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連安辦事機警,他知道這段日子一來,展寧在靖寧侯府中不自由,得了嚴豫的吩咐后,既沒有用汝陽王府的名義上門,也沒有假借溫茹夫婦的名義遞東西,而是選了一個最不容易被懷疑的人做文章。
那就是遠在江南的展臻。
連安以展臻的名義,給靖寧侯府送去了幾個禮盒。盒子裏都是江南的特產,不算名貴,只勝在精巧別緻。
禮物送的人也有講究。汪氏一份,展雲翔夫婦各一份,展寧一份,甚至連已出嫁的二小姐展綺也備了一份。誰都有,不顯突兀,也不惹人疑心。
因為是自己最得意的孫兒送回來的東西,又人人有份,汪氏這一次也大了意,簡單瞥了一眼各人的東西,便讓給各個房裏送了去。
東西送到展寧的聽雪樓時,展寧還有一點意外,盒子裏的是幾件雜耍玩意,另帶一卷書,翻開內容,卻是江南流行的詞曲簿子。
展臻前往江南治水,只怕鎮日忙得焦頭爛額,怎麼千里迢迢送東西回來,卻挑了這麼一件東西?
展寧帶着幾分疑惑又翻了翻書,這一翻,才瞧出了點名堂。
詞曲簿子裏面有些地方做了硃批,那字跡,不是展臻的字跡,而是嚴恪的。而做硃批的部分也別有講究,循着規律連起來,倒是句暗語。
禮物中另有乾坤,展寧心中洞明,面上只不作聲色,帶了禮盒回到自己房間,鎖了門避了汪氏的眼線,在裝禮物的盒子上倒騰了一陣,最終從盒子夾層里摸出了一封信。
信上字跡,自然也是嚴恪的。
信裏面說的事,除了嚴恪探知的目前皇城司、睿王爺嚴豫、端王爺嚴懋幾方的一些動靜外,還有一件完全出乎展寧意料的事情。
她以前一直想不明白,錢氏此人,怎麼能和皇城司督公魏海攀上關係,又有什麼本事能令魏海一而再再而三幫扶展頡兄妹,甚至設計讓兩人攀附上端王爺嚴懋。
到如今這原因攤在眼前,雖然匪夷所思了些,卻也合情合理。
只是她看着這薄薄的一張信箋,再想想前世和今生里,展雲翔因着錢氏母子給她與張氏、展臻的難堪,一時間心裏百感交集,竟不知此刻是該冷笑,還是該心寒。
她那偏心的父親,說來還真是可憐。寵着一個錢氏十來年,不惜打壓着她與展臻,想讓展頡鳩佔鵲巢。可到頭來,他卻不知道,展欣雖是他的女兒,展頡卻根本不是他的骨血。
展頡是魏海和錢氏的骨肉。
也難怪魏海這麼護着展頡這麼個不成器的人。
本以為已經絕了后,沒曾料還有骨血流落在外面,這唯一的與僅剩的,自然不同於一般。
就算是爛泥,也得拚命往牆上扶。
“小姐,大公子的信上說了什麼嗎?”
瑛兒因為幫着她私自出府,被汪氏着人掌了嘴,如今臉上還有些紅腫,但總算沒被發賣出去。她見展寧看了信之後,整個人情緒明顯低落了許多,那嘴角噙着幾分冷笑的模樣,與大公子剛出事不久很是相似。她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見展寧如此,不由便擔心地問了一句。
“去打盆水來。”
展寧被喚回神,卻沒有回答瑛兒的問題,而是吩咐瑛兒打水。
瑛兒心頭莫名,不過她知道展寧的個性,不想說事情的時候,便絕不會開口。她很快打了水回來,再度關上房門,卻見展寧將剛才看過的書信丟進了水盆里。
墨字遇水,很快就模糊起來,紙張一點點被浸泡,絲絲墨色在水中散開。
展寧冷冷望着水盆,就在瑛兒以為她會看着那張信紙徹底浸爛也不會有反應時,她卻突然冷冷一笑,開了口道:“瑛兒,給我備紙墨。有些東西,雖然祖母想捂着,但我覺得,該讓應知情的人知曉。”
上次嚴豫來過之後,汪氏便定了決心對展頡兄妹下殺手,想來從那時候起,她就知道了這個秘密吧!
前兩日展雲翔的遇襲,恐怕也是嚴豫的手筆。試想魏海能爬到今天的位置,若是對付一個展雲翔都能失手,還把自己的罪證送到人家跟前,那重用魏海的景帝恐怕是瞎了眼。
從那對七孔玲瓏鍾開始,到御花園中的刺殺,再到魏海浮出水面,這些事情,必定是一開始便佈置好了的,一環套一環。
汪氏想靜悄悄地處理了這件事,不讓展雲翔知情,又賣了她和嚴豫結盟。嚴豫想一石二鳥,對付了嚴懋和魏海,又逼她就範,她偏不遂這兩人的願。她就要讓事情鬧開來,最好讓汪氏和嚴豫之間的合作更加不穩妥!
------
靖寧侯展雲翔這一段日子過得很是憋屈。
府里流年不利總出事也就罷了,兒子死了埋墳地里,也能被人盜了屍身。
好不容易給京兆府找到了,自己前去迎回,竟然會遇上殺手。
而這幫子殺手,還和皇城司攪合上了關係。
雖然在汪氏的堅持下,也是因為自己的顏面與性命問題,他捏着那塊皇城司的令牌與皇城司較上了勁,可打心裏來說,他總有幾分不踏實。
汪氏的堅持和保證有些不踏實。
而魏海堂堂皇城司督公,為著展頡的屍首與他為難這事,更讓他感覺不踏實。
他總覺得這背後還藏着什麼大事,一不小心就會鬧個天翻地覆。
錢氏死後,展雲翔頹唐了一段日子,幸好後來收了個年輕貌美又乖巧伶俐的寵妾芊芊在身邊,有對方解語花一樣撫慰着,心裏才慢慢舒坦起來。
展雲翔這次受了傷,心裏不舒坦,張氏那定不想去,旁的幾個妾室也沒意思,自然就窩到了年輕貌美的芊芊這裏。
他受了傷身子雖不方便,可芊芊懂事乖巧,自有別的手段服侍得他舒舒服服。
前一夜鬧得晚了,這一日展雲翔起得有點遲。他起身的時候,身上還攀着一雙玉臂,芊芊睡得沉,美人春睡很是賞心悅目,展雲翔也就沒有叫對方起來伺候他起身,而是自己動了手。
可他起身自己穿衣服的時候,一抖衣裳,一張薄薄的紙便從衣裳里掉了出來,他有些奇怪地撿起那張紙,只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
“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會在我身上?”
展雲翔不知這東西從哪冒出來的,心下好奇,也就認真去瞧了瞧紙上內容,而這一瞧,他只覺腦子裏一陣陣轟隆隆作響,外面分明是朗朗的晴天,他卻覺得烏雲沉沉壓頭,一道道落雷霹靂,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劈成渣滓。
腦子裏原本疑惑的,懷疑的,想不通原因的,一下子全部有了解釋。
以前有些蛛絲馬跡的,更是得到了坐實。
“混賬,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心裏惱恨,展雲翔僵了好一陣,捏着紙的一雙手不住顫抖,良久,他突然狠狠一腳踹向旁邊的雕花屏風,那雕花屏風轟然倒里,弄出了巨大的聲響。原本熟睡的芊芊一下子翻起身來,惶恐不已地問道:“出什麼事了!侯爺,怎麼了?”
慣常一向對她憐愛有加的展雲翔這一次卻沒有理會他,只見他一張臉鐵青,額頭青筋暴起,捏着一張紙氣怒不已地衝出了房間。
芊芊望着他的背影,待再瞧不見之時,面上的惶恐才慢慢褪了下來,換上一臉的平常之色。
------
展雲翔衝出芊芊的房間后,在院子裏茫然立了好一陣,心裏有無數的聲音在怒吼,腳步卻一時間有些遲疑該邁向何處。
他沉默地站了一陣,最終匆匆去向了汪氏的居所。
汪氏平日起得早,每天的這個時候,汪氏都已經起身了。展雲翔平日過來,一般也不必特地通傳。
但今日展雲翔在氣頭上,到了汪氏的鶴年居,卻被汪氏身邊的趙嬤嬤攔了一攔。
“侯爺稍等一等,老夫人在裏面會客,特地交代不許任何人進去,還請侯爺容奴婢先通傳一聲。”
“什麼客人?!”
展雲翔這會滿腦子都是亂糟糟的,心裏更是有一股火在燒,哪聽得進去趙嬤嬤說的話。
他嘴裏問着,腳下步子卻不肯停,越過趙嬤嬤直接就要往裏走。
“侯爺請等等,裏面的客人是睿王爺。”
“睿王爺?”
展雲翔這下更有些奇怪,汪氏和嚴豫,能有什麼秘密的要緊事商量,還不許人進去?
眼看趙嬤嬤又要上前攔阻,展雲翔沉了臉色,一臉戾氣瞪着趙嬤嬤,“這侯府里有什麼事,老夫人還要避着我?!你就在這獃著,我自己進去,再敢多嘴,別怪我不看老夫人的顏面,對你不客氣!”
平日展雲翔從未這般下過趙嬤嬤的臉面,更罔論用這樣暴戾的語氣與她說話,趙嬤嬤不由愣了一愣,這一愣,就讓展雲翔逕自進了屋去。
展雲翔這會雖然火氣上頭,但進去並未打算直接打擾汪氏和嚴豫,而是打算聽了聽這兩人有什麼秘密事情相商。
而他剛走到鶴年居會客的花廳門口,便聽見汪氏帶着幾分不悅的聲音從裏面傳來,“睿王爺的許諾,是不是真的算數?就算真的是要對付魏海,前幾日我兒子遇見的刺殺,是不是也做得狠了一些?老身至今都有幾分后怕,生怕孫女還沒嫁出去,唯一的兒子卻折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