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兒時篇(五)
殷凝坐直趴在窗台上的身體,她獃獃望着窗外,剛才她似乎是迷迷糊糊睡著了,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手腳發麻。握拳、鬆開掌心,抬抬胳膊,動動腿,緩緩活動酸麻的四肢,目光卻始終落在窗外。
這一日的天氣極好,是爽朗的秋,亦是星期六。院子裏的銀杏落了滿地,彷彿鋪就了一層杏黃的地毯。秋日的陽光帶着暖洋洋的慵懶和金燦灑滿所有角落,煞是好看。
殷凝站到椅子上,打開窗戶深深吸了口窗外微涼的空氣,空氣中還帶着股桂花的沁人甜味,香香的讓人神情舒暢。
她最喜歡秋冬的冷冽和清爽了。
她把目光投到遠處眺望,卻不禁意間定格在院子裏大樹下的一個身影上。
殷凝從椅子上跳下來,往外跑去。
自從上回錢君霆將她的彩色蠟筆弄斷之後,她就很少去院子裏玩了。每次跟着父親來到醫院,總是躲在父親的辦公室里不出去。她害怕那個名叫錢君霆的孩子,所以不想再和他玩了。也許是因為她對錢君霆的態度比較堅決,父親也默認了她的決定,沒有逼迫她要和錢君霆和好。
而且殷凝最近開始對另一個出現在這所醫院裏的小孩子充滿了興趣,每一次遇見,他們都是匆匆一瞥,每一次她都被他清澈的眼睛吸引。
不知為何,她覺得他太孤單了;不知為何,她覺得他需要自己。
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殷凝一路小跑着來到院子裏,卻在離那棵樹十米之外的地方慢慢停下腳步。她喘着粗氣,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定定看着坐在樹下長椅上,安靜看書的男孩兒。
她看到有風輕撫過他額前柔軟的頭髮,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投下一片陰影;看到落葉幽幽從枝頭飄落,彷彿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降落到他攤開的書頁上。她看到男孩兒微微一笑,用白皙的手指摩挲葉子上的筋絡,他沒有將它丟掉,而是展平葉子,夾到前面的書頁里。
悄悄靠近,緩步走到男孩兒的身邊。殷凝剛想開口打招呼,便看到他慢慢抬起頭,看向自己。
時間好似在這一刻定格,整個世界就剩下他們兩個。
相視一笑,彷彿早就已經熟識。
“你叫什麼名字?”殷凝微笑問道。
“白夙。”
“白夙……白色的晨光。好好聽的名字,你的名字就像你一樣……嗯,應該說漂亮?好看?”殷凝詞窮,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份美好的感覺,“反正,我們以後一起玩吧!”
“你_還沒有_告訴我_你叫什麼呢?”
殷凝完全不去在意男孩說話時候的語速遲緩,“我叫殷凝!”
白夙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身邊的小女孩兒,他直視着她明媚的雙眸。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他知道這是第一個真心想要接近他並且和他一起玩的人,而且還是這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子。他想靠近,也想和她一起玩,可轉念一想自己是個病號,又低下頭去。
“我_有毛病,來這裏_看病,不是來玩的……”
“別擔心!我爸爸是這裏最好的醫生!他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的!”小殷凝歪着頭對着白夙拍胸脯保證,“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和我玩吧,我也是一個人,沒有人陪我玩,或者就當作我陪你玩好了!”
兩個孩子並肩而坐,一個滔滔不絕,一個帶着溫和的微笑靜靜聆聽,偶爾也主動發表自己的觀點。
他們聊動畫片,聊看過的童話書,聊各自喜歡的玩具還有遊戲……
整一個下午,舒服而愜意。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淌,到了白夙接受治療的時間,有看護前來將他帶走去心理輔導室。兩個人不舍地揮別對方,並且約好下次還在一起玩。
殷凝很喜歡這個雲淡風輕的男孩,喜歡這種並肩而坐相談甚歡的氣氛。
不過很快的,這種平靜安逸的感覺就被人打破,身後傳來一個讓人討厭的聲音,“喲,那是誰啊?你的新玩伴?”
殷凝回過身,果然是錢君霆。只見他的一隻手裏拿着橡皮彈弓,另一隻手裏拎着只奄奄一息的麻雀,小傢伙的腦袋上還帶着血,很明顯是被他用橡皮彈弓打中而弄傷的。這個男孩子總是給她一種危險的氣息,讓她害怕,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等不到殷凝回答他的話,錢君霆冷哼一聲,施施然地走開了。然而殷凝看不到的是,他攥緊了手裏的橡皮彈弓。
他剛才在遊戲區後面的小樹林裏面玩彈弓,這彈弓是他自己做,用了結實的木頭和特製的橡皮筋。橡皮筋的彈力非常棒,射程要比普通的彈弓遠好多。今天特意帶出來試試。
他在遠處排了幾個廢棄的易拉罐,然後用撿來的小石子當做彈藥,一打一個準。
然而光瞄準這些死物,實在是沒有什麼挑戰性,很快他便發現了停留在前方樹枝上的小麻雀。
很好,這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拉開彈弓,瞄準,發射。
小石子在強力橡皮筋的彈射下,對準了小麻雀的腦袋飛了出去。
麻雀是一種非常靈敏的動物,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它感應到危險靠近的時候,想起飛逃跑已是來不及。最後連一記哀鳴都還沒有發出,就被奪去了生命,從樹枝上掉落下來。
錢君霆上前從地上撿起自己打中的小麻雀,想去找那個已經好多天不曾見過的殷凝,他想向她炫耀一下自己的彈弓,以及他的戰利品。
然而當她找到她的時候,她竟然在和其他小朋友說笑,還笑的那麼開心,眉飛色舞的樣子。
怎麼,和其他小朋友就能玩得這麼開心,對着他的時候就是一副苦瓜臉。
還說什麼以後要一起玩,統統都是騙人的!他在心裏暗暗發誓,要給背棄他的人一點顏色瞧瞧。
………………
殷凝和白夙約定好,三個星期之後的周六,他們要親手製作禮物送給對方,到沒有什麼特殊的節日,只是單純為了好玩而已。
於是到了約定的日子,殷凝高高興興帶着自己給白夙畫的一幅彩色水彩筆的肖像畫,當做禮物想要送給他。她滿心歡喜地拿着畫本去院子裏找白夙,卻駭然發現那個原本白白凈凈的男孩子渾身的傷,一個人孤孤單單坐在他們相約好的樹下。
畫本掉落在地,殷凝趕緊跑過去,“你怎麼了?是誰欺負你了?快點告訴我,我幫你找他算賬!”
白夙坐在長椅上不說話,他雙手抱着膝蓋,把頭埋進臂彎里,木訥地從手臂下面看着身側殷凝的腳尖。良久,他才緩慢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手工相當粗糙的布娃娃來,遞給殷凝。他依舊沒有抬頭,只是輕聲說了一句,“娃娃,沒壞,送給你。”
是啊,娃娃沒壞。
殷凝接過娃娃,抱在懷裏。低頭看着丑到不行的布娃娃,又想笑又想哭。
布娃娃的手工很是粗糙,簡陋,圓圓的腦袋上只有象徵眼睛的兩顆黑色紐扣,還一大一小,歪歪地用線釘着。代表頭髮的棕色毛線好像在風中凌亂的雞窩。娃娃身上的衣服看不出樣式,用紅色的一塊絨布包裹着,姑且算作是裙子吧。一看就知道這件手工製品是出自小男孩的手。
可是相比白夙,娃娃的身上就很乾凈。反倒是男孩身上滿是泥土,手肘和膝蓋的衣服都磨破了。脖頸和手背等□□出來的皮膚上還有擦傷和淤青,直叫殷凝看得皺眉。
殷凝慢慢向他靠近一步,見他沒有排斥的反應才蹲下/身,拉開他遮擋住臉的手臂。他的臉頰上也有擦傷,嘴角、眼角、額頭上有淤青,像是和人-大打了一架。可為什麼他都傷成這樣了,他要送給她的布娃娃還是乾乾淨淨的?
二話不說,她趕緊拉起白夙就往護士站跑,得快點讓小曹阿姨幫忙處理下傷口並且包紮。
處理傷口的期間白夙還是一句話也不說,就算是在擦酒精時疼的齜牙咧嘴也沒有吭一聲。也任憑殷凝怎麼循循善誘,旁敲側擊,他就是不開口告訴她打人的是誰。殷凝拿他沒辦法,只好放棄,但心裏有些隱隱猜到是誰幹得了。
白夙坐在護士室里的凳子上,安靜地讓護士給他處理傷口。面對殷凝的盤問,他緘口不提。即便有酒精擦過傷口時傳來刺激的疼痛,他也咬牙忍着。
回想起那個討厭的傢伙用傲慢的語氣命令他不準接近殷凝,不准他和她玩,還威脅他說,以後看見他們在一起玩一次,就打他一次。
那傢伙以為自己是誰?竟然說出這樣的蠢話。以他的性格,自然把那些話全當做空氣不予理會。結果對方就真的動起手來,朝着他的臉上結結實實揮上一拳,兩個男孩就這樣動起了手。
這可是他長這麼大以來頭一次和人打架,雖然他打不過對方,不過心裏到有幾分爽快。似乎通過這一架,將心裏憋屈的很多不滿、委屈都發泄了出來。但同時也覺得格外沒有面子。因為他被揍的很慘,身上很多地方都掛了彩。但是對方也沒有贏得很漂亮,自己也是還了手的,儘管動作笨拙,卻用額頭重重砸了那個壞小子的鼻子,叫他流了不少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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