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太陽在天空緩慢地劃過一個弧度,很快地,它已經斜斜地掛在了西邊的天空上。
下午的時間已經過了大半,依稀可以看見地平線上隱隱浮現出火燒雲的痕迹。
“該回去了吧,艾倫,我們是不是走太遠了?”
金髮的小男孩擔心地回頭張望了一下。
雖然因為擔心迷路他一路上都有做標記,但是跑這麼遠他還是有些不安。
“膽子別那麼小啦,阿爾敏,好不容易才能出來一趟這麼早回去多沒意思……你看,前面有一條河!”
因為好不容易得到利威爾兵長的許可在駐紮地留下來,艾倫這幾個月裏都是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生怕自己又被送回去,所以現在好不容易得到解放的艾倫自然是不肯輕易回去的。
此刻,他雙眼發亮地看着前面。他視線的不遠處,一條寬闊的河流發出嘩嘩的流水聲自樹木中貫穿而過。
“阿爾敏,我們去抓魚!抓魚回去晚上就有肉吃了!”
阿爾敏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
那條河看起來蠻大的,要是掉下去肯定很危險。
他這麼想着。
可是抓到魚晚上就有魚肉吃了。
金髮的小男孩在想到鮮嫩的魚肉時嘴裏的唾液分泌速度瞬間加快。
咽了咽口水,晚上有魚肉吃這種美妙的誘惑讓一貫謹慎小心的阿爾敏心中的天平一點點地偏到了吃肉這一邊。
於是,禁不住誘惑的他在猶豫了一下之後終究還是跟在艾倫身後,一起向那條河走去。
可是艾倫奔向河流的步伐才剛走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來,跟在後面的阿爾敏差點一頭撞上去。
“怎麼停下來了艾倫?”
阿爾敏繞過艾倫還想往前走,卻被艾倫抬手一把攔住。
“不對勁……”
淺黑髮絲的小男孩站在那裏,碧綠色的瞳孔注視着前方,眼底是滿滿的警惕之色。
他的肩膀輕微地繃緊,略弓起的身體像是警惕的小獸隨時都會躍起。
小鼻子抽動了一下,艾倫仔細辨認着從空氣中傳遞過來氣味……某種若有若無的……他熟悉到心悸的氣息。
他面色凝重地盯着前方,目光一點點變得銳利了起來,敏銳的五感傳遞給他的某種危險的味道讓他的身體已經下意識擺出了略微向前傾斜的攻擊姿態。
艾倫輕輕地從自己的靴子裏摸出一把匕首,反手藏在了背後。
他示意阿爾敏別動,自己向前走去。他腳步很輕,落地的時候幾乎讓人聽不見腳步聲,就像是在叢林中為捕食獵物而收斂氣息的幼獸。
那股讓人心悸的氣味越來越濃厚,讓他越發緊張地繃緊了身體。
再度小心地向前走了兩步,艾倫背後的右手攥緊了匕首,左手一伸就撥開了河邊的那叢蔓藤。
濃郁的血腥的氣息撲鼻而來,讓他猛然變了臉色。
跟在他身後的阿爾敏已經啊的驚叫出聲。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那個男子上半身掛在斜斜地伸出河面的樹根上,胸部以下的大半個身子浸在河水中。
男子睜着眼,瞳孔已經放大到了活人所不可能達到的地步。
他大張着嘴仰面朝天地掛在樹根上,一動不動,浸在水裏的下半身被河水沖得嘩嘩作響。
鮮血從他的胸口湧出來,染紅了他身下的樹根,一滴滴地落入河水裏然後瞬間被沖開暈開淺紅的痕迹。
藍色的瞳孔微微一縮,阿爾敏害怕地後退了一步。
“死、死了……他已經死了,艾倫,這和我們沒有關係!我們快走吧!”
他的聲音有些發抖,快步走過去抓住艾倫的手想要拽着艾倫離開這裏。
可是艾倫甩開了他的手,反而向前走了一步蹲在了男人的屍體面前。
“艾倫!”
艾倫伸手將那個男人手中死死抓着的一個帽子抽了出來。
被血染紅而後被河水浸透又沾了些樹根泥的帽子顯得很臟,但是依稀還是可以辨認出它原來是漂亮的淺白色。
艾倫盯着它,目光中似乎有銳氣閃過,某種無法言喻的野性的氣息緩緩地從他眼底滲出。
那就像是一隻趴在地面淺睡的幼狼在危險來襲的一瞬間警惕地睜開了它那雙野獸所特有的敏銳目光的碧綠瞳孔——
“這是……那個女孩子的!”
艾倫認出了那個帽子,站在他後面的阿爾敏緊跟着也認了出來。
阿爾敏又看了一眼那個死去的男人的臉,頓時臉色一白……這不就是他們中午看到的那個女孩子的父親嗎?
明明中午還看見他們在一起吃飯的!
怎麼回事?
他為什麼會死在這種地方?
胸口的那種傷勢明明就是被人用刀子捅出來的!
他們一家人發生了什麼事情?
屍體掛在這種地方,根本就被人殺死了以後拋到河裏從上游被衝到這裏的——
阿爾敏腦中還在飛速運轉着,抬頭卻突然看見艾倫將手中那髒兮兮的帽子一丟,轉身就要向河流的上遊走去。
幾乎是反射性的,他伸手一把抓住艾倫。
“不可以!我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說不定到時候我們都會被——”
艾倫想去做什麼,他不用想都猜得到。
就是因為猜到了,所以此刻死死地盯着艾倫的阿爾敏的臉色才難看得厲害。
“還是快走吧,艾倫,說不定這裏也很危險!”
艾倫甩開了他的手,沒有回頭。
阿爾敏伸着手,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艾倫的背影消失在叢林中。
他有一種想要跟上去的衝動,可是他站在那個男人猙獰的屍體旁邊的腿發著抖,一步都挪動不了。
血腥的氣息在他的四周蔓延着讓他幾乎無法呼吸,那抹可怖的鮮紅之色充斥在他的眼前讓他再也看不到其他。
阿爾敏獃獃地看着艾倫消失的方向。
他一臉茫然地看着什麼都沒有前方看了許久的時間,金髮的陰影漸漸籠罩了他的眼。
突然猛地一咬牙,他轉身就跑。
那是與艾倫完全相反的方向。
***
太陽已經陷入了地平線半截,火燒雲在天邊沸騰了起來,給整個大地都籠罩上一層紅光。
山裏的小路上,隱約傳來幾個下山的人的吵鬧聲。
“叫你不要動手你沒聽懂嗎!”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衝著身邊稍胖的男子瞪眼,“都說了值錢的只有那個女人而已!”
他不爽地嘖了一聲,“現在純東方血統的女人已經很罕見了,要是搞到手一定能賣個好價錢!結果你這個蠢材居然把她殺了!”
“可是她拿着刀就沖我戳過來,我一不留神就——”
被斥責的男子不甘地反駁。
他本來以為那只是個很弱小的女人,只要看着自己丈夫被殺死肯定就嚇癱了不會再反抗,結果居然拿着水果刀就一臉瘋狂地沖他刺過來了,他嚇了一跳手中的斧頭反射性地砍了下去,結果一下就把那個女人砍死了。
他也不想這樣的好不好!
誰知道那個女人突然發瘋啊!
“行了行了,別吵了。”
另外一邊剃了一個短短的平頭的男人不耐煩地打斷了兩個同伴的爭吵。
他拍了拍被他扛在肩上的‘貨物’,說,“這裏不是還有一個嗎,雖然血統不純了,但是還好遺傳到了黑髮黑眼,我們不說誰知道她不是純血。”
他眯着小小的淺黃色眼睛嘿嘿地笑了兩聲。
走在平頭男子身邊的另一名男子也點了點頭,說:“就把她當做東方的純血種賣出去唄。”
這四名剛剛殺了人的男人一路走一路輕鬆地說著‘貨物’的價值。
而剛才被平頭的男人拍了兩下的‘貨物’卻毫無反應。
她被那個男人扛在肩上,純黑色的柔軟髮絲垂落下來,看起來像是死了一般。
可是那雙黑色的瞳孔是睜着的,木然地看着前方,視線沒有聚焦而是渙散着。
地平線上火燒雲的紅光將黑髮的女孩半邊臉照得火紅,越發映襯出那微微張着的唇的蒼白。
那張稚嫩的臉彷彿失卻了靈魂一般毫無神采,就像是木偶一般。從頰邊滑落的黑髮的陰影落進去女孩的眼底,讓那雙黯淡的眼越發顯得陰晦。
那就像是整個世界的黑暗都沉澱淤積在她的眼底,寒冷陰沉得透不出絲毫的亮光。
咔嚓。
小道旁的叢林裏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音。
三個男人同時警惕地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扛着小女孩的男人更是一把將女孩放下地,快速地藏在了身後。
“誰?!滾出來!”
走在路邊離發出聲音的地方最近的那個稍胖的男人衝著茂密的樹林裏大喝道。
很快地,叢林裏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男人皺着眉警惕地注視着發出聲音的地方,手已經摸上了腰間的小刀。
一個小小的身影沐浴着夕陽火紅的光輝從樹叢里鑽了出來。
身上沾滿了殘枝枯葉弄得渾身都髒兮兮一臉狼狽的小男孩剛喘了口氣,一抬頭看見面前站着一個面色兇狠的男人頓時嚇得驚叫一聲。
他連連後退了好幾步,驚魂未定地看着那個陌生人。
巴掌大的一張小臉被脖子上火紅色的圍巾擋住了小半,圓溜溜的翠綠色瞳孔睜得大大的畏懼地看着對方。
已經做好準備給那個鑽出來的人一刀的男人一眼看到鑽出來的是個小孩子,頓時也吃了一驚。
雖然手還握着口袋裏的刀柄,可是他臉上已經沒有了緊張的表情。
“你在這裏幹什麼?”
他盯着這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小孩喝問道,但是目光已經沒有剛才那麼警惕。
顯然這個還不到他一半高的小孩讓他感受不到一點威脅性。
小男孩本是低着頭不安地拽着脖子上的圍巾,對方那突然發出的喝問讓他身子一抖。
受到驚嚇的他下意識抬起頭來,大大的嫩芽似的碧綠瞳孔浮現出一層淺淺的水汽。
“我……我迷路了……”
他用極其微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回答。
“找、找不到路回家……”
他的兩隻手都縮在了身後,似乎被嚇得厲害。
淚水在他的眼眶裏打着轉兒,那張被火燒雲的紅光照得紅彤彤的小臉帶着幾分怯生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瞅着對面的幾個男人,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小鹿,看上去可憐兮兮卻越發惹人憐愛。
是個男孩。
這張臉長得還真可愛。
如此想着,稍胖的男人回頭對上了另外三個同伴看過來的眼神,於是他會意地笑着點了點頭。
今天收穫還真不少啊。
想必這是此刻他們共同的心聲。
男人回過頭來再一次看向小男孩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已經變得和藹了起來。
“山裡很危險的哦。”
他彎下腰來,用溫和的目光注視着面前的小男孩。
“太陽馬上要下山了,到時候狼啊什麼的野獸都出來了,說不定還有怪物哦。”
男人在臉上擺出他所能露出的最慈祥的笑容哄着對方。
“來,跟叔叔走,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真的嗎……”
小男孩的手仍舊是縮在背後不肯伸出來,小鹿般怯生生的碧綠色大眼睛瞅着男人,一副猶豫不定的神色,但是閃爍的目光看起來似乎有些心動了。
“當然!叔叔保證將你安全送回去!”
男人一邊說一邊向前走去,看見小男孩沒有逃走的動作,他眯着眼笑得越發開心。
“迷路這麼久餓了吧?叔叔這裏有好吃的東西哦~~”
他走到小男孩面前,當看到男孩似乎又因為畏懼而後退了一步的時候,他趕緊蹲下身來單膝跪地與小男孩平視,想要用這個姿勢減少對方的懼意。
“來,和叔叔走吧。”
左手按在滿是枯葉的地上保持半蹲着的身體平衡,男人笑眯眯地將右手伸向對方。
翠綠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孩子點了點小腦袋,把縮在身後的左手拿出來慢慢地伸向對方。
男人一把抓住孩子那隻軟軟的小手,笑得眯成一條線的眼底閃過一絲得意而又陰冷的神色。
那抹得意的陰冷笑意還殘留在眼角的一瞬——
男人那帶着虛偽的慈祥的唇角還殘留着上揚的那一點弧度——
孩子一直緊緊地藏在身後的右手在這一刻突兀地抽出——
一道寒光驟然在男人眼前閃過。
猩紅的血液從被切裂開的粗大脖子迸裂的縫隙里噴濺而出。
瞳孔在一瞬間陡然放大到極限的男人那相對於艾倫來說頗為粗壯的身體斜斜地倒下去。
他抓着艾倫的那隻手軟軟地無力地鬆了開來。
一劍封喉。
噴涌而出的滾燙的鮮血濺落在艾倫那張被火紅圍巾遮住小半的巴掌大的小臉上。
在剛才如一道銳利的光華從男人脖子上掠過的匕首那銳利的刀鋒上滴着血。
它被緊緊地攥在艾倫那隻被血染成夕陽般艷紅的右手之中。
那雙剛才還像是小鹿般無害的嫩綠瞳孔在剛才的一瞬間猛然收縮濃艷成深碧的色調迸射出野獸一般赤|裸裸的兇狠之色。
那簡直就像是張開獠牙初嘗嗜血的甜美滋味而驟然爆發出與生俱來的野性的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