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番外二九重雲霄(三)
從湖中上來之後,好幾天他都不再理我。
他不問我從哪裏來,也不問我要到哪裏去,只是吩咐阿福將我的東西收拾好。
阿福過來轉告我:
“你的傷好的差不多,可以離開了。”
雖然想跟他長久待在一起,但我現在武功全失,與廢人無異,空有望川宮主虛名,必須儘快恢復武功,後頭的日子才有指望。
沒有多做糾纏,我跟他道了別,他背對着我熬草藥,在我離開之前,並不看我一眼,只是將葯湯緩緩倒進碗裏,放在桌上,平心靜氣道:
“最後一碗,喝完再走。”
喝了湯藥,由阿福用黑布條將眼睛蒙上,我跟着他坐船,晃晃悠悠離開了湖心小築。
三天後我安然無恙回到了浮屠山,穩穩噹噹坐上了宮主的位子。
黎韞是四大長老之首,他主張立刻助我恢復功力,閉關半年,我們出關的時候,在山洞外見到了黎素。
他第一眼看到他爹,就知道不妙了。黎韞四十多歲的年紀,原本英姿颯爽,劍眉星目,如今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多歲,竟有一半頭髮都花白了。
黎素不說話,站在一邊,身體瑟瑟發著抖。
不到一年,黎韞就過世了。
閉關之時,他不僅助我恢復內力,還將畢生所學的《崑崙易》傳授與我。雖然只到第三重而已,但在江湖中,我已難逢對手。
他臨終前告訴我,《崑崙易》並未絕跡,多年來一直為白家所有。
我厚葬了黎韞,並將黎素提為左使,但我知道,他對我從此藏了很深的偏見。
一年之內,望川宮聲名鵲起,開疆拓土,武林中人人忌憚。
我日夜練功,冬天潛入結了冰渣的湖底,夏日在山頂平台上禁受烈日炙烤,無論何時何地,心裏眼裏全是他,幾次三番差點走火入魔。
望川宮中的秘籍都被我以速成之法蠶食乾淨,我決定用約戰八大門派的名義正式下山,實則為探聽《崑崙易》的下落,順便見一見他。
八大門派的車輪戰並不難應付,但我還是輸了。
輸不是結果,而是目的,將他們的招式默記於心,支開了跟在身邊的暗衛,我拖着殘破的身軀,行了三天三夜,終於又到了湖心小築。
他採藥回來,見到了我,先是一驚,隨後檢查我身上的傷口,將我拖回了竹樓。
我赤/身*躺在竹床上,他將我身上的血污清洗乾淨,給我敷藥,忽然憤憤道:
“你欠我一條命。”
我放低放緩了聲音回應他:
“嗯。”
“不對,是兩條。”
“不止兩條,生生世世,我所有命,都是你的。”
我的傷稍好之後,他偶爾會帶我到屋頂看月亮,一臉愜意的模樣,我永遠也忘不掉。
他躺下來,仰望夜空,手裏一壺酒盡情傾倒揮灑,衣襟濕了一片,恨不得醉死過去。
他的眼裏心裏,都有我去不到的地方。
第二日,我先醒來,他就睡在我的身邊。一整晚,我盡情聽他的心跳,撫摸他皺起的眉,在他唇邊竊竊私語。
為什麼兩次都栽在同一個人手上,我頭一次這樣放任自己,只要是他,任何事都可以不管不顧。凝神盯住他翕動的睫毛,在臉頰上方投下一排濃密的陰影,很快,他醒了。
“你怎麼在我床上?”宿醉之後頭痛欲裂,我跟他都只着褻褲,他慢慢回憶,忽然整張臉通紅。
是他邀我到床上去的,他醉了之後,話就變多,把我的手臂當枕頭,一點都不客氣,等我意識到自己整隻手酸麻難忍的時候,他臉上掛着笑,睡得熟透了。
難為他還能想的起來,我笑他:
“你記性真好。”
他也不扭捏,只是表情淡淡的,隨手披上了褻衣,下床洗漱整理去了。
我的外傷漸漸好了,但卻常常昏睡不醒,一天比一天更久。
他替我把脈,只覺得奇怪,這癥狀聞所未聞,起初只以為我累了,便對我道:
“本來你該走了,但如今這樣子,暫且再休養一陣子。”
後來,我整個人都不似自己的,白日渾身發燙,潛入水下,黑夜如墜冰窟,周身生起火爐,但一日比一日過得更艱難。
他神色愈發凝重,與我同吃同睡十天,日夜記錄,最後才開口:
“你中了毒,無葯可解。”
我中了毒,是五毒教主白昕親自調製的,自然無人可解。
他黎明前就出門,半夜才回來,接連幾天,采了一大堆草藥,一碗一碗熬制,一口一口親試,全都無用。
白望川終於認輸了,他坐在岸邊,光腳劃開湖上波瀾,我從湖心破水而出,走到他身邊,抱住他的腳,把臉挨上去。
我已經罪大惡極,我讓他為難,動搖,舉棋不定。
可我卻從中得到飛升一般的滿足,我喜歡他為我這樣,比□□更動人。
有一天清晨,他忽然走到我床邊,對我低聲道:
“如今只有《崑崙易》能救你。”
我沒想到這麼快,心都要跳出胸腔,一小半是為了即將物歸原主的秘籍,更多是因為他。
他竟肯為我做到這般地步。
“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想因為死物害了一條性命。你有些武功底子,但這本秘籍需要悟性,我只知練至其中一重,可百毒不侵,遇至毒亦可化解,卻不知究竟是哪一重。”
我怔怔看着他,他繼續道:
“你練到毒性解除,即刻停手。若日後讓我知道,你不知足,背着我將這魔功練到底,禍害武林,我必取你性命,還自己一個公道。”
隨後,他將宣紙鋪了一桌,直直垂落地上,執筆點墨,揮毫一蹴而就。一個時辰,就將一整本《崑崙易》全部默寫下來,一字不差。
我在湖心小築閉關三個月,先前已練至第三重,加上其他武功相輔相成,勉強練至頂重,但速成之法總有不妥,好在秘籍已被我記在心間,倒背如流,誰也奈何不得。
我以為練成宮裏失傳已久的神功,就可以守着他,永遠跟他在一起。
我錯了,這只是分離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