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村
從早上走到中午,李真覺得肚子都癟了。大概是因為夏天的那場地震,附近山裡竟然連只兔子都難見到。他本指望能在林子裏弄點野果吃,哪知道這附近幾座山又都是私人林木場,山上一水兒的馬尾松。
晚上長了一夜的肉,他覺得自己越發虛弱了,如果再走上幾個小時見不到人,也許就餓死在這裏也說不準。
又或者……餓不死,只能一動不動地等着有什麼小動物經過,他伸手抓住,然後……
他隨即打住了這個念頭。
墳里的那段rì子,他一丁點兒都不願再回想起來。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又走了兩個鐘頭,前邊山下終於現出一角民房來。他趕緊加快腳步轉過山坡,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村子。
眼沿着崎嶇的小路下山就花了半個鐘頭,等他走到村口小賣部的時候,已經滿臉都是灰了。
小賣部門口這個時候還算挺熱鬧。三個農村老爺們坐在靠牆的小板凳上抽着煙眯着眼不知道在聊些什麼,兩隻母雞正在地上刨來刨去,秋rì午後的陽光里塵土飛揚。
李真一出現,眼尖的那個就發現了。他馬上支起身子,jǐng惕地看過來。
倒不是民風冷漠,而是李真此時衣衫襤褸、上面還有黑乎乎的血跡,看着相當嚇人。但當那男人看清他只是個少年人模樣的時候就放鬆了不少,只狐疑地看着李真慢慢走了過來。
四個人對視了一陣子,李真才小聲開口:“……我想問一下,平陽往哪邊走?”
三個男人彼此看了看,中間那位穿着灰sè羊毛衫的才接話:“你是哪人?怎麼造成這樣?——媽呀,身上哪來這麼多血?”
看清了李真身上的血漬,三個男人坐不住了。說話的那位大步走過來拉着他的衣服看了看,隨即一拽他的胳膊:“屋裏去——你怎麼弄成這樣?”
這人四十多歲的年紀,膀大腰圓,看起來和父親極像。李真的心裏莫名地就多出了些親近感來,就由着他把自己拉進去了。然後才聽到另外兩個人在身後低聲說道:“聽口音不是咱這的人哪……”
“我是……”李真進了不大的小屋,先看到的是櫃枱上擺的一排吃的,頓時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後才說出之前準備好的說辭,“我夏天的時候去北邊玩,結果趕上地震了,我才走出來。”
這話當然經不起推敲。然而對於他這副狼狽摸樣來說,也勉強算得上是合理的解釋了——更何況人家原本就沒想刨根問底。
那男人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當即拿來兩袋麵包和一瓶礦泉水遞給他:“你才走到這?你家呢?在平陽?我這有電話,你要不要打個電話?”
李真拿着吃了一半的麵包,愣了神,半響,才趕忙說道:“對,我要打電話,麻煩你,我得往家裏打個電話!”
那男人看他的樣子像是魔怔了,又再三確認他腦袋和身上都沒什麼傷,才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李真接過手機來,哆哆嗦嗦按了三遍,才把父親的手機號撥對了,然後將手機緊緊貼在耳邊。
然而一秒鐘之後,聽筒里傳來的聲音卻是:“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他愣了愣,隨即撥了母親的手機號,可得到的回復仍是:“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他一連聽那女聲用中英文播了三遍,才掛斷了電話。最後用發抖的手指撥了家裏座機的號碼。
“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李真頓時呆若木雞,手指一松,那電話便向地上掉下去。幸好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抄了過來,問他:“怎麼了?聯繫不上?”
李真木木地轉過頭:“都……是空號。我家可能搬了。”
三個男人相互看了看,另一個才說道:“你家親戚呢?給他們打看看?”
他一連問了兩遍,李真才說道:“沒了。早都沒了。”
穿羊毛衫的男人嘬了嘬牙:“要不你給公安局打個電話吧。打110也行。”
李真這才從紛雜的思緒里回過神來,連聲說道:“不,不用。”
當然沒法打。人死了,得註銷戶口,這他是知道的。jǐng察來了,帶他走,再一問身份——去年就死了的人,他怎麼解釋?
神神鬼鬼的事情他知道不少,特異功能的小說他也看過許多。然而一旦這事兒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以如此痛苦而近乎災難的方式……他怎麼可能再放心地將這秘密託付給除了父母以外的人?即便是清清那小姑娘,他也是在第一次被發現之後暗中隱藏了好幾天,最終經受不住飢餓和寂寞的折磨,才再一次伸出了手。
他緊緊握了握拳頭,再一次抬起頭來,用自己都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道:“叔,你能不能借點我錢,我坐車回平陽。你把手機號給我,找着我家了,我還你錢。”
他覺得相當不自在,近乎羞恥。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以近乎乞討的態度來說出這樣的話。他甚至已經打定主意,一旦這男人露出哪怕一丁點兒為難的神sè,他就立即起身,離開這裏。
但那男人看了看他,嘆了口氣,轉身走到櫃枱后,取出四十塊錢來遞給他。
“拿着吧。”他說,“回去了找不着人先去學校找老師,讓老師幫你找。”然後他又看了看李真的衣服——那還是一件單衣。蹭破、刮破、撕破,現在已經幾乎不能稱之為衣服了。
於是又走進後面的裏屋,給他拿了一套舊卻乾淨的秋衣,一條土黃的呢絨褲子,一件深藍的夾克衫,外加一雙半新的旅遊鞋。
這期間,坐在旁邊的兩個男人也從自己兜里掏出了兩張五塊錢塞進他的手裏,悄聲對他說:“你王叔家小子地震的時候被砸着了,現在還在縣醫院。”
李真抬眼向那男人看去,這才發現他的臉上有一層抹不掉的憂慮神氣。
三個男人出了屋,他脫掉了從廢墟里刨出來的那身破衣服,然後把新的一件件穿好。身上頓時暖和了起來——也有那半塊麵包的功勞。
接着李真握着手裏吃剩的半塊麵包推開們走出去,對着三個男人鞠了個躬:“叔,我走了。等我找着家了,我就來還你們錢。”
那男人笑了笑,朝他擺擺手:“路上小心點。”就再不說話了。
李真把他們的相貌一一記在心裏,然後沿着土路往村子另一頭走去。
見他走得遠了,其中一男才說道:“我覺得不對勁兒啊。都地震了好幾個月了……你看他衣服那些血,身上倒一點刮擦都沒有——”
穿羊毛衫的男人起身看了看遠處李真蹣跚的背影,嘆了口氣:“別管那麼多。去把換下來的衣服燒了。”
頓了頓,又說:“還是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