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多謝童大夫。”老鴇一走,翠縷立刻收了淚,剛剛的柔弱姿態也盡數不見。
“不必,你我各取所需罷了。我已幫你爭取了半個月的時間,你的良人是否能如約來救你,全看你的造化了。現在你可以告訴雍州同知是怎麼回事了嗎?”舒鴻宇衝著唐鈺使了個眼色,唐鈺會意,轉身到門外守着。
“其實我只是聽到了些風聲,具體怎樣我也不清楚。我們這種地方最是人多口雜,也能接觸到一些官面上的事,從我進了這樓里開始,每隔段時間就能聽到些官老爺的消息,要麼就像前任同知一樣暴斃,要麼就像現任同知一樣悄沒聲息地就不見了。普通客人只當是尋常官員調任,但是有的時候我跟某些恩客提起,他們都諱莫如深,好像守着一個共同的秘密一樣。”翠縷撐起身子,半倚在床上說道。
“什麼秘密?”
“這我就不知道了。”
舒鴻宇很失望,道:“就這些?”
翠縷卻嘆了口氣,起身,慢慢走過舒鴻宇,在窗前立住,仰頭看着窗外陰沉的天空。
“其實,我的母親是王妃的陪嫁丫頭。”
舒鴻宇這些天一直在妓院之間給輾轉,聽到不少消息,雖然大都是捕風捉影,但他從中判斷出唐寧失蹤跟忠王府關係頗大,所以這會他一聽翠縷這麼說,便打起精神道:“那你怎麼會淪落至此?”
翠縷繼續看着窗外,輕聲道:“王妃未出閣時是雍州有名的大家閨秀,溫柔賢淑,端莊得體,宜家宜室,什麼樣美好的詞語用在她身上都不為過。忠王就是因此而娶了她,誰知娶回來以後才發現娶了個妒婦,四個陪嫁丫頭,除了我母親忠心耿耿,堅決嫁了個管事外,其他三個想爬床的全都被處死了。
忠王性格懦弱,敢怒而不敢言,很長一段時間,王府里只有王妃一個正妻和她生的一雙兒女,王妃也終於消停了下來。直到忠王遇到了那個丫鬟,那個丫鬟很美,他們偷偷往來,隱瞞得很好,知道那個丫鬟懷孕,府里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忠王知道那丫鬟懷孕以後,就找理由把她放了出去,讓她把孩子生下來。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王妃還是知道了,她殺了那個丫鬟,和她剛出生的兒子。
這件事徹底惹怒了王妃,那個時候王妃已經完全掌控了忠王府,世子也已長成,而忠王失了心愛的女人和幼子,一蹶不振,憤而出走,或者說是被王妃趕出了忠王府,直到現在忠王還住在別院裏。
就算如此,王妃也沒有打算放過忠王,她把我母親派到忠王身邊監視他,還要我母親給忠王下絕育葯。
這是不知怎的被忠王知曉了,忠王不敢惹王妃,只能拿我母親出氣,他殺了我母親嫁的管事,殺了她的兒子,然後給我母親灌了啞葯賣到這妓院裏來。”
饒是舒鴻宇見多識廣,也被這對狠毒的忠王夫妻震撼了,本來還有些同情忠王,這會只想說這兩人還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絕配。
翠縷說到這,回頭看了舒鴻宇一眼道:“我是母親稀里糊塗生下的孩子,生在這妓院裏命已註定。可是母親不認命,她恨,她恨忠王,更恨王妃。他們都不知道母親其實是認字的,只以為一碗啞葯就能封口了,沒想到母親在我識字以後,把她所知道的,一字一句全都寫給我看,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也沒能力報仇,但是她要我替他報仇,要我做名妓,往上爬,嫁給貴人,總有一天能替她,替那些同母異父的哥哥報仇。
可惜我是個沒志向的,我只盼能離了這裏,嫁給一個普通人,平平安安過一生。”
舒鴻宇聽了一出豪門大戲,卻絲毫沒有八卦的興趣,道:“這些都是老黃曆了,說這些沒用。”
翠縷坐到舒鴻宇對面笑笑道:“這些在我心裏憋了十幾年,今天終於能說出口,有些失態了。下面才是我想對你說的,雖然我對忠王府不了解,但是有一個人絕對知道很多消息。”
“誰?”終於說到正題,舒鴻宇迫不及待地問。
“裴先生。”
“裴先生?”竟然是這個人,舒鴻宇真沒想到。雖然他知道福壽郡主一行人已經到了雍州,但是他們都是忠王府的人,舒鴻宇是不會輕舉妄動,冒冒然找上門的。
“對,他是王妃的心腹,深得信任,王妃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都是他去料理的。”
“既然是心腹,恐怕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我的。”
“不一定,他與王妃有齟齬。王妃在嫁給忠王之前,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就是這裴先生。那時裴先生孤兒寡母,寄居在舅家,雖然兩情相悅,卻並不相配。只是畢竟是外甥,王妃的父親還是給了他機會,只說待他考取功名,便將王妃許配與他。不想還未待裴先生考上功名,王妃已十里紅妝嫁給了忠王。”
舒鴻宇起身給翠縷倒了杯茶道:“這隻能算王妃父親嫌貧愛富,況且作為一個父親,給女兒挑個更好的人家也正常,難道裴先生是恨舅舅毀諾?”
翠縷飲了一口茶,緩了緩才道:“若真是這樣,裴先生乃端方君子,也能體諒舅舅,頂多只是失意罷了。壞就壞在,這親事他母親也知道,他母親身體不好,就盼着把侄女兒娶進門好抱個孫子,結果聽到王妃另嫁的消息,一口氣沒上來,生生給氣死了。”
舒鴻宇也給自己倒了杯茶,道:“真是命運弄人,即使如此,也是王妃父親的過錯,而且對方也不是故意的,這樣頂多兩家再不來往便罷,王妃是無辜的。我看裴先生至今還跟着王妃,可見其用情至深了,裴先生犯不着怨恨王妃吧?”
“裴先生確實用情至深,王妃只在他面前一哭,把一切推到父親頭上,裴先生就軟了心腸,不僅沒有怪王妃,反而因她嫁給了不喜歡的人而對她更加憐惜,更加死心塌地,自此也不考功名了,專心跟在王妃身邊做個管事的。”翠縷接着道。
“我母親認字還是裴先生給教的,當時母親認字也只是想幫王妃看看賬本,但是後來看王妃不喜丫頭和裴先生走得近,便沒敢提,有什麼不認識的字,只在偶爾遇到裴先生的時候順口問問。後來我母親落了難,裴先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幫扶一二,我母親便告訴裴先生,其實嫁給忠王是王妃自己的主意。
原來王妃打一開始便沒有打算嫁給裴先生,她只是看上了裴先生母親的信物,一個手鐲。這隻手鐲據說是用一種特殊的玉製成,特別養人,能讓女人生兒子,原本在老太太手上,祖訓傳媳不傳女。
我不知道這手鐲是不是真的有用,只知道老太太生了四兒一女,老太太偏疼唯一女兒,便把手鐲給了裴先生的母親。這事讓王妃的母親耿耿於懷,經常對王妃念叨。於是王妃便想出這麼一個主意,假意想嫁給裴先生,哄得姑母把鐲子給了她當定親信物。
這才是裴先生的母親氣死的真正原因。”
舒鴻宇目瞪口呆,竟然是這麼奇葩的理由,作為一個專業的大夫,他現在可以確定這個王妃絕對心理變態。
翠縷看着舒鴻宇,苦笑一聲道:“我想裴先生聽到的時候估計也跟你一個反應,太不可置信了。但是王妃的手上確確實實戴着那個手鐲,裴先生還以為王妃其實心裏還是屬意自己的,希望當裴家的媳婦,所以才一直戴着那個手鐲。”
舒鴻宇回過神,冷笑一聲道:“這還真是諷刺。”
從青樓出來,舒鴻宇便帶着唐鈺回了臨時居住的小房間。
舒鴻宇收拾了一個包裹,鄭重遞給唐鈺道:“今晚我要出門,吃食和衣裳都在裏面了。裏面有些散碎銀錢,不要動。這個破爛衣服是我特意找的,裏面縫幾張銀票,都是我最近賺的,你貼身放好,鞋子裏也有一張,發簪里卷了一張。”
唐鈺擠擠眼道:“哇,你看的什麼病,這麼賺錢!”
舒鴻宇一個爆栗敲下去:“臭小子,才幾天就學壞了!真是給你爹丟臉!”
唐鈺疼得大哭,抱着舒鴻宇道:“我不要你走,你要走了,我就學得更壞,反正我爹也看不到,你也看不到,你們都不管我了!”
舒鴻宇頓了頓,手慢慢撫上唐鈺的頭頂,眼前這個孩子似乎又高了些,幾個月前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孩模樣早已不見了蹤影,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又黑又瘦的少年,沒有絲毫的貴公子氣質,甚至還帶了些猥瑣。
舒鴻宇心裏酸疼得厲害,他對不起唐寧,更對不起唐鈺,他帶着唐鈺混跡於青樓,用藥膏把唐鈺的皮膚變黑,逼着他去演一個青樓大夫的小葯童,唐鈺正處在可塑性最強的年紀,這段經歷將深深刻進他的人生,帶着抹不去的痕迹。
“不許哭,我怎麼跟你說的,你長大了,要堅強,靠山山倒,就算是靠着我,也總有靠不了的一天。記住,你只能靠你自己。”舒鴻宇替唐鈺抹了抹淚,狠下心道:“把包裹收好,要是我三天還不回來,你一個小孩子,孤身一人在這裏就是被欺負的份,說不定會被強賣進青樓做龜奴。到時你就穿着這個破爛衣服,悄悄出城,到城外城隍廟,那裏有人施粥看病,你這個包裹要是有人來搶,你就給他們,但也不要給的太痛快,包裹里的錢是守不住的,不要為了這點銀子拚命,他們拿了銀子,會給你個容身之處。你就在那獃著,等我救出你爹,一定會來接你的。”
唐鈺剛剛只是一剎那的恐慌,控制不住,這會平靜下來,儘管心裏還是惶恐不安,但還是堅定地點頭,“我等你們,你們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