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殺身為魔
白炎睡得極沉,便是南宮給他打水擦背都沒能醒過來,他滿身滿臉都是血跡,連指甲縫裏都是黑褐色的,南宮默默地給他擦拭着,眉眼間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一個從不濫殺無辜,對生命充滿了熱愛與敬畏的人,要被時勢逼到怎樣的一個角落,才會化身成為雙手鮮血淋淋的魔!
他的放縱不是因為喝醉,那點酒還不足以讓他失去理智,是因為在圍追堵截之中,有人觸及了他唯一不可觸及的底線,那被他視若珍寶放在心尖上的人,任誰都不可挑戰。
“他這樣的情形,出現過幾次了?”
“就沂南突圍那一次,這是第二回。”(詳見第1189章)白少卿很老實的回答了纏綿的話,與眾人一樣,在白炎瘋魔一般撕殺那些假公子身邊的隨從時,他也感到震驚駭然,甚至是害怕。那麼熟悉的一個人,突然之間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他的眼裏看不到任何的憐憫與寬容,那十來人的隊伍,不乏武功高強之人,竟被他刀劈手扼,生生擰殺。對方沒來得及反應,自己等人同樣沒回過神,那飛濺的鮮血噴洒四處,將掌柜的與夥計活活給嚇暈了過去。
便如當初風流用手擋住長刀喚醒他一樣,在只剩下最後一個人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刀口之下驚惶的面容讓他怎樣都下不去手,因為那張臉是公子的,那眉目與硃砂讓他蹬蹬退卻了兩步,然後十分疲憊的丟下刀,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上了樓,倒頭睡過去了……
“活得太苦,心態終究會崩塌,他如今戾氣入心,怕是自己也難以自抑,今後的路還長,命運的變數無法確定,但有一句,你們都是他過命的兄弟,以後他逐鹿疆場你們必定會追隨左右,有時候人會迷失本心辨不清方向,若他如此,希望你們能直言阻攔,拉他懸崖勒馬,讓他不可濫殺!”
纏綿的話讓眾人都沉默了一下,緊接着鄭重的點下了頭。
“那那個假公子怎麼辦?”
“留着他,我自有用處。”纏綿看了一眼仍陷在沉睡的白炎,轉身離去。
樓下的殘局需得收拾,那掌柜的和店小二雖已嚇傻了,不敢跑出去聲張,但附近不乏虎視眈眈之輩,方才鬧了那麼大的動靜,難保不會有人過來探窺,事已至此,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冷靜以對方能扭轉乾坤。
白炎那一覺卻是睡得極其安穩,或許從前在他心裏還有一些矛盾和猶豫,終究掙扎在忠義親情的夾縫,讓他對不顧一切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抱有萬分的愧疚,而今拋卻了一些東西,反而讓他感到了輕鬆,或許很多時候本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同道相輔,異心者誅,殺個酣暢淋漓便罷!
“你醒了。”
“嗯。”
“可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麼。”
“我失控了。”低垂的眼中未有波動,有着異乎尋常的平靜,直到腦中閃過刀口下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睛時,撐住身子的指尖才不由自主的緊扣了被褥,白炎抬起頭來,看向了纏綿。
“死了的人都已經處理好了,沒死的就那一個,你想怎麼做。”纏綿帶着探究滿懷深意的問了一句,似乎知道不會得到回答,是以又自顧自的繼續說了下去:“他們的目的我已經問清楚了,今夜就會有接洽的人來,明日的這個時候,五湖十三幫的當家的都會出現,包括風月山康碭山,在建州出現過的馬鳴、躍虎、濱州程家和凌煙坊,可以說除了無瑕手中幾股與瀝泉山莊匹敵的大勢力外,江湖上二等及與之以下的各方人馬皆有涉足,這些人的目的十分明確,就是要搶在瀝泉山莊的大會之前控制大部分勢力,屆時可能做出對瀝泉山莊不利的決定。”
“風月山粟大哥歷來對無瑕忠心——”
“要的便是這份忠心!一旦無瑕開了口,他們會赴湯蹈火,絕無推辭,又哪裏會想過,這本不是無瑕……”
“看來,你已經想好了舉措。”
“有是有,但還得你配合。”
“你是想將計就計,利用他引出幕後黑手來嗎?”白炎頓了一頓,神色中有了一絲難安:“那人若果真出現,纏綿……”
“你怕我會不顧一切與他廝纏?白炎,人這一生還有很多比個人盛衰榮辱更重要的東西,我或許會埋怨奚昊的離去,不知道再見時會作何反應,但我也同樣尊重他的決定,他選擇離開必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不管到時是怎樣的情形,我都會以大局為定。”笑容透着苦澀,藏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痛楚,纏綿轉頭看向窗外的白雪,喃喃自語道:“如此天下,何以為家……”
“您拿好,慢走了嘞。”
“好。”撐起油紙雨傘,寇雲掖了掖護在懷裏的藥包,剛走了兩步,突然被一道緋紅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失禮失禮。”以為是自己擋了別人的道,他頭也不抬的說了兩句之後往旁邊讓開,誰知他一動對方也動,左右兩下沒能避開,反而撞在了一處。
“這這……”他有些狼狽的打斜了傘,只抬頭看了一眼,登時傘也掉了,藥包也落了地。
“別想走!”脆生生的呼喝之後,他的衣領被人揪住,他拚命的掙扎了一下,卻回頭撞上了另一人的胸口。
“怎……怎麼這麼巧,哈,哈哈哈哈。”他乾巴巴的笑着,用手撫了撫弓的胸口,臉上的表情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弦伊鬆了手,撿起地上的藥包嘻嘻一笑,道:“好巧,好巧,鼎鼎大名的寇大御醫一個人來買葯。怎麼,你們家皇上沒派人跟着你吶?”
“皇……皇上……”寇雲慌得四處亂瞟,多希望這時有列士兵經過拉自己出這尷尬之境,可是他自己講的,只是去拿幾包葯,在鄭軍遍佈的城池,哪裏會遇上危險,而今被人堵住脫不了身,才真真叫苦不迭起來。
“我到這尋訪親友,這麼巧竟遇上你們。”
“喲,我倒還不知道,寇大人在大晉也有親友。”話到最後變得凌厲,弦伊將手中藥包一晃,對着寇雲冷笑道:“咱們都不用兜圈子了,我們是為了誰來的大人知道,說,公子他人在哪?!”
倒虧得弦伊伶俐,弓數次潛入尋找無果后,她想到了守株待兔的死辦法。公子的身子一向不好,湯湯藥葯常年難斷,更何況小侯爺死去這麼大的打擊,他肯定心力交瘁,身乏疲憊,與其漫無目的的找,不如蹲守在最大的藥鋪等,隨軍的大夫肯定入不了鄭哲主的心,只要看到了宮裏的任何一個御醫,就準會尋到蹤跡,豈料才蹲了兩天,就等到了寇雲。
狡辯是不可能的了,寇雲深知弦伊的秉性,也知道弓不會真的拷打自己,方拿定主意緘口不語,就見弦伊眼中一紅,抱着藥包蹲下了地。
眼淚撲稜稜的掉入雪泥,弦伊埋下頭忍着啜泣。這一路他們歷經千辛萬苦,馬不停蹄的追趕着公子的足記,要在浩大的天地中要尋一個人是何其的不易,希望渺茫得讓人不敢想像,他們不敢停歇,不敢放棄,而今公子近在咫尺卻還是阻隔重重,這份疲憊沒有經歷難以體會。
寇雲手足無措,他與弦伊好歹也算同生共死過一回,想到素日裏相處,也有些不太忍心,可是皇上講得明白,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公子在這裏。皇上希望公子能漸漸忘記過去,不再受往事的折磨,自己若是說了的話,皇上所做的努力就會前功盡棄……
“唉,不是我不說,是我也不知道公子人在哪裏。從入了這晉地,我就從來沒有見過公子,所有的藥物皆是皇上親自來取,公子的一應反應也是皇上口述,我實在是……沒辦法哪……”
“是嗎……”弦伊口中喃喃,為自己的渺小而無力,她站起身,將藥包塞給寇雲,對着弓凄然一笑,道:“罷了哥哥,咱們便闖一回龍潭虎穴,看用咱們的性命,換不換得到公子的蹤跡。”
她搖搖晃晃的後退,一列疾馳的大馬從街道那頭奔來,在幾乎拉勒不住的情形下從她身旁擦肩,為首的那人勒止住馬蹄,回身欲看她的情況,卻只一瞥,就此愣住。
她並不知道那面覆面具的人是誰,可卻在看到他身後跟着的一人時忍將不住落下了淚來,她走上前去,仰頭看着那張熟識的臉孔,哽咽着說道:“鬼翼,幫我找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