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人間無地著相思
久未開啟的大門在門樞的轉動下發出了一絲沉悶的響聲,桃樂軒三個大字在陽光下暗淡蒙垢,滿園的桃花接近枯敗,顯示着主人很久不曾回來過。
門外的隊伍悄然停下,靜靜地侯着被回憶縈繞的那個人。
往事歷歷在目,可時光卻再難回頭!
白炎摘下面具,仰起頭,在初夏的晨風中感受着曾經擁有過的甜蜜與幸福。在這裏,他曾與無瑕重逢,確定了心中的情意,圍剿水匪回城的那一刻,無瑕旁若無人的衝過來與他緊緊相擁的情景就好像發生在昨天,所有細枝末節至今記憶猶新,每想一下心都會痛,那種感覺說不出來,生生折磨着他,讓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去回想,很疼,卻不得不承受。
“無瑕,白炎回來了……”
這屋子沒有了你,空蕩得可怕……
“是打算收拾收拾住在這裏了嗎?你這手臂上的傷還得趕緊處理一下,少卿來消息說大鄭的軍隊就在前面,是讓大軍先整頓休息還是——”纏綿的話戛然而止,環顧了四周環境后,他輕吐了一口氣,道:“是無瑕的宅子吧,他不在,倒荒廢了。”
白炎落寞的點了點頭,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兵荒馬亂的,能存留就已是不易,霍大哥特意囑咐我來瞧瞧,他東奔西走顧不上,心中卻還挂念着的。”
“那好辦,等過兩日大軍安頓了,咱們兄弟幾個過來給屋子好好整理一下,省得哪日無瑕突然回來看到亂糟糟的添堵生氣。”纏綿說著扣住白炎的下巴左右一扒拉:“還有你,這臉上的刺青得空也給去了,無瑕要是見了,更生氣!”他說完瞪了瞪眼,卻何曾想自己也是滿臉滿身的疤,白炎看得心酸,將面具扣上返身便走,邊走邊說道:“川西駐軍莫進.平莫將軍是莫家軍中的老人,當日我在這裏多有受他照拂,聽說他被貶職去了附近的長洲,他在川西多年,聲望極高,要在這裏拉起防線就必須爭取他的幫助,他雖被貶職,但人脈威望還在,咱們的勢力還不足以在抗擊鄭軍的同時吞下整個川西軍,最好是將他爭取,確保我們不會腹背受敵。”
“這些事情你拿主意,但凡你想要去做的,我們大家都撐你到底!”纏綿狠狠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大笑着踏出了門去,門外南宮,白澤,風流衡越等人見狀紛紛轉過頭來,於陽光下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走吧,咱們去找少卿!”白炎看了一眼桃樂軒的大門,飛身上馬向前奔去,他的身後跟着一支長長的隊伍,隊伍里每個人頸間都繫着一條紅巾,在和煦的微風中如一團團跳動的火苗最終聚成了紅龍!
“公子醒了?屬下這就讓人打水給公子洗漱。”
“什麼時辰了?”無瑕依舊有些發懵,他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好久,可醒來之後卻還是頭疼。
“已經巳時過半了,皇上早起來過一回,公子沒醒,他就先去營裏頭了。”元辰讓人打來熱水,見無瑕依舊坐在床頭,怕他着涼,忙拿過了披風。
“頭有點疼。”無瑕披了披風下了地,想了想,突問道:“昨夜似乎有動靜?我渾渾噩噩的沒太注意。”
元辰心中一個咯噔,掩飾性的咳嗽了一聲,回道:“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昨晚上營里有刺兒頭鬧事兒,被雲將軍壓下去了,皇上沒說什麼,公子也不用在意。”
“好。”無瑕應了一句,接過熱水洗漱,其間有人進來送早膳,他也沒有在意。
每天起床后他都會獨自一人用早膳,中午與澈軒議事,然後休息,他的身子已經很難支撐一整天的辛勞,他心裏清楚,也不太強求。到了晚上澈軒將晚膳帶來與他一起吃,然後再去處理事務,他常常在這個時候抱一壺酒釀爬上屋頂看星星看月亮,剛開始澈軒惱怒他的放縱,因此而罰過跟在他身邊的人,可漸漸的便不再與他置氣,每天挑選溫和甘甜的酒釀讓人溫在小爐子旁邊,不許他多喝,卻也不再限制。
今日沒有不同,他洗漱完畢回到桌旁,看着昨日自己畫下的畫卷,想了想,又添了寥寥幾筆。
“公子還是先喝了粥吧。”元辰將粥放到桌前,用手背試了一下溫度:“正好合適。”
無瑕放下筆接過粥碗掀了蓋子,剛低頭準備喝下,突然便愣住了。
那粥散發著淡淡的香味,看着與往日並無不同,他微傾碗口抿了一下,頓時覺出了差異來。
“怎麼了?”元辰何其敏感,無瑕細微的動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上前一步去搶粥碗,無瑕已一把放下朝着門外奔去。
城樓上除了崗哨再無他人,樓下人頭攢動密密集集,穿梭來往之間分不清誰是誰,無瑕抑住狂跳的心臟努力搜尋着,卻找不出蛛絲馬跡。
那粥的味道如此熟悉,除了他,沒有人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
贇謙……
是你嗎?你在這裏做什麼?!
“公子,公子!”元辰緊隨而出,見無瑕只是扒在女牆邊往下看,頓時鬆了一口氣。
“公子在找誰?”他覺出端倪,也隨即往下看去,無瑕心頭一緊,退開城牆,搖了搖頭,返身回到了屋裏。
元辰若有所思,卻沒有再追問,無瑕回房之後細細回憶,他當時沒有注意送粥來的人,可那人停留的地方卻略有察覺。他循着步伐慢慢走着,在放置粥碗的桌前側目去看,正看到自己當時所站的另一張桌子的位置,他掃了一眼,從眼前的桌上拿起了一本半掩的書卷。
那是他昨日所讀,讀完之後已經合上,而今那書卷半掩,說明有人動過。他沒有立刻打開,只背對元辰說道:“頭有些疼,去給我找點葯來。”
“是。”元辰應着退出門去,待腳步走遠,無瑕才打開書卷,只見那書中夾着一樣東西,薄如蟬翼,鋒利無比,卻不是弓的暗器驚蟬還會是什麼!
怎麼回事?弓的暗器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方才來的那人究竟是誰?!
突然之間心亂如麻。無瑕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於陽光中望向了遠方,那目不可及之處便是臨安,在那裏有着他所眷戀的桃樂軒,有着他與白炎的過往。
冷二叔有多久沒來消息了?
突如其來的念頭驟然間闖入,如醐醍灌頂一般驚醒了他,他想起了三叔,想起了弦伊,想起了還留在大晉和大鄭的那麼多手下,一種不詳的預感襲來,反而讓他冷靜了下來。
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自己之所以不知道,是因為對活着不抱念想,所以就算明白澈軒對自己有所隱瞞,也選擇了視而不見,可是自己不活,那麼多手下卻還得活,他們在戰爭的夾縫裏,該如何求存下去!
姬無瑕……
你為了一己私慾,竟罔顧了那麼多人的性命!在發動這場戰爭的伊始,你就該想到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這便是殺戮的代價!
微風吹過,帶來了幾分燥熱,空氣中瀰漫起一股腥味,令人窒息,無瑕頓了片刻,突然間乾嘔,然後開始咳嗽,就彷彿要將整個心肺都咳出來一般,劇烈到抑制不住,他死死的捂住嘴,在元辰帶葯衝進來時將驚蟬射入木樑,隱去了蹤跡。
“公子——公子——”
元辰的聲音就在耳畔,他卻什麼都看不見,天旋地轉之中只有一個念頭——
無瑕不值得……
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