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神與登山者(六)
這時候弗勞德從短暫的失神狀態中擺脫出來。他皺着眉轉頭去看克里斯蒂娜,低低地喚了一聲。於是克里斯蒂娜轉過頭。壁爐里的火光映照她的側面,將她的金髮染成了橘色。
雖然小姑娘只有十幾歲而已,可但從外貌來看、以一個黃種人的標準,你已經很難再將她同“小女孩”這個詞聯繫在一起了。得益於人種優勢,克里斯蒂娜出落得相當高挑,擁有一個成熟女性的絕大部分特徵。即便以白小當的眼光來看,她也不得不承認克里斯蒂娜的外貌會令很多人自慚形穢——至少她就生出了一點兒微妙的情愫。
十幾歲的女先知嗯了一聲,然後從壁爐前的椅子上站起來。白小當驚訝地發現她沒有像前幾天那樣先瞪自己一眼,而是沉默了一會兒,說:“怎麼了?”
弗勞德疑惑地晃着頭:“不對勁兒,克里斯。我今天不對勁兒——你有沒有發現……”
克里斯蒂娜冷哼一聲:“的確不對勁兒。你的話太多了。”
弗勞德煩躁地嘆口氣:“我覺得我……”
克里斯蒂娜向前走出幾步,打斷弗勞德的話,目光落在屋角的伊諾克身上:“是他不對勁兒,蠢貨。這三天以來我一直在觀察他——難道你還沒發現,你的能力對他壓根兒就沒有一點作用?不是你控制了他,而是他一直在影響你!”
弗勞德瞪大了眼睛。先是看看克里斯蒂娜,然後慢慢轉頭——可是他的頸椎像是鏽蝕住了——看向伊諾克。
中年希臘男人臉色平靜地坐在陰影里。看着他們。
白小當立即站起身。她這幾天倒是一直沒在意伊諾克,但她從兩個人的談話當中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們是在說……這個名為伊諾克的男人竟沒有被弗勞德操控,反而一直通過某種方式影響着他們幾個?
一旦想到這裏,冷汗就飛快地冒了出來——的確不對勁兒。這幾天自己已經同弗勞德吵了太多次。不僅僅是單純地唇舌之爭,而是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泄露了大量信息,只為抒發一股盤踞在胸口的、奇特的抑鬱之氣。作為一個曾經的頂級殺手,這些年來她何曾犯過這樣的低級錯誤?
弗勞德意識到了同樣的問題。或者說伊諾克現在的表現已經說明一切問題——希臘人不喜不悲,仍然安坐在角落。眼眸里沒有一絲驚慌,也沒有一絲得意。這絕不會是一個“普通人”的反應。
一旦頭腦暫時變得清醒,弗勞德就一下子想起了之前的那些事——那種種怪異之處。本該早就令自己警惕起來。可自己面對這男人的時候竟然會產生奇特的傾訴欲。甚至會下意識地為對方的不妥之處尋找借口、編織理由——若是從前的自己,本該直接殺了了事!
克里斯蒂娜說得沒錯——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有被自己操控。他僅僅是在配合自己演這一齣戲,用某種能力讓自己變得衝動多嘴,然後花了三天的時間聽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一切!
然而。這個傢伙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弗勞德拉着克里斯蒂娜後退兩步。同時抓起矮几上的槍。白小當對於希臘人可能存在的實力具有與弗勞德同樣的判斷,因此她也沒有輕舉妄動。她第一次在理智清醒的狀態下與弗勞德交換了一次眼神,從彼此的眼中讀到信息。
不是你的人?
不是。
歐盟的特工?
沒聽說過這種強力人物。
那麼……
兩個人的頭腦里突然閃過一個因為太過大膽而顯得匪夷所思的念頭。
這個念頭一出現。白小當就覺得自己的腳下生了根。身上的億萬條敏感神經齊齊緊繃,汗水如同漿液一般打濕了內衣。在這一瞬間裏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失去了控制,就連將眼神從那個希臘人的身上挪開都做不到。面對潛意識當中的極度危機而產生的應激反應令她心跳加快、腎上腺素急劇飆升、每一條肌肉都自發地處於高度戒備狀態,她甚至想要立即抬手發動異能,令藤蔓從地板上噴湧出來裹緊那個人——但願他是一個“人”!
然而理智最終戰勝本能,她緊咬牙關遏制了那個念頭,同時也聽到弗勞德將塑質的槍柄握得咯咯作響——看起來他並不像自己吹噓得那樣無所畏懼。
四個人對視了兩秒鐘。
然後克里斯蒂娜忽然掙開了弗勞德的手,死死盯着伊諾克,輕聲說:“宙斯?”
白小當的心跳因為這個詞語而漏了一拍。
名為伊諾克的希臘人終於站了起來。束縛他的繩子表面飛快閃過一片藍白色的光芒,隨後變得焦黑、酥脆,散落在地。房間裏出現淡淡的臭味兒——高壓電流在碳化繩索的同時電離氧氣,產生了臭氧。
“雷電的力量么。”克里斯蒂娜輕笑了一聲。
白小當很奇怪為什麼在這種狀況下,自己還有心思感嘆克里斯蒂娜的鎮定——或者不是人們熟知的那種鎮定,而是因為極度的恐懼達到臨界點,反而摒棄了任何一種情緒。
對方無聲地笑了笑,並未作答。
於是克里斯蒂娜也翹翹嘴角:“現在終於有了答案——我一直沒法兒觀察你。原來當一個人足夠強大的時候,真的可以無視某種規律從我的視界當中跳脫出去。”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面龐被窗外雪亮的閃電光芒照耀,看起來好似用最細膩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北歐女神像:“我很好奇……”
希臘人抬起手。手掌翻向上,輕輕屈一屈手指——似乎在叫克里斯蒂娜再靠近一些。
一絲微笑出現在女先知的臉上,她抬起了腳。
然後房間裏的所有東西都變成了近乎透明的慘白色。在人類的神經信號來得及從大腦傳遞至各神經末梢以前,一道手腕粗的電蛇從天而降、擊穿兩層屋板,落在克里斯蒂娜的身上。此時她抬起的那隻腳剛剛落下——於是因這一觸,身體便化作片片碎屑,嘩啦啦地散在地板上,成為一堆黑色的灰燼。
直到這時弗勞德與白小當才聽到震耳欲聾的雷聲,整棟木屋都微微顫抖起來。時間好像變得很慢很慢。弗勞德發出一聲呼喊,同時抬槍欲射。白小當舉起雙手,遵循某種莫名規律的異能之力在她指間匯聚,伊諾克腳下的地板上鑽出了第一枚葉芽。
白小當高度緊張的頭腦之中卻忽然閃過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為什麼我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慢……對面那個傢伙卻一點兒沒被影響?
她很快就知曉了答案。
脖頸一緊,她覺得自己被一個人的手抓住了。那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剎那之間她就無法呼吸,並且聽到自己的頸椎骨發出可怕的呻吟聲。血液在一瞬間湧上大腦,眼前一片血紅。顱腔內的巨大壓力衝擊着她的眼球,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雙眼在下一刻就會噴射出來。
於是時間重新奔湧向前,她發出一聲無可壓抑的痛呼,雙手軟軟地垂下。
這時候她才聽到風雪的呼號聲從身後傳來,同時襲來的還有刺骨寒意。她身後的屋板被直接撞破,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用一隻手握住了她的脖頸,而另一個十幾歲的少女握住了弗勞德的脖頸。
白小當艱難地轉頭,在淡紅色的視線中看到那兩個人的模樣。同克里斯蒂娜一樣,這一對十幾歲的男女實際上看起來已經像是成年人了。不知道他們兩個在風雪之中跋涉了多久,身上的衣物已經被暴風撕裂,僅有幾處還綴着布片。
但裸露出來的是無比健美的軀幹,好像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女孩的上身裸着**,渾圓飽滿。她的長發被盤在腦後,看起來就像是那尊著名的斷臂維納斯的髮型。她的面龐柔美典雅,在天空中持續不斷的電光照耀下熠熠生輝,好似鑲嵌了一層細小的鑽石。
白小當意識到,他們就是弗勞德口中,伊諾克的“那對兒女”。
她無力地試圖抬手,但伊諾克已經走了過來。
他審視白小當,然後說道:“人類,你要帶走什麼?”
沒有能力反抗、沒有餘地斡旋、沒有救援、沒有機會。面對的不是人類,而是異類——擁有決心與能力將自己就地斬殺的異類……
白小當第一次陷入這樣的境地。她下意識地看了看不遠處地板上的那一攤灰燼——已經被烈風吹散,只剩下淡淡的輪廓了。所以她不清楚一旦自己回答了對方的問題,會不會落得同樣的下場。也不清楚如果自己不回答對方的問題,會不會還是同樣的下場——因為伊諾克所說的那句話更像是某種責問。
弗勞德從嗓子裏擠出兩聲嘶啞的咳嗽,用變了調的聲音說道:“你……你就是……宙斯么?!咳咳……不過如此而已……”
伊諾克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道:“我是伊諾克。”
“我,眾神之王宙斯之子,伊諾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