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逆血唐朝――《西域記》50
帶着疑問,“妖精”一遍又一遍地仔細揣摩這個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石窟。
終於,她有了可以基本闡明佛影的答案:
“這一定是投影映像。”孟贏溪小聲叨口,“這個山洞很可能暗合了某種光學構造,由於洞很深而且有縫隙,縫隙能夠採光卻不完全,加上石壁上凝結有水氣,因此光線照射進來后,折射在有水氣的石壁上,就會呈現出各種影像。這類由光線折射和視覺誤差產生的影像效果。”
“悟空……悟空。”玄奘左右等不見人,於是在洞口喚她,“悟空,你在裏面做什麼?窠”
“來了,師父。”孟贏溪的疑惑已大體解除,她聽聲隨即出來,“師父,我在等待佛影的再次出現。”
“那你見着了嗎?”
“沒有。”她笑道,“想必這佛影要有修行頗深的和尚念經才肯出現。誒,玄奘,他們人呢?”
“走了,都走了。”玄奘舉頭瞻望道,“天色已晚,我們也回去吧。”
“嗯。”
走到半路,玄奘忍不住問:“悟空,我有一事想請你回答,它已經困擾我許久了。”
“什麼?”
“為佛者因何能開殺戒?”
孟贏溪才一聽便知道是自己的幻佛名號引來的問題,或者說是麻煩。對此她不想一笑而過,或者簡單地去敷衍,與唐僧相伴這麼久,她也在琢磨佛法的意義。
她略一沉思,悠聲反問道:“玄奘,你先說說看,佛法的作用是什麼?”
這個問題咋一聽相當容易,對一個僧人來說看似很幼稚,其實則不然,它牽扯到信仰的初衷,以及一生的追求。
玄奘沒有脫口而出,因為他被問到了心靈深處。
“好哲明的問題。”玄奘道,“先說佛法於個人:人身難得,佛法難聞。得人身不容易,得人身還要能聞到佛法,那更不容易。得人身、聞佛法,就有出離生死、超越輪迴的機會,這是其一;其二,佛法為佛教導眾生之教法,亦即出世間之法。對此,世間諸王如果將其定為統治人民之國法,則稱為‘王法’,此時的佛法就是濟世,它的作用莫過於教化世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唐僧從兩個方面完整地回答了問題,孟贏溪算是更進一步地了解了佛教的意義,她決定採用玄奘的話來詮釋。
孟贏溪道:“‘諸惡莫作,眾善奉行。’這是理想,可實踐起來卻困難重重,不除惡,善何存?一味地容忍和謙讓只會叫惡業不斷膨脹。好比陰陽魚,你見過上古伏羲氏所作的陰陽魚么?”
“見過,鸞鳳和鳴,其彰顯出陰陽化合而生萬物的無上深意。”
“如果陰陽不是勢均力敵,那陰陽魚也就不復存在。我所做的,不過是維持它的平衡罷了。”
“可是……”玄奘道,“可是你不見先前的那五個惡人在佛的感化下無須懲戒便已皈依了我佛么,但若最初對峙時便殺了他們,豈不冤枉?”
“玄奘,此事實乃萬有其一的巧合,不能以一代全。”她論道,“如果羊圈裏多了一隻狼,你將會怎麼做?趕走它……它還會再回來的;把它變成羊……可能嗎?”
玄奘不語。
孟贏溪繼續道:“人的惡性是難改的,就如同狼要吃肉一樣。小惡尚可願諒,但大惡不可饒恕,否則惡行當道,他人必仿之,狼不會變成羊,而羊卻能變成狼。”
“哦,拘泥乃愚。”唐僧彷彿豁然頓悟,他突然行禮道:“弟子懂了。”
“弟子?!哎喲,這可萬萬使不得……看你,怎麼當法師的?”
唐僧對自己的稱呼叫孟贏溪大為不適,她連忙戲解道:“妖精只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可從來沒聽說過‘一日為師,終身為母。’的道理。玄奘,你千萬別糊塗,‘妖精’
的弟子必然是‘妖精’而且肯定是‘女妖精’,你這麼做非但無用,還是有悖常理的,當打。”
二人隨風而笑。
回到酰羅城后的次日,玄奘便向那揭羅曷國的國王與眾僧辭行,師徒二人沿着喀布爾河谷繼續向東南進發,來到直達健陀邏國的都城布路沙布羅(今巴基斯坦白沙瓦市西北)。
健陀邏國,意為香花之國,東臨印度河,其創始者原為大月氏人,後來亞歷山大大帝東征至此,帶來了希臘文化,留下了大量希臘風格的雕塑藝術。
健陀邏人汲取古埃及、希臘、羅馬、波斯的雕刻手法,並加以發展,逐漸形成了舉世聞名的健陀邏藝術,而健陀邏藝術最重要的內容就是佛教藝術。
在健陀邏,佛教藝術受到希臘藝術的影響,從而形成了塑像、壁畫的傳統,這才有了後來的佛像。
隨着佛教的傳播,犍陀羅藝術越過北方蔥嶺進入西域,再由西域傳到中原,這種藝術形式對中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進而影響北魏的佛教藝術(北魏時建造的雲岡大佛就帶有鮮明的健陀邏風格),中國的佛教繪畫、雕塑、壁畫、石窟,大多帶有明顯的健陀邏藝術風格。
然而當玄奘到達這裏的時候,健陀邏國已經衰落,不復往日勝景。
健陀邏國的王族已經沒有了後人,現在從屬於迦畢試國。城市裏空曠荒蕪,居民稀少;十幾所寺廟殘破荒廢,雜草叢生,就連佛塔也倒塌了。
看到這番景象,玄奘非常難過,在他看來,這裏應該是一個佛教繁榮昌盛、佛學流派眾多、信徒數十萬、高僧大德遍地的地方,然而現實卻讓他有了一絲擔憂,像健陀邏這樣象徵著佛教最高藝術水平、有着許多著名佛典傳說的佛教聖地尚且衰落至此,那麼佛教在別的地方境況又如何?
如果說此前玄奘懷着的是一種求學求知的緊迫感堅定地西行,那麼現在,當他站在荒草叢中那一尊尊栩栩如生形象鮮活的健陀邏佛像前面時,他的心情變得焦慮,他擔心自己來晚了,擔心自己錯過佛教在婆羅門國的最好時光,擔心所求不得,因而有了命運的緊迫感。
健陀邏國雖然衰落了,但是由迦膩色迦王所建造的佛塔和寺廟還在。
玄奘對孟贏溪道:“這所迦膩色迦寺眼下已然破落,但它還住過佛教歷史上兩位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物——肋尊者和如意法師。”
“哦,是嗎?”她很有興趣,“那你快與我說說此二人的故事。”
“那好。”玄奘悠悠道,“相傳:脅尊者年輕時並非佛教徒,他直到八十歲時方才出家。”
孟贏溪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八十歲才出家,我沒聽錯吧?”
“沒錯,就是八十歲。”他改容笑道,“如你所驚,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很多人覺得他是因為年紀大了想去廟裏混飯吃,而不可能取得多少佛學修為。”
“真難以想像,你繼續說。”
“面對人們的嘲笑,肋尊者當場發誓:“我如果不能透徹理解佛教三藏的含義,斷不了三界慾念,不能讓六神通達,使整個身心都得到解脫,這輩子我就絕不讓自己的肋骨碰到席子!”
“什麼什麼,不讓自己的肋骨碰到席子!”孟贏溪十分不理解,她質疑道,“這個誓言非常奇怪,普通人賭咒發誓,或者說是刀山火海、海枯石爛,或者說是五雷轟頂、不得好死,他怎麼發個誓會跟肋骨扯上關係?”
玄奘覺得夢衍西她也是佛,應該知道其中的緣由才對,於是緩了緩才無奈地回話:“這當中就牽涉到一個僧人才有的習慣——僧人不能仰卧,也不能趴着睡,只能側卧,所以肋骨一定會接觸床鋪。”
孟贏溪與唐僧“共枕”過,見過僧人標準的卧姿,她臉紅道:“是這樣啊,哎呀,我怎麼把這普普通通的僧人凡事給忘了。”
“按照肋尊者的發誓,就等於不把佛經讀透就不睡覺了。”玄奘微嘆,“至於這位老人最後有沒有把佛經讀透,有沒有不睡覺,史料沒有記載,大家記住得只是這個別具一格的誓言,於是就稱他為‘脅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