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鏗鏘。
雙刃交擊發出鐵器所特有的冷清的撞擊聲。
年輕的兵士長站在樹下拿着兩柄刀彼此敲打了幾下,在明亮的陽光的照射下,可以清楚的看見兩把刀的刀刃處都有幾處明顯的豁口。
利威爾嘖的砸了下嘴,手指一扣劍柄上的彈簧,於是那兩個豁口的刀刃頓時彈出來啪嗒兩聲掉在地上。
一旁正在擦拭着自己的刀刃的艾魯多探過頭來。
“鈍了啊。”他有些奇怪地說,“兵長你的刀刃不是幾天前才換過嗎?”
他們出任務的這幾日利威爾兵長明明在休假,不可能會有用到立體機動裝置的地方,刀刃怎麼會鈍掉?
失去劍刃的劍柄隨着利威爾的手重重地撞在腰胯的金屬匣上,再一次抽出來的時候,新換上的兩個嶄新的刀刃在陽光下掠過鋒利的寒光。
漆黑的長靴踩踏在地面,利威爾向前走去,並未理會他的部下的疑問。
一貫對自家兵長敬若天神的部下自然也沒膽子繼續追問。
艾魯多趕緊跟上長官的步伐,只是臨走前用眼角的餘光瞥了被丟棄在地面的鈍掉的劍刃一眼。
那幾個豁口還真不小,簡直就像是砍過那些怪物一樣……
難道在休假的這幾天也訓練過?不愧是兵長啊……
還在想着,抬頭一看長官已經走得老遠了,艾魯多趕緊收回心思,飛快地跟了上去。
小樹林的另外一邊,金髮的少女仰着頭正在灌水,汗水從她白色的頰邊源源不斷地留下來。
明亮的金髮帶着被汗水濡濕的痕迹貼在她秀美的頰邊。
一個上午高強度的訓練幾乎已經消耗了佩特拉一半的體力,她此刻正在趁着休息的片段補充鹽水,接下來的訓練強度只會更高。
抱持某種懵懂的微妙心思的少女無論如何都不想在兵長面前丟臉。
不過此刻她的心思,也不過是想要在訓練中得到兵長的稱讚如此簡單罷了。
突如其來的,一陣人為的強風從她面前颳了過去,將她金髮的髮絲都卷了起來弄得凌亂不堪。
她一怔,立刻就發現自己手中的水瓶失蹤了。
砰地一聲重物落地的響聲,在佩特拉面前一掠而過後重重落地的奧盧歐舉着從佩特拉手中奪過來的水瓶用一臉欠打的表情嘿嘿笑着看着佩特拉。
“警覺性太低了可不行啊佩特拉。”
醞釀著黑色風暴的低氣壓緩緩地在危險地眯起眼的佩特拉身後浮現。
“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學兵長……”
有着秀美容貌的金髮少女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個自以為擺出很酷的姿勢的男人,身側的手已經緩緩地攥緊成了拳頭。
只是她的話才剛剛說到一半,奧盧歐已經被冷不丁從後面襲來的一腳給踹翻在地。
“落地時多餘的動作太多,行動太遲鈍了。”
簡簡單單的一腳就將自己的部下踹翻在地的兵士長雙手抱胸站着,微微上挑的狹長瞳孔俯視着趴在地上的奧盧歐。
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他的部下的錯誤之處並加以訓斥。
而被他踹了一腳並嚴加訓斥的奧盧歐並未露出喪氣的表情,反而兩眼放光,甚至是露出一副‘請再多訓斥我幾句’這樣的期盼表情來。
站在一旁的佩特拉因為實在看不下去而捂住了臉。
訓斥完部下之後,利威爾轉身向另一側走去。
“艾魯多,過來。”
他叫着另一位部下的名字。
“是!”
鬆開捂着臉的手,佩特拉衝著奧盧歐翻了個白眼。
一回頭看見利威爾兵長馬上要走遠了,她頓時着急地追了過去。
“兵長!”
她大聲地喊着,快步走到因為聽到她的喊聲而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的利威爾身邊。
躊躇了一下,眼看兵長因為等得不耐煩而皺起眉,她趕緊把徘徊在心中好幾天的疑問問了出來。
“那個,能請問一下……”
年輕的長官那雙深褐色的銳利瞳孔注視着她,和往常一樣極具魄力而讓她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艾倫他……我們出去的這段時間裏,您和他,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佩特拉輕聲詢問道。
“總覺得那孩子這幾天有些不對勁。”
感覺上這幾天都是獃獃的。
不會是兵長下手太重真的把那孩子給打傻了吧。
非常清楚自家長官那非人的恐怖力量的佩特拉對此憂心重重。
“這麼說來我也正覺得奇怪啊。”
艾魯多本來在一旁一直聆聽着兵長對於他握刀的方式某些不恰當的小動作的糾正,此刻聽到佩特拉這麼說,便下意識往小樹林的另一邊看了一眼。
在小樹林邊緣的空地上,被帶過來負責做一些瑣碎雜事的小男孩坐在大樹的陰影里。
他抱着雙膝安安靜靜地坐着,大大的翠綠色瞳孔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發獃。
陽光透過晃動的樹葉落下的光斑在孩子的額頭上晃動着,卻讓孩子臉上的陰影更顯得深了一些。
看起來似乎只是一個安靜乖巧的孩子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是,對於見識過這孩子鬧騰程度的利威爾班的成員來說,未免就太不正常了。
“這小子突然這麼老實,不對勁啊。”
艾魯多收回目光也忍不住質疑了起來。
那個小傢伙可是面對着兵長都能毫不示弱地齜牙咧嘴還戳了兵長一刀的存在啊!
手指劃過折射着白光的鋒利劍刃,利威爾嗯了一聲,咔擦一聲將手中雙刃入鞘。
“只是把該想起的東西想起來了而已。”
他說,抬手拍走肩上的一片落葉。
佩特拉和艾魯多下意識彼此對視了一眼。
雖然兵長這一句話似乎說得沒頭沒腦,可是他們一聽就明白了。
韓吉分隊長曾經說過,被團長帶回來的艾倫記不清當時發生的事情了。
但是,想必不是記不清,而是因為當時的情況對一個孩子來說太過慘烈,所以對艾倫的大腦造成了強烈的刺激導致了部分記憶的喪失。
也或許是,拒絕承認慘劇發生的艾倫選擇性地屏蔽了這段會讓他感到痛苦的記憶。
艾魯多同情地看了一眼仍舊坐在樹下發獃的艾倫一眼。
居然被刺激到失憶……作為一個位於前線隨時要正面與那些怪物交鋒的士兵,他可以想像得出來當時艾倫所面對的是何等慘烈的局面。
想必是親眼目睹了自己的親人被那些怪物撕裂吞食的場面吧。
…………
啊啊,其實經歷過這種事情的並不只有那孩子一人。
尤其對於身為士兵的他們來說已司空見面。
那種足以讓兵團的士兵們都精神崩潰的恐怖場面,對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的確太殘酷了。
沒辦法。
在這個人類苟延殘喘的殘酷世界裏,就連活下去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
“你打算就這樣一直下去?”
從上面傳來的聲音將發獃的艾倫驚醒了過來。
他仰起頭,睜大的翠綠色的瞳孔對上了年輕的兵士長銳利的目光。
自上而下地俯視下來的時候,利威爾的目光更顯得有壓迫性,大人的影子整個將艾倫罩住,瞬間牙齒和後腦隱隱作痛了起來,讓他下意識向後縮了一下。
“不過,那也和我沒關係。”
如此輕描淡寫地說著的利威爾從仍舊坐着的艾倫身邊走過去,伸手從那靠着樹榦的囊袋中抽出備用的刀刃。
嘩啦一聲,從他腰間的金屬匣里替換出來的舊刀刃全部被他丟到了腳下。
整理好立體機動裝置的利威爾直起身來,側頭看了一眼。
男孩仍舊不吵不鬧地靜靜坐在那裏,抱着雙膝。
唯一和剛才不同的地方就是手臂用了些勁兒,抱得更緊了一些。
看起來似乎是因為利威爾在他的身邊這種事讓他緊張了起來。
從利威爾的視線角度看下去,只能看着男孩毛絨絨的淺黑色的後腦勺。
豎起的白色小耳朵挺立在淺黑色的髮絲中。
腦中突然浮現出不久前那個低着頭揪着自己外套的小男孩從黑髮里探出紅紅的、偶爾還抖上一抖的小耳朵粉嫩粉嫩的模樣。
利威爾心裏一動。
完全沒有多想的他順應着自己的**伸手一下子捏住了艾倫的耳朵。
耳朵突然被揪住的男孩啊的一聲叫出聲來。
他猛地抬頭,仰起小腦袋錯愕地看着那彎腰捏住自己耳朵的兵士長。
愕然向上瞪過去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困惑。
然後,像是小松鼠般的大大的碧綠色瞳孔滴溜溜地轉了幾下,露出慌張的神色。
要、要揪耳朵嗎?
是懲罰嗎?
他做錯了什麼事情?
以前只要一淘氣就會被媽媽使勁地揪耳朵的小艾倫在耳朵被揪住的一瞬間已經反射性地感覺到了記憶中的疼痛。
尤其是想到面前的這位那可以稱之為恐怖的力量,艾倫更是慌得厲害。
他下意識閉緊了眼。
啊啊這個人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夠把他的耳朵給整個揪掉吧!
閉緊了眼緊張地等待着的預想中的疼痛並未降臨。
艾倫只感覺到利威爾兵長用手指捏了捏他的耳朵,力度並不大,更不疼。接着,那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撫摩了他的耳朵兩下,又再捏了一捏,然後就鬆開了。
當他一頭霧水地睜開眼的時候,利威爾早已轉身離開了。
於是完全反應不過來兵長到底要做啥的艾倫只能傻傻地看着利威爾的背影,半晌回不過神來。
被他後知後覺捂住的那隻耳朵因為剛才不斷地揉搓,此刻已經泛出了淡淡的粉紅色。
利威爾向前走去,垂在身側的手的拇指和食指無意識中摩擦了幾下。
依稀還殘留在指尖上的那個小耳朵軟軟嫩嫩的感觸讓他一本滿足。
果然和想像中的差不多啊。
年輕的兵士長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