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汪氏站起身來,走到展寧身旁,盯着展寧的眼睛狠狠看了幾眼,然後手中拐杖猛地一敲地面,厲聲道:“阿寧,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從哪找來的這姑娘,你又裝成這幅模樣去了哪裏,見了什麼人?!”
眼前這情況,算得上是人贓並獲,展寧想要抵賴,也抵賴不過。
她只猶豫了片刻,便在汪氏帶怒的目光中,緩緩跪了下去。
“阿寧膽大妄為,自知有錯,還請祖母息怒。”
“既然知錯,那就如實告訴我,你出府做什麼?”
汪氏的語氣依舊嚴厲,並沒有因為展寧的認錯而緩和。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展寧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還無人察覺。若不是睿王府送了東西來,點名要展寧親自收下,讓她往這聽雪樓走了一遭,只怕從頭到尾,她都被蒙在鼓裏!
侯府內宅之事脫離自己的掌控,是汪氏極難容忍的事情,何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展寧的一舉一動,可都跟靖寧侯府的沉浮系在了一起,絕對不容許有半點意外。
“阿寧外出,是去見義父義母,想從義父義母口中探一探心玉公主那件事的消息。”
汪氏緊扭不放,展寧不願將自己與嚴恪之間的事情暴露出來,只能冒險編了個借口。然而話說至一半,汪氏已冷笑了打斷她的話,“阿寧,事到如今還不說實話,你當真以為祖母不會責罰你嗎?”
展寧心裏一沉,知道自己剛剛說錯了話。
果然,汪氏接着又道:“我已派人往你義父義母府上問過,你今日並未去過。你慣去的書齋,甚至是林家,我都讓人問了,你通通不曾去過。那你告訴我,你費盡心思出府,是做什麼去了?”
即便嚴恪告訴展寧,有關兩人婚事的旨意很快就會下來。展寧也不願意有一絲一毫的冒險,將自己與嚴恪之間的事情提早暴露出來。
汪氏這一手已將她的後路截斷,她要編出合理的解釋並不容易。
她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低眉垂眼,但卻沉默不語。
她這種無聲的反抗令汪氏心火陡生,汪氏的目光冷冷落在她身上,停頓一小會後,她看向了旁邊的瑛兒和葉家姑娘。“不肯說是吧?你是我的親孫女,我下不了狠心處罰你,但你犯了錯,總要有人受罰。瑛兒這丫頭不守本分,幫着小姐胡鬧,侯府里再留不得,趙嬤嬤,着人將她發賣出去!”
汪氏將矛頭對準展寧身邊的人,逼得展寧猛地抬起頭來。
一旁的瑛兒聞言,也給嚇着了,忙向著汪氏將頭磕了下去,連聲求汪氏饒恕。
汪氏置若罔聞,她那一雙精明的眼鎖住展寧,接着又道:“至於假扮你這女子,來路不明,又懂這些下九流的江湖招數,想來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姑娘。為著你好,我只能將她送到官府,讓官府發落!”
葉家姑娘並不是侯府的下人,之前讓逼着跪着,也是看在展臻面上,不給展寧多生是非。此刻聽了汪氏的話,她將眉一挑,冷了臉便要反駁。
展寧瞧得分明,哪敢讓她再捅了簍子,忙搶在她前面開了口。
人生在世,左右不是進,便是退,如今退不過,便只有往前一步。
展寧抬眼望着汪氏,清聲道:“祖母,阿寧自知今日私自出府有錯,但錯皆在我身上,與我身邊的人沒有干係。而且阿寧很想知道,為何自從上一次睿王爺來過之後,祖母便禁了我的足,連義母來見我,祖母也不許?是睿王爺許了祖母什麼,還是要求了祖母什麼?”
展寧會將話挑得這麼明,頗有些出乎汪氏的意料,也成功地將汪氏的注意力轉了方向。
汪氏與嚴豫的秘密約定,連展雲翔也不曾告知,這一刻被展寧當眾點出來,她面上表情不由僵了一僵。
汪氏不清楚展寧到底知道多少,但眾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讓展寧再多說些什麼。她緊縮眉頭,轉頭看了身邊的趙嬤嬤一眼,與趙嬤嬤打了個眼色,然後才與展寧道:“阿寧,你與我去裏面!”
避開了眾人,房間裏只剩下祖孫二人。
展寧這時候也沒跪着了,面上也少了一些之前的溫順乖巧,露出性格中本來的一些稜角來。
汪氏看着面前這個孫女,她敏銳地察覺到展寧身上這種細微的變化,而這種變化讓她感到不好掌控。
“你知道了什麼?”
既已捅破窗戶紙,汪氏便開門見山,展寧人在府中,便在她的控制之下,並不能翻出大跟頭來。
“祖母是以阿寧做籌碼,換了睿王爺對靖寧侯府的相幫,對吧?”
汪氏眼微微一眯,“誰告訴你的?”
展寧坦言,“我自己猜的。祖母這段日子禁着我出府,禁着我見外人,那祖母應該知道,我是不願意嫁給睿王爺的吧?”
汪氏的臉色益發難看起來。
展寧一句話比一句話直白,卻也句句猜在了點子上。
嚴豫當日與她相談之時,便告訴過她,他們之間的謀划,不要讓展寧提前知曉。而在展寧嫁入睿王府前的日子,汪氏得替他看住展寧,不許展寧與溫茹夫婦多接觸,也不能讓展寧多出靖寧侯府。
被魏海這麼一條愛咬人的狗盯上,汪氏對嚴豫擺出的條件雖有猶豫,但最終無法拒絕。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連這樣的道理,也還需要我來教嗎?而且睿王爺許了你正妃之位,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在孫輩面前,作為祖母的汪氏自然不願意落了下風,她冷冷開口,將女子的三從四德搬了出來。
但展寧今日既已挑明了話頭,就不會再被這些簡單的借口壓制下去。
“比起嫁給睿王爺,阿寧寧願削髮入庵堂。”
“你胡說什麼!你想氣死我嗎?”
展寧的話說得決絕,氣得汪氏手裏拐杖狠狠搗地,險些將青石地面搗碎。
“阿寧無意惹祖母動怒。”展寧將背脊挺得筆直,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倔強勁,“只是這樣的我,即便祖母綁着我嫁入睿王府,也只會惹惱睿王爺。到時候於我於侯府,都沒有半點好處。”
展寧的話說得刺耳,但其中道理,再明顯不過。
汪氏本身對嚴豫就有一種本能的懼意,那樣一個人,身上強硬霸道甚至是冷酷的氣息太過明顯,與他交好,能得到他的助力固然是好事,可若開罪了他,那就不僅僅是壞事兩個字能夠形容了。
心中浮起陰雲,展寧的忤逆也讓汪氏怒火難耐,她冷冷盯着展寧,那目光幾乎沒有任何熱度。
“說得好,不愧是我靖寧侯府養出的女兒,這股勁頭若是用在男兒身上,不會比你哥哥遜色。可阿寧你這麼做,可曾替你母親想過,替侯府想過?睿王爺看中了你,對你勢在必得,你若忤逆了他,不用他對侯府做什麼,就是眼下這一場禍事,單單靠我們自己的力量,也不一定躲得過去!”
展寧等的便是汪氏這句話,她仰頭看着汪氏,一字一頓緩緩道:“那邊先藉著他的力,躲過了眼下的禍事再說。”
汪氏微微一怔,對展寧話里的深意一時間不敢肯定,“你什麼意思?”
今夜的靖寧侯府不平靜,汝陽王府中,嚴川躺在自己的床上,心裏也不平靜。
他從嚴恪口中問清了那日踐行宴上的情況,知道展寧未曾受傷,也未曾受心玉公主帶累,還得了景帝的賞賜,他心中總算放下了一些。
可僅僅也就是一些而已。
近日他也往靖寧侯府上去過,但從未見到過展寧,他總覺得侯府里的氣氛不對勁,展寧一定是遇到了難為之事,可他卻有種使不上力氣的無力感。
他自從入了神機營,一直是拼了命地讓自己變強,他想着總有一日,他要實現對展寧的承諾,替她遮風擋雨,能夠做她的支柱。
但總是遠遠不夠。
他學到的東西,增長的歷練,似乎總比不上展寧所面對問題的困難。
而且他似乎離展寧越來越遠,越來越不清楚她的情況,也似不被她需要。
嚴川在床上輾轉反側,想着想着,卻又想起之前在園子裏,與嚴恪在假山上涼亭里說話的那個人。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陌生的相貌,他卻總覺得對方很熟悉。對方的身形,走路的舉止,他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
嚴川想得入神,他把身邊可能想像的人排了一遍,突然,他腦子裏閃過一個始終未曾懷疑過的身影,然後,他像是被針扎了似的,猛地從床上翻了起來。
展寧!
他一直沒有往展寧身上想,可那人的身形和舉止,與當初假扮展臻的展寧十分相似。
可她喬裝打扮出了府,為什麼會到汝陽王府來見嚴恪?
而她既然見了自己,為什麼又不肯對他表明身份,還要假裝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