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霎時間,屋裏的人有點反應不過來,連歡快鬧騰的熱氣都凝滯了片刻。
眾人順着妞妞的小手望向了唐寧胸前的銀鎖,唐寧瞬時覺得胸口滾燙,恨不得立時扔了那鎖片。他抓住鎖片就要拿下來,小手卻被一雙溫暖的大手裹住,唐雲緊緊攥着弟弟的手,認真的對妞妞說:“這是妞妞的娘送給貓兒的,這鎖是貓兒的。”
妞妞眼一瞪,就要撲過來抓,被她娘緊緊摟回去,唐大嫂臉色通紅,微低着頭看着妞妞,十分羞愧的樣子,“妞妞聽話,這鎖是娘給你三哥哥的,妞妞怎麼能和哥哥搶東西呢。”
唐雲嘴角一抽,這話反了吧,應該是哥哥怎麼能搶妹妹的東西呢。她這話是暗示他呢,還是暗示他呢,還是暗示他呢。
妞妞脾氣上來了,不停地在母親懷裏扭來扭去,小眉頭深深一皺,眼睛緊緊閉着,好似要蓄力般。
唐木一看,大感不妙,他最怕妹妹這樣,下面就該哭得震天震地了,可這鎖是弟弟的,弟弟他也很疼愛,可妹妹哭起來也要人命,何況年三十哭也不吉利,情急之下,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做的十分精緻的小風車遞給妹妹,笨拙的哄道:“妹妹不要哭,看哥哥給你做的風車,吹吹還會響呢,比鎖好玩多了。”
妞妞眼睛睜開一條縫,看看那風車,眼睛睜大了些,伸手就把風車拿過來,又看看唐寧,還是說:“那鎖以前就是我的,是我的。”看樣子不會罷休了。
唐木沒想到小孩還有這樣無賴的,手腳都不知道哪裏放了。唐雲恨恨瞪了唐木一眼,傻大哥又做了個虧本的買賣。他心裏打定主意,堅決不給這銀鎖,她娘的,送人東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今兒個從這要走個銀鎖,明兒個還不知道要走什麼哩。何況妞妞得了鎖,肯定覺得貓兒是個好欺負的,以後還不知道怎麼變本加厲呢,這丫頭一看就是個得寸進尺的主兒。
屋裏一時僵持了起來,妞妞不依不饒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童聲成了這場的爭執的背景音樂。
唐大嫂急得冒汗,不住地哄着妞妞,可越哄妞妞也來勁,聲音也愈發大了起來,戳的唐寧的腦仁一抽一抽的疼。
唐大嫂猛然抬頭,求助地看着唐木匠,不大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隱隱泛出水光,臉色紅潤的像一朵嬌滴滴的月季花,越發顯得柔弱可憐起來。
唐木匠本來就在天人交戰,兩個小孩吵架,他也沒轍啊,幫哪個都不好。要是幫着自家孩子,說出去還不得讓人指着罵偏心,這老婆進門不到半年,妞妞又病了三天,要是年三十鬧出不好來,還不得被人戳脊梁骨戳死,自己命硬的名聲就更大了。再說不就個鎖片么,給了又怎樣,貓兒他親娘留下的東西比這值錢了不知多少。而且本來打算年三十晚上好好和老婆親熱親熱,要是因這事搞得老婆沒心情,怎麼想都不值得。一面是氣勢逼人的三兄弟,一面是柔柔弱弱的倆母女,唐木匠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覺傾向自己的嬌妻。
被妻子那哀求的小眼神一電,唐木匠虎軀一震,身子一挺,目光威嚴地掃向唐雲,
“唐雲,你都多大了,怎麼能和生病的妹妹嗆聲。貓兒啊,好哥哥應該會照顧妹妹。”
唐雲手一僵,一般他爹喊他大名就表示他認真了。
妞妞一聽有人支持她,越發精神了,彷彿要把睡了一整天積攢的精力全部爆發出來,尖細的聲音又升了一個八度:“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那鎖是我的...”
唐寧被這魔音刺激的大力水手附身,猛地推開二哥的手,飛一般摘下銀鎖塞妞妞懷裏,一套動作一氣呵成,唐寧喘了口氣兒,努力溫柔的對妞妞道:“既然這個鎖妹妹喜歡,那哥哥就送給妹妹了。”
唐大嫂抓起銀鎖,作勢退回去,結巴道:“這,這怎麼可以,這,是我當初送給貓兒的見面禮,是我的一片心意呢。”
唐木匠又握住唐大嫂的手,把她拽回來,“現在這鎖貓兒送給妞妞,也是哥哥對妹妹的一片心意。”又壓住打算開口的妻子,繼續道:“就這麼定了,吃飯吧。”
一錘定音,唐大嫂訕訕低頭拿筷子,低頭一瞬間,嘴角閃過一絲笑意,恰恰被坐在哥哥腿上的唐寧看到了。
唐寧心中冷笑,這鎖恐怕就是妞妞小時候戴的,被前夫親戚欺負的可憐寡婦囊中羞澀,只好把自己親生女兒的心愛之物送給繼子,多麼無私的慈母。
本來唐寧並不認為一個村婦會有多麼深的心機,能想到用銀鎖做探路石,試探自己在唐木匠心中的地位。她頂多想到把鎖給丈夫最疼愛的小兒子,然後由妞妞無心說出來,以此來向丈夫表示她多麼賢良。但是,在看到唐大嫂那那一抹笑之後,唐寧肯定就算她之前沒想到,經歷過之後也開竅了。
不過,唐寧也不懼她,她連個兒子都沒有呢,現在謀划什麼都是空的。況且這點家業,也沒什麼好算計的,他決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走着瞧。
定下主意,唐寧開始幸福的享受哥哥的喂飯服務,唐雲卻心中憤憤,一會氣爹爹偏心妹妹,一會氣自己護不住弟弟,一會氣哥哥白給了一個風車。
晚上,儘管隔壁的隔壁,爹娘折騰的比以往厲害,唐寧卻沒聽到什麼動靜,因為他的耳朵里不停地回放:“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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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朝陽在爆竹聲聲中冉冉升起,村裏的小孩們也穿着新衣,滿村跑着玩鬧這拜年,這大概是張家村一年中最熱鬧的一天了。
唐寧滿臉憔悴,雙眼皮腫成了三眼皮,大眼中佈滿血絲,小身子在被子裏頂成了一個小凸起,顯得嬌小可憐。
他整夜沒睡好,前半夜是被尖細的童聲刺激的,後半夜是童聲和爆竹聲混合震撼。耳聰目明有時也不是好事,他還需要適應。
唐雲端着個小碗進來,裏面是餃子湯泡軟的干饅頭片,他抱起唐寧,滿臉心疼地說:“貓兒吃飯,等哥哥有錢了,以後給你打個更大的銀鎖,不,金鎖。”
唐寧搖搖頭,“二哥,我沒有因為那鎖生氣,我是被爆竹吵得。哥哥的錢留着以後娶媳婦用。”
“呵呵,你聽哪個說的娶媳婦的,傻小子。”
唐寧笑笑,看哥哥不再糾結那把破鎖,就纏着要哥哥喂,真是越活越小了。
唐雲剛把空碗端出去,唐木就推門進來了,兩個哥哥怕弟弟生病,很是緊張他。
唐木坐到炕上,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架風車,比昨晚那個大,雖沒有那個精緻,但這個上面貼了彩色的紙,煞是好看。
唐木用力吹了吹,風車響起叮叮咚咚的清脆聲,唐寧眼睛驀地睜大,好奇地看着風車,吹了吹,抬頭看向大哥求解答。唐木得意一笑,平時憨厚的臉上帶上了一絲狡黠,整個人瞬時鮮活起來。唐寧看呆了,他突然意識到,大哥過年也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呢。唐寧心中一酸,生活的艱辛,讓一個孩子過早的長大。
最終,唐木也沒有告訴唐寧那風車的響聲是怎麼來的。唐寧也不在乎,大哥想保持神秘就隨他好了,他吹着風車,叮咚叮咚,擾了他一夜的魔音似乎也被吹走了。
大年初二,唐大嫂帶着妞妞回娘家后,唐木匠把唐寧喊進了東側屋。
他神情嚴肅,從袖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黑色扁木盒,唐寧一眼就認出這盒子是紫檀木做的,質地如玉似緞,包漿飽滿潤澤,樣式古樸大方,是那種經年世家才會有的樣式。唐木匠打開盒子,從中取出一串手鏈,他慢慢摩挲着手鏈,看着唐寧,眼神慢慢飄遠,和平時老實笨拙的樣子相差甚遠。
唐寧被看得十分不自在,“爹爹?”唐寧本不想打斷唐木匠,但是他實在好奇這個手鏈到底是誰的,他的五官好像比常人靈敏,他感覺到一絲淡雅的香味鑽進他的鼻子裏,是沉香木,這樣的手鏈絕對不是他們家能夠擁有的,哪怕就是那個盒子,他們家也不可能擁有。
唐木匠回過神來,摸摸他的小腦袋,道:“我知道,昨天委屈你了,你可怨爹爹?”唐寧趕忙十二分認真的搖頭,“不怨爹爹,友愛妹妹本就是哥哥應當做的,大哥和二哥也總是把最好的讓給我...和妹妹。”
唐木匠滿意點頭,“貓兒真是個好孩子,這手鏈是你母親以前戴着的,她臨去前留了些首飾下來,她囑咐我把那些首飾變賣后供你讀書科舉,這手鏈是最名貴的一個,她本想留着給你將來的媳婦,可惜,她沒這福分看到你娶媳婦了。現在我把這手鏈給你,雖然你才6歲,但我知道你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懂事又穩重,肯定能守好它,好好保管它,不知道放哪就問你二哥,或許這是你母親留給你唯一的念想了。”
唐寧小心接過手鏈,抬頭看唐木匠,他慈愛的看着他,透過窗欞的陽光照得他眼角的魚尾紋異常清晰,三十歲的他已顯現出老態來,他沖他揮揮手,讓他回房。唐寧知道,此刻的唐木匠並不想被人打擾,他又把到嘴的關於母親的疑問吞回去,悄悄起身出門,關門前他最後看了眼唐木匠,他正撫摸着那空空的紫檀木盒,側臉看向窗外,唐寧轉身,把那抹孤寂的身影關在門后。
此刻,唐寧非常想念前世的父親,也許每個父親在孩子面前表現的都和他心裏想的不一樣。他對於唐木匠好色昏聵的印象又迴轉了些。
唐寧回到屋裏,關好門窗,方把那手鏈拿出來細細瞧,是沉香木手鏈,入手細膩,顆顆均勻飽滿,色澤烏黑,香味溫和醇厚,是極品沉香木,只是這香味又有一絲不同,唐寧又把這手鏈翻來覆去的看了一回,就算是在前世,這樣的手鏈他也不常見到,咦,這顆珠子後面有字。唐寧把珠子湊近窗子,仔細辨認,好似是“婉瑜”。
婉瑜,是這身體親娘的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