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平頭男人一張臉扭曲着,顯得異常猙獰。
“出來——”
他狠狠地捏住了手中女孩的脖子,衝著靜悄悄的叢林裏大喊,“你想救的是這個女孩吧!那就立刻給我滾出來,不然我現在就掐死她!”
眼看叢林仍舊是靜悄悄地沒有動靜,男人一發狠,掐着女孩喉嚨的手猛地使勁。
女孩的呼吸瞬間急促了起來。
她的喉嚨被扼住一點點向上提起,求生的本能讓她拚命踮起腳尖,可是踮起到極致的腳尖也在一點點地離開地面。
她的臉一點點漲得通紅,露出痛苦的神色。
她拚命地抓着那扼住她喉嚨的大手,可是無法呼吸的痛苦讓她的手根本使不上勁,只能無力地在男人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淺淺的抓痕。
長久的窒息開始讓女孩漲紅的臉浮現出隱隱的淺青色——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帶着火紅色圍巾的小男孩從樹林中走了出來。
淺黑色短髮在夕陽的光下的影子讓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大半都隱藏在暗處,讓人看不清楚。
他緊緊地抿着唇,右手攥着的那隻鋒利的匕首已經被染成了和夕陽一樣的血紅色。
“把你的匕首丟過來!”
男人如此命令着,眼見那個小男孩只是低着頭毫無動靜,男人猛地一掐女孩的脖子,讓女孩再度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柔軟的淺黑色額發微微動了動,男孩碧綠色的瞳孔從髮絲中露了出來。
艾倫盯着那個男人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一伸手將手中的匕首拋了出去。
染成血紅色的匕首並未按照男人的要求拋向男人的方向,而是被丟進叢林深處。在那茂密的蔓藤枝葉的遮蔽下,無論是誰,一時半會兒都無法找到丟進叢林裏的匕首。
艾倫並不蠢。
他知道將匕首丟給男人會有怎樣的後果。
可是男人用那個女孩威脅他,他也只能選擇將匕首丟進叢林。
他不能拿着,就更不能讓那個男人得到。
看着匕首被丟進叢林的男人罵了一句髒話,他的視線在艾倫身上轉了一圈,確認艾倫身上沒再攜帶什麼利器之後,他一把丟開手中的女孩沖向艾倫。
被鬆開的女孩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發出痛苦的咳嗽聲。
而那邊來不及躲開的艾倫被男人狠狠一拳揍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血從他的唇角滲出來。
可是下一秒艾倫就抬起頭來,碧綠色的瞳孔惡狠狠地盯着男人,露出狼一般的凶光。他猛地坐起身,一拳向男人揮了過去。
終究還是屬於一個孩子的細小的膊輕易就被男人擋住,然後又是重重的一耳光打來將艾倫扇得整個臉都扭了過去,唇角的血絲流得更急,滴滴答答地從下巴滴下來,染紅了他胸口的衣襟。
面目猙獰的男人一腳將艾倫踹翻在地,然後抬起腳重重地踩在艾倫的臉上。
毫不留情地踐踏着的長靴很快就在艾倫的臉上劃開不少被靴底硬生生搓開的血痕。
男人的腳抬了起來。
下一秒,它重重地踩在了艾倫的胸口,然後又是一腳將他踢得翻過了半個身子。
側趴在地上的艾倫猛地咳出一口血。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可是那雙碧綠色瞳孔透過凌亂的黑髮仍舊是用兇狠的目光盯着那個居高臨下俯視着自己的男人。
落入陷阱的狼崽仍舊是齜着牙凶性不減。
“臭小子!”
那雙不屈不撓的明亮碧瞳讓男人越發惱羞成怒,飛起一腳再一次狠狠地踢在艾倫的胸口。
強勁的力道將艾倫整個人都斜斜地踢飛了出去。
他重重地撞在粗大的樹榦,摔落在地面半晌沒了聲息。
猶不解恨的男人徑直走上去,一腳接一腳地狠狠踹在他的身上。
而已經用盡了力氣的艾倫只能儘可能地蜷縮着身體,防止對方踹到自己的要害之處。他縮着身體痛苦地咳嗽了幾聲,咳嗽扯動了他胸口的肌肉,劇烈的疼痛突然從胸口內部迸發,讓他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起來。
……………
…………………………
細軟的黑髮從漲紅的頰邊軟軟地垂落下來,坐在地面的女孩捂着被勒出明顯的手指痕迹的頸痛苦的咳嗽着。
長時間的窒息讓她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微微泛紅的眼角滲出淺淺的淚痕。
隨着呼吸恢復順暢,她一度恍惚的神智一點點回到腦子裏,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臉上露出后怕的神色。
突然前方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
她猛地抬頭,漆黑色的瞳孔驀然放大了幾分。
淺黑短髮的男孩側趴在地上儘力蜷縮着他小小的身體。
那個抓住她的平頭男人不斷地用穿着靴子的腳重重地踹着那個瘦小的身影,發出骯髒的咒罵聲。
男孩朝着上面的那一邊臉上,泥土和劃開的血口子交錯縱橫,明顯是被人用靴底踩着狠狠摩擦擰過的痕迹。
鮮血和灰塵混合在一起變成黑紅的詭異色調,讓男孩那半邊鮮血淋漓的臉顯得觸目驚心。
男人的力道很重,每次狠狠一腳踹在男孩身上,都會讓男孩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一下。
即使緊緊地咬住了牙,疼痛的悶哼聲依然男孩滲出血痕的唇角透了出來。
女孩睜大了眼,那一片血紅的顏色遮蔽了她全部的視線。
目光里的男孩緊緊蜷縮着的身體在恍惚中變成了她的母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
快逃,三笠……
快逃!
那個時候,她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父親的胸口被斧頭撕裂,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那個時候,在記憶中比任何人都還要溫柔膽小的媽媽在說完那句話后就一把抓起地上的水果刀對着那群男人沖了過去。
那個時候,她獃獃地坐在地上,看着那群男人殺死了她的親人。
自始至終,她都是渾渾噩噩地坐着,目光獃滯一動不動,任由那個人將自己一把扛在肩上。
她的身體整個兒翻了過來,漆黑的發掠過她漆黑的眼。
全身的血液都彷彿流入了她倒着垂下來的頭裏,讓她的頭一陣一陣地脹痛了起來。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不知從何而來的嗡嗡的轟鳴聲在腦海中翻滾着咆哮着,讓她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
父親和母親身下的那一灘血跡的艷紅色調鋪天蓋地而來將她的視線全部染成了血色,再也看不見其他。
直到那個男孩的出現——
在那一片幾乎要把她逼瘋的艷麗至極的血紅色中,男孩的瞳孔突兀地出現。
湖水般清澈的明亮的碧綠之色。
它就像是在火焰中灼燒的翠綠寶石,在那片讓她窒息的血色中,它美麗得讓她無法移開目光。
恍惚中那倒在血泊中的媽媽模糊的影子漸漸散去,女孩所看見的,仍舊是那個已經遍體鱗傷卻仍舊倔強地咬緊了牙不肯發出一聲痛呼的男孩小小的身影。
沉重的靴子又是狠狠一腳正中他的胸口,他張嘴咳出一口血來,唇已經慘白得厲害。
男人一腳接一腳毫不留情地狠踹和踩踏讓他瘦小的身體此刻已是傷痕纍纍。
半邊臉上觸目驚心的傷痕讓此刻只能任由人毆打的男孩顯得狼狽之極。
唯獨那一雙碧綠的瞳孔,在黑暗中依然發出亮得滲人的銳利光芒。
無論遭受怎樣的虐待毆打,男孩依然死死地用兇狠的眼神盯着他認定的敵人。
記仇的幼狼狠狠地盯着它的仇人,不死不休。
肆無忌憚的施虐者莫名地心口發寒。
明明此刻在他腳下的只是一個被他掌控住的任由他施虐的小孩,可是那雙狼一般的眼睛和不遠處同伴躺在血泊里的屍體都讓他頭皮發麻。
他罵了一句髒話,朝男孩吐了一口唾沫,俯下身來照着男孩的臉毫不留情地就是狠狠一拳。
那雙大大的碧綠色眼睛和盯着他的目光都讓他極度不舒服。
一把揪住男孩的領口,他又狠狠甩了對方几個耳光。
緊接着,他壓在了男孩身上,直接用雙手死死地掐住了男孩的脖子。
弄死這個小子就好了!
只要弄死這小子,那討厭的眼睛就不會再睜開。
死人就不會再用那種滲人的目光盯着他看了。
平頭的男人想着,面目猙獰得厲害,狠狠地加重了掐着孩子柔軟的脖子的力道。
被勒緊的脖子的骨頭不堪重負隱約發出咯咯的響聲。
窒息和脖子幾乎要被勒斷的痛苦讓孩子的小臉整個兒都扭曲了起來。
大大地張開的嘴卻吸不進一絲一毫的氧氣,使不出力氣的手因為痛苦而拚命抓着那勒着自己脖子的大手,卻只能無力地在男人的手背上留下淺淺的抓痕。
男孩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清晰地倒映在三笠一點點變得清亮起來的漆黑瞳孔中。
住手……
女孩驀然睜大眼從地面爬了起來。
不要殺他。
她腳步蹣跚着向前走去,然後,越走越快,然後,越跑越快。
放開他啊!!!
她猛地撲過去一把抓住男人的一隻手臂拼了命想要將那隻掐着脖子的手拽開。
如果連他也在她眼前死掉的話——
三笠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勞。
發覺自己的左臂被女孩死死拽住的男人再度發出一聲咒罵,猛地一揮手,將她整個人都狠狠地甩了出去。
後背重重地撞在一顆粗大的樹榦上,強烈的撞擊讓她眼前一陣發黑。
她的身體軟軟地順着樹榦滑了下來,癱坐在地上。
三笠抬起頭,漆黑色的瞳孔突然猛地一顫。
她的腳下是一灘蔓延的血色,她恰好被甩到了那個最先被割斷脖子死掉的男人身邊。
那個殺死了她的親人的男人的屍體躺在她的腳下,一隻沾染了鮮紅血跡的小刀在男人的手中閃着鋒利的寒光。
腦中在一瞬間回放過眼前死去的男人喉嚨被割破的場景,下意識的,三笠一把將那隻小刀抓住站起身來。
銳利的刀尖對準了那個仍舊狠狠掐着男孩的脖子看都沒往她這邊看一眼的平頭男人的後背。
抓着小刀的右手顫抖得厲害,讓她不得不將左手也抓了上去。
可是哪怕是用兩隻手緊緊地抓着,她手中染血的小刀也抖動得厲害。
她微微張着的唇因為恐懼而不斷抽搐着。
做不到的。
三笠想。
不可能做得到的。
她漆黑色的瞳孔顫抖着,淚水在她的眼眶裏打着轉,僵硬的腿無論如何也無法動彈分毫。
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啊!!!
然而——
突如其來的,或者該說是理所當然的,長時間陷入窒息的痛苦的男孩閉上了眼。
因為疼痛而眯成細長縫隙的眼中碧綠色的光在一瞬間黯淡了下來。
三笠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縮。
倒映在她眼底深處的那個男孩的手掉落下來的瞬間,她眼中的這個世界的時間似乎都在這一刻放慢到了極致。
她絕望地搖着頭,卻無法阻止那隻手的掉落。
她眼睜睜地看着那隻手驀然砸落在地……
她覺得她的心臟似乎就在同一時刻被狠狠地砸了一拳而在瞬間停止了跳動。
腦子裏似乎有什麼嗡的一聲爆炸開來。
她的手在這一刻停止了顫抖。
再也看不出絲毫感情的黑色瞳孔瞬間眯成一條細長的縫隙綻放出懾人的冷光。
有什麼說不出的東西突兀地從她的身體的最深處迸發出來充斥了她的整個身體,讓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爆發沸騰了起來——
她什麼也沒想。
或者說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她的身體沖了過去。
手中的小刀狠狠地貫穿了那個背對着她的男人的身體。
一刀穿心。
和艾倫所做的完全一樣。
鮮紅的血噴涌而出染紅了她半邊的頰和漆黑的長發。
三笠恍無所覺,她一把推開了那個瞳孔已經放大渙散的男人的屍體,就像是隨手推開了一塊礙事的石頭。
男人巨大的身體整個兒倒下去,徹底沒了氣息,而殺死他的那個女孩甚至不曾用眼角瞥他一眼。
她只是在一把將男人礙事的身體推開后,驚慌失措地撲到了那個男孩的身前。
夜色之下,脖子已經被勒成了青紫色的男孩安靜地躺在地上。
他閉着眼,淺黑色的柔軟的發散亂在他滿是血痕的慘白的頰邊。
他似乎已經沒了氣息。
“不行……”
三笠的唇發著抖。
她跪坐在地上,神色茫然,染血的漆黑髮絲軟軟地貼在她蒼白的額頭上。
眼前的景色在她恍惚的目光中交替變幻着,一會兒是倒在血泊中的母親和父親的身影,一會兒是眼前沒了氣息的男孩。
“你不能……”
細小而微不可聞的聲音像是從她喉嚨深處帶着血一點點滲出來。
額頭一陣一陣地跳動腦子幾乎要裂開一般脹痛着,讓她無法忍受地緊緊抱住了頭。
“不要……”
“不要丟下我!!!”
夜色之下,跪在沒了氣息的男孩身邊的黑髮女孩緊緊地抱住了頭。
她漆黑色的眼睜得很大,空空洞洞的,裏面沒有淚光。
有什麼恐怖而又冰冷的氣息從她眼底一點點滲透在漆黑的夜光下。
那是因為瀕臨崩潰而幾近瘋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