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課時
“我要開了,你們準備,一,二——”
白樂枝和桑寧手機屏上的亮光同時向外照射過去,窗外黑洞洞的黑暗中一個物體折射着手機的光——
那是一顆頭,黑黢黢皺巴巴的皮像是一層硬殼覆蓋在整個頭臉上,一雙雞蛋大的眼睛像車燈一樣反射着手機的光。(www.pnxs.com平南文學網)隱約似乎能夠看到頭頂有角,咧開的嘴裏伸出一條長而尖的舌頭,一排細密的尖銳牙齒上長着不明的黃褐污漬……
桑寧的頭皮一下子就麻了,麻涼麻涼的,后勃頸嗖嗖的發寒——這不是夢裏見到的鬼嗎,難道她現在還在做夢嗎??
其他三個人也是嚇懵了,眼前切切實實出現了她們常識里絕不應該出現的東西,抗拒的心理讓她們一瞬間傻在那裏做不得反應。
直到那個東西緊貼在窗戶外咧開嘴露出一個彷彿是笑的表情,細碎的尖牙彷彿都在冒着森森的涼氣兒。那森涼的寒意漫布在屋裏,倪倩終於第一個揪着被子尖叫起來——
她這一聲尖叫像是驚動了屋外那些窸窸窣窣的東西,聲音一停,隨即一個又一個黑黢黢的頭不斷往窗口擠。那些鬼頭雖然沒有進來卻在窗口攢動着,孟思敏和白樂枝也終於反應過來,顧不得上前關上窗就連滾帶爬的下炕遠離窗戶——
桑寧幾乎是被白樂枝拽下來的,所以落地的時候屁股着地,從高高的炕上直接撞到地上,只覺得劇痛和麻木從尾椎骨一路直竄向上,疼得連腦子都木了。
倪倩已經驚恐地裹着被子縮在離窗戶最遠的角落發抖,孟思敏和白樂枝也都盡量貼在牆邊,剩下桑寧因為疼得動彈不得而坐在炕沿下邊。
不,不只是桑寧——
那些鬼頭在窗戶外攢動着擠來擠去卻都沒有往裏進,失去了手機的映照只看見一雙雙彷彿發光的眼睛在動。
白樂枝責任心尚在,抖抖索索地伸手摸着想要把桑寧也從炕底下拽過來,桑寧疼得噝噝的提醒她:“蔡媛美還在床上……”
這一句話讓白樂枝的手頓住了,孟思敏也微微愣住——都已經這麼大的動靜了,蔡媛美竟然還是沒有醒來?
可是現在她們要怎麼辦?丟下她不管?這個總覺得良心上做不到啊!可是現在她們哪兒有膽子回炕上去?
倪倩扯着孟思敏帶着驚恐的哭腔嚷着:“怎麼辦啊怎麼辦啊!”——也不知她是問蔡媛美怎麼辦還是拿窗外那些怪物怎麼辦。
孟思敏在心裏默默,這種情況她哪兒知道怎麼辦!
她心裏也在後悔為什麼剛剛沒有在第一時間把窗戶關上,現在已經不可能再回去關窗了啊——
只是發覺那些怪物都沒有進來,她也就壯着膽子拿手機照過去,看到它們依然只是在窗外攢動,簡直就像是小孩子看西洋鏡兒似的爭先恐後的從窗戶圍觀。
——它們是不是進不來?她腦子裏開始冒出這個念頭,然後思維就像是拉開了閘門,只是有些不自覺地往好處想——
對,它們一定是進不來!所以屋主才不讓她們夜裏出去!
手機照射之處也能看到蔡媛美所在之處被子的起伏,這時那些東西已經從窗戶外面開始往裏伸出爪子探尋的亂摸,而蔡媛美所躺的位置頭部離窗戶很近——
可是即使清楚應該怎麼做,身體也在抗拒着靠近無法上前,她把光再次照向蔡媛美的位置,嗓音里微微透着顫抖,“桑寧,你能不能摸到媛美的腳?把她從炕上拉下來……”
她們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克服心理上的恐懼上前,也只能指望還在炕邊的桑寧了。
桑寧於是伸手在炕邊開始摸,好在她們是打橫睡的,雖然蔡媛美個子小但腳也就在炕邊。抓住了她的腳就開始吭哧吭哧往下拖,突然她感受到了一股阻力,緊接着倪倩就開始低低驚叫——藉著手機的光她看到幾個小鬼似的怪物已經抓住了蔡媛美的頭髮。黑炭木棍似的胳膊爪子,可是就這麼一抓桑寧就扯不動了。
白樂枝抖抖索索的說:“我,我去幫她……”
她手腳並用地在地上挪過去幫桑寧一起扯,兩個人一起用力還真把蔡媛美給扯過來了,雖然讓她的後腦勺重重在炕沿上磕了一下。
蔡媛美一落地,兩人卻看到她臉上正爬着一隻小個頭的小鬼,四腳匍匐像只蜘蛛似的被一起拖了進來,兩人驚叫鬆手,差點把蔡媛美給扔了出去。
只是下一刻那小鬼一蹦而起跳上炕,又跳出窗外。
這一下四個人略略傻眼,腦子在微微空白之後似乎都意識過來這東西真的不進屋的。
她們趕忙七手八腳地把蔡媛美拖過來,一起縮在牆邊。孟思敏念念的寬慰大家,又像是說給自己壯膽,“不用怕,它們不會進來……”
不怕是不可能的,但這句話的確也稍稍壯了膽子,“它們不會進來”的這個認知就像恐懼之中唯一的一根稻草,只要死死抓住,只要熬到天亮——
所以她們就得這麼被一群小鬼似的怪物圍觀一晚上嗎??
孟思敏的腦子轉的快,先反應過來——“都把手機關了,別說話……”
然後她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在地上摸索什麼,摸了兩下沒摸着,只能低聲說:“被……”
桑寧想起剛剛拖蔡媛美下來時掉在地上的被子,知道她是要找被,隱約倒還記得掉在什麼位置,蹭蹭兩下摸黑爬過去拽住,又蹭蹭兩下爬回來。
一片黑暗之中窗口那幾雙十幾雙發亮的眼睛就格外嚇人,即使關了手機,似乎也不影響它們在黑暗裏的視線。
她們用被子把自己擋起來,即使只是掩耳盜鈴也好,也好過就這麼被外面那些東西盯着。
倪倩滾下炕的時候本來就拽了一床被子下來的,現在她和孟思敏用一床,桑寧和白樂枝抱着蔡媛美用一床,湊成一團緊緊的把自己裹起來大氣不敢出。
黑暗,靜默,捂在被子裏呼出的二氧化碳的氣味,還有被子本身散發出的古怪氣味兒……
有那麼一段時間,她們真的覺得自己要生生的被逼瘋了。甚至羨慕起也許一睡不醒的蔡媛美都比她們這種狀況要好。
時間就那麼一點一點的過去,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變少了,而後漸漸平靜,孟思敏壯着膽子去看,見窗外的那些東西竟然真的散去了。
頓時整個人如癱軟了一般,才發現撐着被子的那隻手根本已經酸得抬不起來了。
這一晚她們到底是經歷了些什麼啊……
放下被子,倪倩是早已經嚇得沒了主心骨,連平時的抱怨都顧不上,只抓着孟思敏的胳膊不肯放手,像是尋找一點支撐。
可是孟思敏又能好到哪裏去,她就是平日膽子再大再女漢子,遇上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怪物也已經無措了。
——那東西究竟是什麼,她現在想都不敢想,一想,一承認,唯物主義教育下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就整個兒顛覆了。
白樂枝和桑寧那邊也露出了頭來,一見情況沒有什麼異樣,頓時也都松下了憋着的一口氣,胳膊怎麼也抬不起來了。
白樂枝也許不像孟思敏膽子那麼大,但她性子一向都挺沉穩的,“沉穩”這兩個字就像老師打在她身上的標籤,從小學到大學都是班長。
她都沒想到剛剛自己嚇到半死,完全驚慌失措了,居然還沒忘自己是班長,總想着拉桑寧一把或者蔡媛美一下。
想到這兒她卻下意識轉頭想要看看自己身邊的桑寧,只是太黑了,看不清。可是依然看着,隱約若有所思的有點出神兒。
窗外平靜得久了,她們也終於漸漸找回點理智,倪倩還是第一個忍不住出聲:“那,是不是,鬼啊……?”
鬼這個字一旦說出口,許多東西就真的顛覆了,再也回不去。
但那如果不是鬼又是什麼呢?
那樣貌,那身形,活脫脫就是各種書畫故事裏小鬼的樣子。
退一步講不管那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鬼,都一定是村民口中的“餓鬼”了。
——高學夫錯了啊……餓鬼不是指村民,這個村子裏是真的有東西存在。
只是誰都沒有回答倪倩,因為不知道怎麼回答,心慌意亂之下也根本顧不上。
孟思敏看看窗戶,一直這麼開着,誰的心都放不下來。她鼓了鼓勇氣,三兩步爬上炕去把窗關了,生怕自己到窗邊時突然冒出什麼來。
但終於什麼也沒有出現,她慌忙的把窗關了,又跑回牆邊兒去,反正誰也不敢再上炕。
“明天一早……”白樂枝低聲說著,“一早我們就去找華老師,要求回學校,學分什麼的就別管了……”
——這種時候你都能想到學分??
大家一致表示學分什麼的她們真的不在意!只要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們就這麼在牆邊坐到天亮,後半夜因為毫無動靜警惕放鬆,也互相依靠着搭着被子坐着迷糊了一會兒。
……
天亮之後她們的房門就被推開了,還是屋主家的小姑娘,伸頭看了看,見她們都縮在牆根下也沒驚奇,只是用乾枯沙啞的嗓音喊她們起床吃飯。
四個人像在陰間走了一圈重回陽間,一個個沉默地從地上起來,一晚上坐得全身僵硬。
她們面對屋主家的姑娘一句話也沒說——昨晚那麼大的動靜,屋主家雖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但其實很清楚發生了什麼吧。
可是即使一晚上嚇成那樣,她們也根本沒打算叫醒屋主求救,一半是不信任,一半大約看他們的反應也知道他們不會來救。但這樣都還能一大早的若無其事來叫她們吃早飯,這村裏的人也真是沉住氣的高手。
她們自然又沒心思吃飯,收拾好行李包合計了一下就兵分兩路,一路去男生那邊告訴他們昨晚發生了什麼通知他們準備走人,一路去找華玉盞。
說到找華玉盞,那自然是少不了桑寧的,另一個人選就是身為班長的白樂枝了。
於是另一邊就讓孟思敏背了蔡媛美,倪倩一臉不情願地提着三個人的行李背包往男生們寄宿的人家去了。
天才剛亮不久,雖然從來到這裏就一直都是滿天的陰雲從來沒有見過太陽,但還是能夠感覺得到天色的變化。
現在的亮度,應該就只是像平時的早晨五六點鐘吧。
村子裏的人都剛剛醒來還沒有離開家門,也有人在院子裏拿着水瓢漱口,從嗓子眼兒里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這副生活的景象似乎終於讓村子裏顯得有了點人氣兒,讓人覺得這裏的確還是陽間。
白樂枝低頭走路一路上都在想見了華老師該怎麼說——這裏的事情,恐怕華老師是知道的吧?所以他才帶他們這些不敬鬼神的學生們來長長見識也長長記性。
在她看來這裏面恐怕多少還有點懲罰的意味。
可到底是師生,他們現在也都長教訓了,他應該會同意帶他們走吧?
什麼喪禮的,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想看了。
她嚇了一晚上臉色微白,一路上因為沉思也沉默不語不自覺地步伐加快。
桑寧兩隻手抄在運動衫上衣口袋裏只能一溜小跑跟在她旁邊,不時偷偷側目瞧她,愣是沒敢說話。
像是終於察覺到桑寧的舉動,白樂枝這才慢下腳步,轉頭看到桑寧小心地對她笑了一下,關心地問:“班長你還好吧……”
——怎麼可能會好?
遇上這種事情有人能夠立刻接受並且適應,就這麼坦然的承認世上真的有鬼怪存在嗎?
一早起來,不管她還是孟思敏倪倩都是一副慘白憔悴的模樣,就只除了桑寧。
白樂枝看着桑寧那副關心的模樣有點想笑又有點無奈,想不到居然有一天輪到桑寧來關心她。
她調整了步子跟桑寧並肩慢慢走着,只是依然低頭盯着地面若有所思,突然開口問:“桑寧你都不怕的嗎?”
“誒?”
“我覺得你有點可怕。”
桑寧愣愣看着白樂枝,為什麼第一個問題她還能聽得懂,雖然很不理解為什麼這麼問,而後一句就直接蹦到她無法理解的話上了?
她長得就算不算人見人愛,也不至於可怕吧?
白樂枝似乎意識到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話有點過分了,忙彌補似的抬頭對她笑一下,換了語氣閑聊似的圓着話題,“我以前還覺得你挺傻挺愣挺二的……”
“……”
——喂喂!
意識到自己怎麼又把真話說出來了,果然是昨晚被嚇到,腦子還沒有恢復過來。白樂枝忙補充一句:“大家都這麼覺得的……”
——喂喂喂!你還不如不補充啊!
“不過我真沒想到,發生這樣的事最冷靜的人竟然是你。”
白樂枝尷尬地笑笑,感覺到自己身為班長的能力得到了質疑——可是桑寧根本已經傻眼了,冷靜這種詞是怎麼跟她沾上邊兒的??
白樂枝繼續說著,“昨天晚上那樣的情況,我們都嚇得只會尖叫,只有你不會。最後還是要靠你救回媛美……”
桑寧跟着她的話腦子裏開始回放昨晚的情景……昨晚……她沒尖叫那是嚇傻了吧……而且後來也不是她不想逃,是被白樂枝拖到地上撞到尾椎骨疼得動不了啊……
囧,可是這種事不能說啊,說出來好丟人啊~~
白樂枝卻又對她笑了一下,“現在才感覺到你果然是考古組轉過來的學生呢,雖然你自己不記得,但內心裏到底跟我們這些沒見過風浪的學生不一樣。也難怪華老師點名要帶你來了。”
——誒?是不是有好大一頂帽子被扣到了她頭上??
桑寧又不能反駁,從口袋裏伸出一隻手來在後勃頸上摸摸,笑得尷尬。
白樂枝說完長出了一口氣,倒像是放下了什麼似得——也許放下的是她那小小的不甘心吧。長久以來自覺作為班長就要成為大家的主心骨,結果發生了事情才發覺自己什麼也做不了,還連桑寧也不如。
她又快走幾步,“走吧,趕緊去找華老師申請回學校吧。”
——回了學校就好了,一切就都回到正軌了。
她們來到村長家,象徵性的敲了敲籬笆院門。院子裏一個來幫忙照顧村長的僕婦迎過來,她們說明了來意,卻被告知她們的老師不在。
——什麼叫不在?學生都在這裏,帶隊老師怎麼會不在呢?
白樂枝愕然着,急忙追問:“他去哪兒了?什麼時候回來?”
來幫忙的僕婦根本說不出個寅卯子丑來,白樂枝無奈之下又不能不弄清楚,只能要求見見村長。
這時一個傴僂着身子形容彷彿乾屍一樣的人從屋裏走出來,那風乾的皮膚,褐色的乾枯肌肉和血管,還有像是骷髏頭上直接套了一層皺巴巴的皮的臉都看得白樂枝忍不住驚恐地後退了一步。
她是想起了桑寧前一天對大家的描述,才硬生生止住了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
但是雖然在桑寧看起來乾屍都是一樣模樣,卻還是認出這個人不是村長——因為村長几乎已經乾枯得不會動了呀,這個人應該是昨天後來進門讓村長去休息的人吧。
桑寧於是客氣地低頭打了招呼,白樂枝這才慌忙跟着說聲“你好”。
乾屍老人看看她們,讓她們進了院子,這才用嘶啞的聲音開口說:“村長現在下不了床,已經不能見客了。我是下一任的村長,有什麼事就找我說吧……”
桑寧不知道該不該吐槽這下一任村長也太老太幹了啊,難道這裏的村長依照風乾程度來選的嗎?這樣的村長就算當上了,又能當幾天啊?
白樂枝又沒見過村長,自然不知道桑寧想什麼,也顧不得吐槽這個下一任村長,只是急着問:“請問華老師去哪兒了?他有說嗎?”
“他一早就不在了——昨晚倒是有跟我說讓學生在這裏留幾天,他去看看聯繫的車怎麼樣了。你們就先安心等着吧,他會回來接你們的……”
——騙人!
白樂枝幾乎要在心裏尖叫了——他們的車根本就沒有壞啊!那只是對村民的說辭,為了留下而找的借口罷了!
華玉盞身為帶隊老師,怎麼可能丟下他們自己一個人離開啊!
他是自己走的?他丟下他們不管了??
還是他根本已經遇上了什麼事遇害了!?
……
另一邊孟思敏背着蔡媛美正往男生寄宿的人家走去,身邊倪倩已經在喋喋的抱怨,“哎呀背包好重啊,不能叫男生出來接我們嘛……”
孟思敏瞥她一眼,“誰去叫?你還是我?你想落單?”
倪倩只能悻悻閉嘴,孟思敏正要再加快了腳步,卻聽到背上微弱的聲音——
“這是哪兒啊……?”
“媛美!”
“媛美你醒了!?”
蔡媛美揉着眼睛抬起頭,滿臉都是剛醒的懵懂和身處異地的困惑,“這是怎麼回事啊,我們怎麼出來了……天亮了嗎?”
孟思敏把她放下,仔細地打量她似乎看不出什麼異樣,“媛美你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昨晚那麼大動靜你都沒聽見?”
雖然她現在一副初醒的樣子,但昨晚睡死成那樣根本就不對勁吧!
蔡媛美全身酸痛,揉着肩膀和胳膊一臉的疲憊困頓的問:“昨晚怎麼了?我昨晚做了一晚上的夢,一直被個黑影拉着在田裏走啊走啊走的,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白天累了一天也就算了,晚上睡覺還這麼累……哎我後腦勺怎麼這麼痛……怎麼好像有個包?”
倪倩都要翻白眼了,“不是吧,你一晚上真的只是在睡覺?”
蔡媛美這才發覺兩人看她的眼神好奇怪,“到底……呃……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