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慕容是接見完大臣,瞧着外頭的天色暗了,方起身往後頭行來,太上皇過去來行苑避暑,大都住在依雲居,后妃也各有居所,慕容是繼位以後,後宮沒有其他嬪妃,且,帝後起卧都在一處,這行苑的寢宮慕容是就由着懷清的性子選了。
懷清挑的是瀲灧堂,這瀲灧堂是三面臨湖的二層樓,白日裏湖光瀲灧滿堂生輝,方得太上皇賜名瀲灧堂,雖說沒有依雲居氣派,卻最是涼爽,景兒也是行苑中最好的,靠在二樓,湖光山色一覽無餘,夜裏明月高懸,月色下,滿湖風荷隨着夜風送來縷縷荷香,比起白天的湖光山色,更別有一番韻味,故此,懷清才選了這瀲灧堂住下。
只不過,有一樣不好,這裏離着前頭的書房有些遠,慕容是從前頭回來,需得走一會兒才到,可喜本說叫皇上坐肩輿回來,也省的走這麼長的路,慕容是搖搖頭道:“這才多遠,也走不了幾步。”說著抬腳出去了。
沿着抄手游廊往裏頭走,前頭兩個太監挑着紗燈,可喜手裏單拿着一盞給皇上照着亮,慕容是瞧了那燈一眼,不禁道:“這燈倒別緻,昨兒怎不見?”
可喜笑道:“這是皇後娘娘新叫人做的,就是怕皇上夜裏回去,紗燈照不清路,說這個燈亮些,叫奴才打着,給萬歲爺領路。”
慕容是輕笑了一聲,沒說話,伸手道:“朕瞧瞧。”
可喜忙送到皇上手裏,慕容是仔細瞧了瞧,見樣式極簡單,只是用透白的琉璃做了燈罩,卻比那些紗燈明亮許多,拿在手裏也格外輕便,索性自己拿着往前走。
可喜就知道是這麼個結果,這可是皇後娘娘的心意,萬歲爺豈能不領情,這會兒心裏不定多高興呢。
說起來,皇上跟皇後娘娘的感情還真是數年如一日,這一晃成婚都七年了,太子公主都大了,娘娘肚子裏又懷上了一個,也算老夫老妻了吧,可這感情卻仍如新婚時一般,一日不見都得惦記着,前頭皇後娘娘去益州的一個月,萬歲爺一天不知問多少回呢,有時候,瞧着奏摺里的地名都會抬起來問一句:“不知到哪兒了?”每逢這時候,可喜就會應着皇上,說幾個地名,或皇後娘娘平常的趣事兒,以解皇上的思念之苦。
可喜有時候總想,莫說這帝后之間,便是平常老百姓的夫妻,這般恩愛的也不多吧,要不然,這後宮也不會如此空蕩蕩的了,莫說嬪妃,連年輕的宮女都沒有。
當初四王府就是連個丫頭都沒有,便是內宅伺候的,也是上了年紀的婆子,皇后嫁過來也只多了甘草、銀翹,梔子。
後來主子登基,成了大燕的新皇,后宮裏太上皇的嬪妃們,有子的大都請了恩旨,挪到各自的王府里奉養天年去了,沒生育的嬪妃削髮為尼,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即便年輕的嬪妃都沒了,宮女卻仍不少,有姿色的多,有心思的就更多,都知道新皇只一位皇后,莫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可惜,連皇上的面兒都沒見着,恩旨就下了,年紀三十以下的宮女,皆放出宮自行嫁娶,若有不想出宮的,都發去庵堂里容身。
萬歲的恩旨一下,那些沒心思的,歡天喜地的家去了,有心思的,也只能收拾收拾出宮回家,畢竟不回家就得當尼姑,兩相權衡之下,還是回家的好,故此,如今宮裏根本就沒有年輕的宮女,要說有,也只有娘娘跟前的銀翹。
估摸這丫頭也不會在宮裏待多久了,萬歲爺跟娘娘都給她尋着人家呢,一有合適的,嫁出去就是位夫人,這輩子榮華富貴都不用愁。
可喜不禁又想起狀元許文生來,年紀秉性跟銀翹這丫頭真般配呢,至於出身,銀翹雖說是奴才出身,可也得看是誰的奴才,俗話說的好,宰相門人還七品官呢,更何況,銀翹還是皇後娘娘跟前得用之人,莫說狀元郎,就是京城那些勛貴之家,也有不少惦記的呢。
前頭萬歲爺就給做過幾個媒,都讓那丫頭給回了,那丫頭嘴裏說要伺候娘娘一輩子,可喜琢磨,就是沒瞧上,真瞧上了,就不信那丫頭不鬆口。
可喜這兒想着銀翹呢,忽的就傳來銀翹的聲音:“二姑娘您往哪兒去呢?這裏是行苑,可不能亂走。”雖說話聽着還算客氣,語氣卻有些冷。
可喜正納悶,哪蹦出來個二姑娘呢,忽從那邊兒斜刺啦的跑過來一個丫頭,腳步飛快,直衝着這邊兒來了,不一會兒就到了近前。
可喜這一瞧,才知道原來是葉府的二小姐葉若瑾,可喜是誰啊,大內總管,說白了,整個宮裏的大小事兒就甭想瞞過他,雖說在前頭書房裏頭伺候着皇上,後頭的事兒卻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今兒皇後娘娘辦賞荷宴,請的親戚家的內眷進來說話兒,老太君身上不爽利沒來,葉府除了葉夫人,卻還來了個葉若瑾。
這葉若瑾是葉府的庶女,葉若瑤同父異母的妹子,雖說是姐倆,這性子可是天差地遠,因娘娘跟葉府走的近,可喜也常往葉府去,就可喜看來,這位二姑娘可是個有心思的,這女子有心思不怕,可心思得用對地兒,若她不惦記她夠不着的,安分守己的過她的日子,就憑她是葉府的千金,國舅爺的妻妹,尋一個可心的婆家,一點兒都不難,就怕她這心思使錯了地兒,恐這輩子的福分都沒了。
之前自己去葉府的時候,這位二姑娘逮着空就會問自己宮裏的事兒,當時自己沒當回事兒,如今想來,這位莫非惦記上了萬歲爺。
若她真有這個想頭,可喜都替她默哀,可着大燕,惦記誰都有可能,唯獨萬歲爺一絲一毫的可能都沒有。
沒遇上皇後娘娘之前,萬歲爺那可是京里有名的不近女色,之後,更是只有娘娘一個,可喜有時候總想,在萬歲爺眼裏,這天下就只有娘娘一個女子,其他縱然傾國傾城也沒用,心之所系,一往情深,說的就是萬歲爺這樣兒的,所以,舉凡有心思的絕對沒有好下場,不管是誰。
葉若瑾小跑着過來,到了近前,還要往前撞,可喜喝了一聲:“放肆,何人敢衝撞聖駕?”
若瑾方停住腳步,朝着慕容是瞧了一眼,目光閃了閃,裊婷婷蹲身一福:“若瑾給萬歲爺請安。”聲音軟糯蘇甜,側身福下去時的身段,頗有幾分妖嬈之態。
可喜不禁挑了挑眉,這丫頭才多大?過了年才十六吧,倒不知這般勾魂攝魄的媚態是從何處學來的,或者說,是何人調教出來的,這背後之人的目的簡直昭然若揭啊,恐怕就是衝著萬歲爺來的,還真是無孔不入。
慕容是根本沒理會葉若瑾的話,而是皺了皺眉:“你是什麼人?怎會在這行苑裏?”語氣頗冷,叫人聽了都不禁打顫兒。
葉若瑾也不禁瑟縮了一下,本來想的挺好,只要想法子留在這行苑之中,見皇上一面,憑着自己的姿色,得寵應該不難,這才冒險故意跌落湖中,終於留下來了,不想,卻給銀翹那丫頭看的死死。
好在她落腳的地兒守着游廊不遠,若瑾剛瞧見遠遠過來的燈光,就知道一定是皇上,剛自己都掃聽好了,這是回瀲灧堂的必經之路,而這偌大的行苑之中,除了皇上跟皇后,再沒有第三個主子,皇后如今在瀲灧堂,外頭的燈光自然就是皇上了。
若瑾瞅着銀翹不注意,就跑了出來,身上只穿着中衣,頭髮也披散在身後,葉若瑾剛才在屋裏照了半天鏡子,雖說不能打扮,這般倒更顯的弱不禁風,聽說男人大都喜歡這樣的女子,會不自覺憐惜,可為什麼皇上的口氣如此冷呢,冷的若瑾不免有些怕。
卻想起舅舅的話,想起張懷清一個七品縣官的妹子都成了皇后,自己無論姿色跟出身,都比張懷清強的不是一星半點,便不能當皇后,當個寵妃也不難吧。
想到此,驅散了些許懼意,抬起頭來,燈光下,那雙剪水雙眸中立時便暈上一層水光,委委屈屈的道:“姐夫,我是葉府的若瑾啊……”葉若瑾話音剛落,忽一個小太監跑過來道:“回稟萬歲爺,葉大人有急事求見。”
皇上看了葉若瑾一眼,吐出一個字來:“宣。”
葉若瑾一呆,不明白她爹這時候來做什麼?可喜卻暗道,別看這葉若瑾是庶女,到底是親閨女啊,葉大人這一來,葉若瑾還有救,不然,若她莽撞起來,縱是葉府的千金,恐萬歲爺一樣不給面子。
之前老太君不喜若瑾,妻子又要照顧寶哥寶妹,若瑤也出了門子,若瑾在葉府里,成天悶悶不樂的,葉之春自己忙於公務,也照顧不過來,更何況,畢竟是當爹的,教導女兒不合適,正趕上她舅舅來接,想着她舅家有幾個年紀相若的姐妹,能一起玩耍,就應了。
不想去住了一年回來,就變了人似的,變着法兒的打聽宮裏的事兒,這次皇後娘娘的賞荷宴,非纏着跟了來。
葉之春雖覺女兒有些不對勁兒,卻也沒往深裏頭想,還是妻子跟若瑤,一回來就跟他說了若瑾故意跌落水中的事兒,葉之春方明白過來,若瑾竟起了這樣的念頭。
葉之春暗罵女兒糊塗之餘,也不能眼看着女兒送死吧,忙不迭的跑了來,來的匆忙,頭上的官帽都有些歪。
到了近前噗通跪在地上:“小女無知冒犯聖駕,老臣教女無方,請萬歲爺降罪。”
葉若瑾愣了愣:“爹您這是……”話未說完就給葉之春厲聲喝止:“還不跪下。”葉若瑾何曾見過父親如此疾言厲色,嚇的忙跪在地上。
慕容是目光閃了閃道:“原來是葉愛卿之女,朕一時眼拙,倒未認出來,還只當是哪個忘了規矩的宮婢呢,既是愛卿之女,就罷了。”說著看向銀翹臉色一沉:“明兒自己去領十板子。”銀翹跪下道:“奴婢遵旨。”慕容是撂下這句,抬腳走了,都沒叫起,可見真動了怒,銀翹跟着去了。
只可喜留了下來,瞧了地上的父女倆一眼道:“萬歲爺走了,葉大人快起來吧。”
葉之春這才站了起來,若瑾倒是早一步站了起來,頗有些不樂意的道:“爹,您怎麼來……”話音未落,兜頭就挨了一巴掌:“還不家去,我這張老臉都讓你丟盡了。”
葉之春這一巴掌打的極重,打的葉若瑾踉蹌着後退幾步,險些栽倒,兩隻眼直冒金星,半天方緩過來,看見父親的神色,再不敢說話。
可喜一直送他父女出了行苑的宮門,才道:“葉大人慢走一步,咱家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葉之春忙道:“喜總管請說。”
可喜道:“縱然天大的情分,若不惜福,也有用盡的一天,娘娘重情重義,念着老太君跟國舅爺的情分,自不會如何,可咱們萬歲爺的性子,葉大人是知道的,有些事還是趁早料理的好,以免禍害了全族啊。”
葉之春神色一凜,躬身道:“在下謝喜公公點撥了。”
可喜笑了一聲道:“葉大人客氣了,咱家話多,您不要嫌棄才是,皇上跟前還等着回話兒呢,咱家這就回了,葉大人您慢走。”撂下話轉身回去了。
雖是暑天裏頭,葉之春卻感覺從內往外的發冷,那一股一股的寒氣,彷彿連骨頭都要凍住了,可喜這幾句話說的相當明白,懷清是會看在老太君跟懷濟的面兒上,睜隻眼閉隻眼的,讓這事兒過去,可萬歲爺卻不會,若不把若瑾料理了,等皇上出手,若瑾絕無生路。
想到此,葉之春咬了咬牙看向女兒,若瑾給父親眼裏的寒光,看的一激靈,彷彿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心裏怕上來,忙低聲叫了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