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豈在朝朝夕夕 (十)
手術時間安排在上午,一早彭因坦獨自送索鎖進手術室。在手術室外的分別沒有他預想中的那麼難,索鎖很平靜。從病房過去的路上,他們兩個都在聊那部他們都喜歡的動畫片……聊着聊着連醫生和護士都開始加入,於是他也沒有時間像之前設想過的那樣,鄭重跟索鎖說幾句話。在她被醫生和護士送進去之前,他倒是有機會說點什麼,可是看她微笑的眼睛,他就什麼都沒說,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說了句我在這等你……雖然有點後悔,沒有給她一個親吻。但是想到也許索鎖當著人會不好意思,也就算了。
手術室門一關,走廊里就安靜下來。這麼早的手術只有這一台,連旁邊的休息室都空無一人。他站在手術室外等了好久,“手術中”的標識才亮起來。亮起的瞬間他心跳好像有短暫的停止……他在走廊上踱着步子,腦海中一遍遍重複着的是昨天醫生在解釋手術方案時強調的那些要點。他都不知道自己會把那些細節記的那麼清楚,以至於現在他想清空都有點難。
手術的時間會很長,在他簽署手術同意書的時候,孟主任又特地跟他談過。還有受託特地從北京趕過來的赫院士,也跟他聊了一會兒。如果說這雙重保險還不能讓他安心,未免有些矯情。但他在簽字的時候的確有那麼幾秒鐘,覺得面前的同意書似乎一片空白。
他簽好之後跟索鎖在病房裏單獨呆了會兒。索鎖看他沉默不語,問他:“你用左手簽字還是右手簽字?”
“有什麼區別?”他被問的一愣溲。
“哪只手簽的,給我看看。”她睜大眼睛,看着他伸過去的右手。忽然她露出一副崇拜的神氣來,說:“真是有大將之風,這個時候還能想起自己的名字該怎麼寫,太了不起了!”
他才領會過來,她是在開他玩笑。
想笑沒能笑出來,就替她撫了撫頭髮恧。
“要是結果很壞,可能真的要養只狗當兒子了。”索鎖輕聲說。
她轉過頭去看了看床頭柜上擺着的那瓶花。一早上好幾家花店送來的花,那一束是她最喜歡的。簡簡單單的一捧香檳玫瑰,看着讓人心生歡喜……是陳潤涵送的。要是在以往收到陳潤涵送的禮物什麼的,他一定要跟她鬥鬥嘴的,可是今天早上他根本沒想起來。連到底陳潤涵怎麼知道她住院了,他都沒想起要問一句。
陳潤涵也仔細,讓人送花來,居然連花瓶都帶上……
“都說了不要想這個。還有我啊。等你恢復了,就好好兒琢磨這麼養我好了。”他微笑着說,坐在她身邊,看着她的臉。
晨光中她的面孔有種透明似的白。
她摸摸他的下巴,笑笑,說:“你這麼挑嘴……我怎麼養得起你。”
“養得起,你是索大廚,是國手。”他笑着說。
索鎖也看着他微笑,說:“那好,就這麼定了。”
他們沒有再說其他的,直到護士和醫生進來要送她進手術室。看他們忙碌,他就安靜地站在一邊,後來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直到她被送進了手術室……
彭因坦的心有些亂。
這幾天陪着索鎖時,他盡量讓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眼睛跟着她,心自然也就跟着她。但她一不在眼前,他就有點發亂了心神……被壓抑下來的許多思緒,一點點分亂亂地湧上心頭。
旁邊的手術室也陸續被佔用,走廊里等候的病人家屬也多起來了。
休息室里有沙發有電視機,可以讓漫長的等待過程舒服點。彭因坦不想離開手術室遠了,就在長椅上坐下來。時間依然過的很慢,他轉頭看看窗外——這兩天氣溫很低,前天一場大雪,厚厚的積雪至今不化……他手機在閃,好一會兒他才拿到面前看看。
這幾天找他的人很多,但他的手機多半時間都在關機狀態。這會兒通了,電話一個接一個。
康一山等電話被接起來,就問他人現在哪裏,“我怎麼聽說你……你現在到底在哪?真的沒在家過年么?”
一山跟他講話自然從來不用藏着掖着,總是單刀直入。彭因坦已經好幾天沒有怎麼睡過覺,一山這麼問他,他頓時覺得自己連回答他的力氣都不想勻出來。
“坦坦?”康一山顯然是有點着急。
“在。”彭因坦看了眼手術室的門,磨砂玻璃后似乎有人影晃動。“我現在醫院。索鎖在手術室里。具體的事情,等回頭再跟你解釋。我現在沒有這個心情。”
“等等。”康一山聽出他要掛電話的意思來,“怎麼在醫院?出了什麼事?需要我過來嗎?有沒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不用,我能應付。大過年的,忙你的吧。有事我會找你的。”彭因坦說。
“這個也是……我去了幫不上忙。要不要我跟小葵說說?女孩子過來幫忙會好點。”康一山說。
“不要驚動太多人了。索鎖也不願意的。”彭因坦說。一山這麼熱心,他再着急也要緩着說。“你怎麼知道了?”
“我又不是能掐會算,還不是有人告訴我。是我爸媽去北京,給姥爺和姥姥拜年去不是嘛。也不知道是聽着誰提了那麼幾句,回來倒問我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都給問蒙了,就說我也不知道啊。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和我說一下啊。有什麼事兒我也好幫你兜着……”
“沒什麼可兜着的。我沒打算瞞着誰。就是確實有些事情措手不及。”彭因坦低聲說。
康一山頓了頓,才說:“嗯,我琢磨着也是。”
彭因坦一抬眼,看到手術室門內人影一閃,有醫生要出來。
他一省,忙跟一山說:“有點情況,先掛了。”
不等一山再說什麼,他已經掛電話向那邊走去。出來的是牟醫生,見彭因坦過來,她說:“我出來通報下手術情況。到目前為止手術很順利。腫瘤的分佈情況跟術前檢查的基本一致,暫時沒有發現其他位置的腫瘤……另外要告訴你一個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彭因坦看着牟醫生,等她說下去。
他想不出什麼樣的消息才算是好消息……只要不是壞消息,應該也就算是很好了。
“卵巢和子宮內的腫瘤都做了冰凍切片,卵巢腫瘤是惡性的,但子宮內的腫瘤是良性的。所以原先做出的保留單邊卵巢和子宮的決定,是可行的。”牟醫生說。
彭因坦點了點頭,問:“索鎖的情況呢?”
“穩定。我先進去了。再有情況我會及時出來通報的。”牟醫生說。
“謝謝您。辛苦。”彭因坦說。
“手術還有很久才結束,你也去休息下吧。”牟醫生說著往後退。
彭因坦看着她回到手術室去了,站在原地。剛剛牟醫生說的話他都聽明白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還是聽到那句索鎖的情況穩定……他抓着手機的手,在半空中揮了揮。
如果不是擔心打擾到別人,他特別想吼兩聲。
“因坦?”
彭因坦轉了身,看到有人向他走來,發現是施雲晚,愣了一下,才說:“施阿姨,您來了。”
施雲晚一身杏色羊絨大衣,在有些陰暗的天氣里仍然是容色奪目的。但等她走近,彭因坦立即發現她的臉色很不好看,雖然看得出來是經過了仔細的修飾,仍然難掩疲勞和焦慮之色……他很能理解她的處境和心理狀態。看到他在,她似乎很安慰。走過來,遞了一個紙袋給他。
彭因坦一看就知道是吃的,才發覺時間已經過午了。他接了紙袋就道謝,說:“謝謝阿姨。”
“吃點東西吧,我就猜到你肯定顧不上吃午飯。”施雲晚說。
彭因坦點點頭。
“來的路上就給你打電話,你的電話總沒人接……怎麼樣了?”施雲晚看看手術室方向,問道。“哪間手術室?”
彭因坦指了指第一扇門,施雲晚就走了過去。雖然看不到裏面的情況,她還是往裏看了看。
“醫生剛剛出來通報情況。索鎖情況穩定。冰凍切片結果說,子宮內的瘤子是良性的。醫生已經清楚了子宮裏的腫瘤,也做了那側卵巢的摘除。手術還有一陣子才能結束的。”彭因坦說。
施雲晚點點頭,說:“這麼說,危險性比預計的腰小一些。”她臉色稍霽。
“阿姨您坐。”彭因坦請施雲晚到一邊長椅上坐下。
“多虧了你在這裏。因坦。謝謝你。”施雲晚坐下來之後,對彭因坦說。她示意彭因坦也坐下。
彭因坦在另外一張椅子上坐下來,說:“不客氣的,阿姨。”
施雲晚看了他,過了一會兒才說:“很客氣的話,我也不跟你講了。小鎖現在還是我的責任,還不是你的。我挺高興這個時候你能在她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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