奇地問:“大姑娘,你是在等人么?”
崔錦淡淡地說道:“該來的人總會來。”
月蘭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
不過片刻,有一抹窈窕身影匆匆前來。月蘭定睛一看,竟是崔悅。崔悅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她一踏上琉璃亭子,整個人便跪了下來。
月蘭驚了下。
崔錦一點兒也不詫異,她慢慢地說道:“姐姐為何跪我?”
崔悅說道:“我……我並不知情,那一日王璫只說要約你前去,我當真不知太子殿下也在明華山莊。後來的事情我亦不知情,若是我知道王璫打這樣的主意,那一日無論她如何說我都不會答應,更不會離開你。你我同為崔家女,你若被……被……”她咽了口唾沫,說道:“到時候於我們崔府有害而無一利。”
此番話的理由,崔錦是明白的,她也相信崔悅不會愚蠢糊塗到這個地步。
上一次無非是被王璫利用了。
她說道:“姐姐起來吧,入秋了,天冷,跪久了生寒氣。”
崔悅忐忑地道:“妹妹不生氣了?”
崔錦道:“自是生氣的,我這人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是我們崔家的嫡長女,我也是個護短的,自然不會與你生氣。”
崔悅聽明白了崔錦的言下之意。
她問:“妹妹請說,只要是我能做的,我義不容辭。”王璫從小就與她相爭,她喜歡什麼,她便喜歡什麼。她心中早已有不悅,姐妹情分說到底是也是互相利用。此回王璫既然利用了她,也別怪她心狠手辣。
崔錦說:“你且附耳過來。”
說著,她低聲說了數句。
崔悅眼睛微亮,道:“我明白了。”
崔錦頷首。
半月之後,偌大的燕陽城中有一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的,那眼光高於頂的王家六姑娘,在一個良辰吉日坐上了一頂轎子送去了東宮,成了太子的良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