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唐寧小心替知悟上好葯,面對猙獰的傷口,唐寧最開始不適應到甚至不忍下手,但是牢房悶熱,知悟一直冒汗,唐寧怕傷口不透氣,隔一段時間就換一次葯,現在已經十分熟練了。
雖然現在葯和食物已經不缺,但是知悟從福壽郡主來那天開始就倒下了,因為他之前強自壓下傷勢,現在爆發出來更加可怕。
知悟一直昏迷不醒,還有些低燒,偶爾還會說胡話。唐寧幾乎是不分晝夜地在照顧他,雖然知悟說得含糊不清,但他還是能依稀分辨出一些零碎的話語,比如,“不負所托”“曲兄”“你快走”什麼的。
唐寧聽了也會想想內情,越想越覺得雍州真是水深得很,幾乎人人都能挖出些什麼來。反正唐寧現在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時間,在這樣一個封閉的環境裏,唐寧居然有了靜心思考的機會。
尤其是知悟倒下以後,沒人跟他說話,他一個人就更容易胡思亂想了。想得最多的是雍州的情形,以及自己有沒有脫困的辦法,想了許久仍然一團亂麻,弄的唐寧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當初怎麼會選雍州同知的,選江南都比這裏好。
偶爾想得累了,唐寧就會想想自己的前世,隨着時間線,就像在梳理一般,一遍遍想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慢慢的,許多隨着時間模糊的記憶突然間清晰起來,許多忘卻的感情紛至沓來,令唐寧好像又重活一次一樣。
還好,他活了這麼久,心裏一直是清明的,雖然不是很能幹,但是做的事都無愧於心,他是坦然的。多虧了程先生的教導,才讓他一直走得很順遂,一直保持着一顆清明的心。
只是一想到程先生給他起字時說得那句“只求你平安”,唐寧仍記得那時的感動,可是看看自己現在的處境,又覺得自己辜負了程先生一片心。
年輕時只以為自己只要上進,做官,就可以讓家人擺脫貧困,活得自在。可現在他經歷這麼多,在京城是爾虞我詐,陷害不斷,躲到雍州仍然是危機重重。天下之大,只要自己身在局中,哪裏有活得自在的時候。
想得越多,唐寧越覺得心灰意冷,想做大官的念頭淡了不少,甚至已經在想怎麼才能既不做官,又能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不被壓迫。
唐寧入了會神,感覺時間差不多了,就把知悟頭上的手巾拿下來,放回涼水裏泡泡,在他正絞帕子的時候,便聽到外面細微的聲音,他耳朵天生靈敏,一下子就分辨出舒鴻宇的聲音。
唐寧一激動,連忙丟下帕子走到柵欄邊上,只見舒鴻宇拉着裴先生一路狂奔而來。
兩人相見都有一種久違的激動,但是兩人還是很快壓下心情,舒鴻宇都沒有找鑰匙,直接一腳踹開門,拉着唐寧就要走。
“等等,還有知悟!”唐寧連忙指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和尚道。
舒鴻宇二話不說上去背起知悟向外狂奔。
唐寧後腳跟上,裴先生年紀大了,這一路下來已經氣喘如牛,但這時候可不能掉鏈子,只能咬咬牙跟上了。
牢裏的守衛全都被舒鴻宇的葯弄暈了,這個藥效力很強,持續時間卻很短,只有不到一個時辰。
裴先生已經安排出一條通往側門的路,因此外面雖然又下起了雨,但是這一路很順利,根本沒有碰到什麼人,好像偌大的忠王府是一座空宅一樣。
側門已經有一輛華麗的馬車等着,只用了不到三秒的時間,四人便都擠進了車廂。唐寧這才有了喘氣的機會。他眼往四周一打量,就判斷出這輛馬車規制不小,不由驚疑道:“這車是親王儀駕?”
舒鴻宇壓低聲音道:“是忠王的馬車,他現在在裏面拖住世子,馬上就出來帶我們出城。”
“鈺兒和席瑞呢?”唐寧問。
“鈺兒在城外城隍廟,席瑞不知道,不過你放心,席瑞不過是個僕人,只要藏的好,別人不會注意到他的。”
“我們這是要去哪?”唐寧繼續問。
還沒等舒鴻宇回答,外面一陣嘈雜,一個人撩開帘子進來,時間算得剛剛好。
進來的人就是忠王,他掃了四人一眼,便坐在面朝車簾的主座上,高聲喊道:“去大悲寺。”
馬車立即晃悠悠駛了起來。
唐寧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可結合剛剛的話,很容易就猜出眼前這個和今上差不多年紀的人就是忠王。
唐寧連忙沖他拱拱手,小聲道:“雍州同知見過忠王。”
忠王隨意點點頭,根本沒朝他看,眼睛只盯着靠着舒鴻宇的知悟。
他的手顫巍巍地撫上知悟沒有意思血色的臉頰,激動得幾乎控制不住聲音道:“他就是知悟?跟他|娘長得真像,一定是我兒子,我的兒子。”
一邊說著,一邊眼淚就嘩嘩得掉。
唐寧不明所以,只用眼神示意舒鴻宇,問怎麼回事。
舒鴻宇回以眼神,答以後再說。
唐寧懂了,便收回視線看向裴先生,他不明白裴先生怎麼攪合到這事裏的。
裴先生同樣回以眼神:一言難盡。
唐寧無奈了,眼看忠王眼淚有越流越多,大有不管不顧哭到天荒地老的趨勢,只得重新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鈺兒怎麼辦?”
“我們要從西城門出城,經過城隍廟的時候,你們繼續走,我下去把鈺兒接上來,然後忠王繼續往大悲寺,我們換上三匹快馬,立刻往昆南去投奔謝白筠。”
唐寧聽了沉吟片刻,看了眼忠王,轉了口風道:“裴先生也跟我們一起嗎?”
“自然。”裴先生似乎心事重重,沒什麼交談的心思。
“那知悟怎麼辦?”唐寧又把目光轉回知悟身上。
“知悟自然是跟着我。”忠王擦擦淚,連忙道。
提到知悟,知悟就醒了,在舒鴻宇身上顛了這麼久,忠王還一直騷擾他的臉,只要沒死都會有感覺的。
知悟睜眼掃視四周,找到唐寧,便朝唐寧伸手道:“圖,要去取圖。”
“什麼圖?”唐寧前兩天一直聽知悟說胡話,這會總算可以問清楚了。
知悟不說話,只衝唐寧招手。唐寧湊近了,才在他耳邊道:
“曲靖的圖,在城隍廟靠西的石獅子嘴裏。”
唐寧點點頭,用力握了下知悟的手。
忠王在一旁看得眼酸,自己的兒子不僅不跟自己親,還防備着自己,不過一切還來得及,只要人還活着,以後親近的日子還長着呢。
不過趁著兒子現在落難,刷一下好感度,表一下功還是很有必要的。
於是忠王掏出手帕,心疼地替知悟擦掉臉上的雨水,道:“兒啊,咱不怕,有你爹我在,誰都動不了你,我雖然沒什麼本事,可也不傻,護着你一個沒問題。你有什麼事兒,都告訴我,我都替你辦,現在你什麼都不要想,只好好養傷,可憐的兒啊,被你那狠心的哥哥關牢裏,不知吃了多少苦。”
知悟有些懵,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多了個爹,世子又什麼時候成了自己哥哥,但是他實在是太虛弱了,在牢裏只能用外敷藥,想熬藥內服根本不可能,所以他一直處於失血發炎的狀態,所以他沒有力氣仔細想,甚至連保持清醒的力氣有沒有,這會終於了結了心事,沒了牽挂,人有暈了過去。
忠王一看,嚇死了,連忙探他鼻息,眼淚嘩啦啦掉下來。
舒鴻宇都快受不了這黏糊糊的老頭了,一把揮開他亂摸的手,自己搭上知悟的脈,然後又撈起知悟慘不忍睹的小腿,仔細看了看。
忠王剛剛只注意看臉了,這會看到兒子竟然受了這麼重的傷,差點眼白一翻,就要暈過去。還好聽到舒鴻宇要筆墨,連忙答應道。
“有有有,在這,我給你磨墨。”雖然忠王窩囊了點,但是親王儀駕里該有的都有。
馬車裏又陷入沉默,所有人都看着舒鴻宇寫藥方。
舒鴻宇速度很快,寫了三張藥方遞給忠王道:“知悟大師這樣子,王爺您也不可能讓他現於人前,估計想找個靠得住的大夫也不容易,不是舒某自誇,但舒某自幼師從名醫呂奉臨,舒某不敢墮師傅名頭,這幾張藥方便是宮中御醫來,開得也不過如此。王爺,為了知悟大師的健康,您可一定要按着方子來,舒某保證,不出三月大師便可痊癒。但是若想行走自如,還得再下功夫。”
呂大夫老了以後隱居了,但是年輕的時候名氣很大,忠王和他差不多大,自是聽過呂大夫名頭的,原本他對舒鴻宇還有些看不上,聽了這番話以後立刻珍而重之地收起藥方,點頭道:“一定謹遵醫囑。”
接着直到西城門,車裏就只聽舒鴻宇叮囑忠王的聲音。
很快馬車便被守門士兵攔下,前面傳來忠王護衛和士兵說話的聲音。
忠王立刻打起精神喊道:“前面怎麼回事,本王要出去會友也敢阻攔?”
外面立刻傳來一陣“參見王爺,王爺千歲”的聲音。接着只聽一個聲音大喊:“讓道。”
馬車又緩緩動了起來,車裏人俱悄悄鬆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松得太早了,後面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一聲嘹亮的喝止聲隨之而來:
“且慢!——”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不過癮,繼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