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7 逢魘之夜(五)
“也就那樣,沒什麼新鮮的。”
也就重樓的這位正主才能對那樣大的陣仗如此輕飄飄地來上一句,反正蟲寶挺來勁的,手舞足蹈地把小樓亂顫的模樣描述給這個正主聽。
夢境二十年對旁人來說可能只是短短兩個月,可對身在其中的人來說,卻是實實在在又漫長的一段時日,然而醒后又有一種極度不真實的感覺,彷彿那已是上一輩子的事。
可無論如何,二十年如影隨形下來,不管是革命情誼還是主僕情分早就堅定不移了,更何況蟲寶一心要扒着應皇天保命,如果不是它只能待在夢霞身上,夢霞還是占夢的身份,它早就想方設法混進重樓里了,那地方實在太有趣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小夥伴都聚集在那裏頭,它恨不得能想全情加入!
“您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呀?”蟲寶問。
“不急。”
“您是不急,可我覺得那魘鬼肯定急得不行,說不定都快哭鼻子了,好解氣啊!”
這話讓一直紋絲不動的人皺起了眉:“哭鼻子?”
“那肯定啊,雖然我沒親眼看見,可是那動靜驚天動地的,不把魘鬼嚇得哭出來我就不叫蟲寶!”蟲寶以己度人,向它們這樣的在夢境中怎麼折騰都無損自身,可在現世就不同了,像它巴不得能將寄主也就是夢霞保護得密不透風,可就是這樣,它也很清楚夢霞這樣一個嬌弱女子,若真的攤上大事,憑它的能力是保護不了她的,真的到了那一步,它也只能“斷尾求生”,可在這之前,它能活多久就要活多久,能活得多滋潤就要活得多滋潤。
應皇天倏地站了起來,喃喃地說:“寞沒跟我說……”
“說啥?”蟲寶湊過腦袋去問。
“說可能哭鼻子……”
蟲寶想,寞跟它一樣,沒進去重樓里,自然看不見哭鼻子這一幕,而且寞那傢伙喜歡裝老成,說話做事更是喜歡裝的人模人樣,切,明明就不是人!
“從小到大,我可從未哭過鼻子。”應皇天說,語氣里憑空生出幾分懊惱。
蟲寶聽了出來,這應公子看來是對先前把魘鬼讓出去佔有他的身體這件事感到有些後悔了,儘管哭鼻子的並不是他本人,可他應該覺得哭鼻子發生在他的身上是一件十分難以容忍的事。
“可是嚇哭它難道不是應公子你原本的目的嗎?”蟲寶問。
“自然不是。”
“那是什麼啊?”
“讓它感受一下生為人的樂趣,喜怒哀樂,生、死、無、常。”應皇天慢條斯理地說。
他吐字如冰,聽得蟲寶一陣哆嗦。
生死無常……
可不是嗎,夢中生物,一朝蘇醒,無異於畫地為牢。
蟲寶生來如此也就罷了,那魘鬼……自以為是,無法無天慣了,乍一被困,可不得嘗到生死滋味了嘛!
幹得好!
蟲寶心中着實撒了一口惡氣,它被困二十年,也得讓這無良魘鬼嘗嘗被困的滋味了!
大約也是想明白了,應皇天又重新坐了下來。
“罷了,哭鼻子……就哭鼻子吧……”
蟲寶忽然很想沖回重樓,去看看那“應皇天”哭鼻子的模樣。
不過到底……哭沒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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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哭,那也是哭了,眼淚嘩啦啦流,然而新鮮也挺新鮮的,眼睛裏流出水來,對這魘鬼來說,可是一樁新鮮事,他哭着哭着就發現自己臉上都是水,有些流到嘴巴里,嘗了嘗,咦,鹹的?
這麼一分心,眼淚就流不出來了,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哭過了反而痛快了。
一得知人哭了,小樓立時安分了下來,大氣都不敢再出一下,門邊的大傢伙屏氣凝神,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滿臉淚痕的“應皇天”,心想這下可糟了,眼前這個雖然不是應公子本人,可人哭了啊!哭的嘩嘩的,如果這事兒被應公子本尊知曉,那……可怎麼辦哇?
就算是它也覺得挺丟臉的,不過看着……也怪惹人憐愛的,尤其這張臉是應公子的臉誒!應公子平日裏再不動聲色,本身也不過才十八九歲的年紀,都還不到冠禮的年紀,原本他總是似笑非笑胸有城府的模樣任誰都不敢小瞧,可如今這一哭卻只顯得嫩了,而且在這張哭臉上其實找不到一丁點應皇天的影子,彷彿只是一個皮相好看的年輕人,少了那種傾城絕世的風骨和與生俱來的孤傲之感,更不用說應皇天那深不可測的洞察力以及渾然天成的魄力,眼前這一個,是褪去了一切應皇天的外衣的普通人,哦不,有一點還是不普通的,那就是應皇天生來出眾的外表。
魘鬼後知後覺發現動靜都停了,反而有些意外,他四處張望了下,悄悄鬆了口氣,緊繃的情緒也有些鬆懈下來。
可是門口那大傢伙依舊虎視眈眈,那大眼睛一眨不眨瞅着人的模樣實在有些滲人,距離大眼睛不遠的那張大嘴巴一張開就黑漆漆地深不見底,無底洞似的。
那名侍女又不知去哪兒了,剛剛明明答應他留下來的。
外頭的動靜也隨着小樓的安靜而消失了,彷彿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太靜了,剛才那樣鬧騰,像是下一刻就要翻天了似的,然而轉瞬之間,什麼聲音都沒有了,靜的有些……嚇人。
“還、還有人嗎?”他輕聲地這樣問了一句。
“呲溜”一聲,十分細微,卻因為周遭太安靜的緣故,仍是被他捕捉到了。
“誰?”他警惕地四處查看,然而火光幽幽,他睜大眼睛也看不清楚太多,這間寢室看似極大,可對他來說,又只有火光所照亮的方寸之地。
沒有人回應,只有更多的靜彷彿從四面八方湧來,將他慢慢吞沒,而在這種無邊無際的寂靜之中,又偶爾傳來細微的動靜,可是這些細微的動靜沒有則罷,一出現反而更令他感到頭皮發麻,神經緊繃。
有什麼在這間屋內!
可是他偏偏看不到!
這簡直比剛才那動靜還要令人恐慌啊!
“呲溜!”
又是這樣一聲,短暫得不值一提。
與此同時,他眼前卻有一抹幽暗的綠色一閃即逝。
是什麼?
他的視線追着過去,可終究是慢了,那抹綠色一下子就隱入了黑暗裏,讓他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這感覺就像是如臨大敵。
他以為小樓安靜下來就算是渡過一劫了,哪裏知道剛剛那樣的,其實只能算是——好戲才開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