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聽說了嗎,張懷濟的那個妹子給皇上關起來了,說是當年因淑妃獲罪的蘇太醫的孫女,蘇家可是朝廷欽犯,弄不好得殺頭,可惜了那麼個體面的姑娘……”剛說到這兒,忽的啪一聲響動,驚到了躲在假山後說私話兒兩個婆子。
兩人一抬頭見是夫人的奶娘,臉色一變,忙道:“媽,媽媽怎來了這兒?”
奶娘也顧不上地上輝哥兒的玩具,緊緊盯着兩人道:“你們剛說的話兒可是真的?”
那兩個婆子一見不像要斥責問罪的樣兒,忙點頭:“這事兒京里都傳遍了,記得那位姑娘前些日子還常來咱們府給老公爺治腰傷呢,這才幾天啊,就成朝廷欽犯了,真是天有不測風雲……”話音未落奶娘已轉身走了,腳步甚有些匆忙。
奶娘跌跌撞撞跑到花園的涼亭內,因這亭子外頭有塊空地,雖說昨下了半宿雨,這裏地勢高又鋪了青石板,早讓日頭晒乾了水汽,如今比平日更乾淨許多。
上官氏記着懷清的話兒,就叫下人鋪了厚厚的氈墊,把輝哥兒放到上面,讓他自己或爬或走的玩耍,只讓幾個婆子丫頭在一邊兒瞧着,不讓他跑到外頭去就成,說起來,這個法子還真有用,這才幾天輝哥兒都會叫娘了,雖說曬的有些黑,可身子骨壯了,不像之前隔三差五總鬧個小病什麼的。
故此,上官氏越發對懷清的法子深信不疑,只要天好兒就會來花園子跟兒子玩上一會兒,今兒剛過來,想起輝哥平常愛玩的一個玩具沒拿來,就讓奶娘回去拿,不想這會兒如此跌撞着回來,瞧臉色也有些不對,忙道:“可是有什麼事?”
奶娘遣了跟前的人出去,方低聲道:“主子,您可還記得十七年前的事兒嗎?”
一提這個,上官氏臉色一暗:“奶娘,那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能不記得,如今想想,當年實不該那麼做,倒葬送了我的親骨肉。”說著忍不住抹了抹眼角:“若我那丫頭如今活着,可都十七了呢。”
奶娘道:“主子,咱們家小姐還活着。”
上官氏一愣伸手抓住她:“奶娘,你說什麼?莫哄我,你跟姐姐不都說我那孩子早沒了嗎。”
奶娘嘆了口氣道:“當時府里兩位姨娘正得寵,又都大着肚子,若一舉得男,小公爺眼裏更沒主子了,才跟大小姐商量了這麼個萬全之計,又怕主子您心軟,那可是您的親骨肉,這骨肉連心,若不這麼說,怕您要露出破綻,可就前功盡棄了,況且,當時也真不知大小姐是死是活……”
奶娘如今回憶起當年的事兒還覺心驚肉跳,為先一步得男穩住主子在國公府的地位,方商量出這麼個無奈之極的法子,找來新生的男孩換走了主子生的女孩兒,交給了大小姐,就是如今的定南侯夫人,畢竟是親姨,不捨得自己的外甥女受苦,正趕上蘇府少夫人跟主子一天生產,產下死胎,就把外甥女託付給了蘇家。
不料想,沒過幾月蘇毓敏獲罪,蘇家滿門抄斬,雖說那孩子不知下落,奶娘跟定南侯夫人都覺凶多吉少,加上主子總是問,怕露出破綻,便跟主子說那孩子病沒了,這一晃都十七年了,誰想到,十七年前的人就在眼前。而此時,若奶娘再不說出來,恐她們這位命運多舛的小主子就真的沒命了。
上官氏愣了楞,忙道:“我那苦命的孩子如今在哪兒?我要去找她回來。”
奶娘道:“主子您別急,您還見過小主子呢,她就是救了您一命的懷清姑娘,當時大小姐怕姑娘受苦,託付給了蘇太醫,後來蘇太全家獲罪,獨獨孫女蘇元容不知下落,如今方知是送到了蘇太醫的師兄張家,一藏就是十七年。”若不是剛聽見那倆婆子的話,奶娘也不會想到懷清就是他們國公府的小主子。
說起來,奶娘真覺或許冥冥中自有天定,當初夫人難產,一度沒了氣息,若不是小主子趕到……奶娘都不敢往下頭想,還有輝哥兒,還有老公爺,這緣分真真奇妙,兜兜轉轉的又回來了。
上官氏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驚喜,愧疚,難過,心疼,不知多少情緒瞬間湧入胸口,洶湧的彷彿要破體而出。
奶娘見主子傻了一般不言不動,不免着急:“主子,現在可不是發愣的時候啊,您可得救救咱們小主子,因是蘇太醫的孫女被皇上關起來了,朝廷欽犯可是要問斬的啊。”
上官氏回神,站了起來就往外走,奶娘忙道:“主子,主子,您幹什麼去?”
上官氏道:“那是我的親閨女,再不能受丁點兒委屈,我這就去找老公爺接她回府。”
護國公赫連達這會兒正在書房聽兒子嘟嘟呢,赫連鴻深怕他爹一衝動就去宮裏給張懷清求情,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丫頭,引起皇上的猜忌着實不值。
赫連達懶得搭理他,這個兒子一生都如此,小心謹慎優柔寡斷,他實在有些瞧不上,不過,懷清那丫頭……赫連達也不禁暗暗嘆息,若自己求情有用,自己說句話又怕什麼,他沒兒子那麼多想法,他瞧着那丫頭順眼,那丫頭就是極好的,什麼沒幹系,那兩個孫女倒是親的,可自己瞧着還不如懷清丫頭呢。
而且,自己實在沒立場說這個情,弄不好皇上還會多想,到時候更是雪上加霜,如今四皇子那些話說出來,估計那丫頭的命是暫時保住了,往後再瞧吧。
正想着,忽岳忠走進來道:“夫人求見,說有大事要見老太爺。”
赫連鴻道:“她怎麼來了?”
赫連達看了兒子一眼道:“進來吧。”
上官氏一進來就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爹,爹您可要救救懷清啊,她是您的親孫女……”
一句話赫連鴻大驚:“你,你胡說什麼,莫非瘋魔了不成。張懷清怎麼會是爹的孫女?”
老公爺一愣,隱約彷彿想到了什麼,看着上官氏道:“到底怎麼回事,仔細說來。”
上官氏哭着把當年怎麼產女,怎麼換子,又怎麼把孩子託付給了蘇太醫,后又怎麼輾轉到了張家等等,一股腦說了出來。
赫連鴻呆傻的望着她,想起剛才自己還拚命攔着,不讓爹去給張懷清求情,如今自己的夫人說那張懷清是自己親生女兒,這,這……赫連鴻心裏真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兒,卻聽老公爺喝了一聲:“還愣着幹什麼,還不隨我進宮。”
皇上放下手裏的湖筆,看了窗外一眼:“老四還跪着呢?”
海壽點點頭,偷着瞄了皇上臉色一眼,低聲道:“萬歲爺,四皇子從昨兒跪到這會兒,可都一天一宿了,昨兒又下了半宿雨,這水米沒打牙,就是鐵打的身子恐怕也扛不住啊。”
皇上哼了一聲:“扛不住?誰讓他扛了?誰讓他跪了?為了個丫頭連命都豁出去了,真有出息啊。”
海壽也沒想到四爺這麼固執,保住張懷清一條命還不成,還非要求娶,這當口,這位爺還真敢說出來,就算張懷清不是朝廷欽犯,皇上都不見得答應,更何況如今了,可那位爺執拗勁兒上來,硬是跪在外頭不走了,這麼跪下去真能跪出人命啊。
昨兒皇後娘娘一宿來了兩趟,想求情,皇上根本不見,勸那位爺,更沒用了,四爺執拗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正想着,忽外頭小太監進來道:“回稟萬歲爺,張大人求見?”
皇上哼了一聲:“張懷濟倒是膽大,朕都不追究他的窩藏之罪了,還往前湊。”
懷濟是今兒上午方知道此事,莫怪他遲鈍,葉之春一早就吩咐過了,府里不許透露一個字,一是怕老太君知道,二一個,也怕張懷濟知道后,救妹心切,做出不智之事,此事如今剛有轉機,也沒必要把懷濟再搭進去。
再說,他去了恐怕也沒用,四皇子是皇上嫡親的兒子,都能一跪就是一宿,懷濟去了能有好兒嗎,可到底讓懷濟知道了。
葉之春也明白,就憑懷濟兄妹的感情,知道此事絕不會袖手旁觀,懷濟明知道懷清不是他的親妹妹的情況下,還跟懷清相依為命了這麼多年,怎會眼睜睜看着懷清死,就算拼着一條命也要進宮的,葉之春想攔也攔不住。
懷濟一進來就跪在地上:“罪臣張懷濟叩見皇上。”
皇上看了他一眼:“張懷濟你當知道,朕沒追究你張家的窩藏之罪已是開恩,如何還敢來求情?”
懷濟道:“懷濟不知什麼蘇元容,懷濟只知她是臣的妹妹懷清,從那麼小,臣就抱着她,然後長大了,臣牽着她的小手,再大些,臣跟她相依為命,我是懷清的哥哥,怎能不護着妹妹,還望皇上開恩,饒小妹一命,臣願辭官攜她遠走天涯,此生再不回京。”
海壽不禁對這位張大人刮目相看,要知道名利二字,可是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鑽營的,這位張大人運氣實在好,一個小小的驛丞沒幾年就熬上了一方府台,還娶了嬌妻,將來的仕途一片錦繡,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可人家為了妹子情願把這些都舍了,這份兄妹親情,連海壽這樣一個閹人,都忍不住感動。
皇上定定看着他忽道:“若朕讓你用命換你妹子的命,你可願意?”
懷濟毫不猶豫:“臣願意。”
皇上愣了半晌,揮揮手道:“退下吧。”
張懷濟還要說什麼,海壽忙把他拽了出去,低聲道:“我說張大人,您話說到這份上就成了,再往下說,恐怕要弄巧成拙。”說著沖那邊兒怒了努嘴:“張大人放心吧,四皇子為了懷清姑娘,連命都快搭上了,皇上就算不看別的,看在四皇子的份上也會斟酌。”
斟酌?懷濟苦笑了一聲,懷清犯的可是死罪,又牽扯皇上最忌諱的蘇太醫,皇上如何會饒過懷清,若懷清有個好歹兒,將來九泉之下自己怎麼有臉見爺爺,見爹娘,不能進去求情,也不能回去,張懷濟索性也在四皇子旁邊跪下了。
海壽嘆了口氣,其實,他心裏明白皇上的難處,本來皇上也沒想要張懷清的命,不是韓章發使壞,也弄不到這種地步,海壽現在就能望見韓章的結果了,那老小子一準不得好死,敢讓皇上為難,死一百次都不夠。
可如今事兒僵這兒了,要殺,就算看在四皇子的面兒上也不能,要赦,卻也難赦,這局面除非有轉機,真沒法兒破。
正想着,忽見他徒弟跑進來道:“師父,外頭護國公跟老將軍求見皇上”
海壽不免一喜,心說,這兩位可是重量級的人物,跺跺腳京城都能顫三顫兒,若這兩位肯求情,或許有戲,忙進去回了。
護國公跟老將軍都是戰功彪炳的功臣,皇上自然要給些體面,開口道:“請兩位老爺子進來。”
老將軍也是今兒一早聽說這事兒,哪還坐得住,別管那丫頭是不是蘇毓敏的孫女,就看在那丫頭如此得自己眼緣的份上,自己也不能幹看着。
老將軍一到宮門正碰上赫連達父子,心說,算這老傢伙還有些良心,沒讓那丫頭白效力,不過,老將軍怎麼也沒想到,赫連達一進來就跪在地上,高聲道:讓皇上饒了他孫女。
老將軍愣了半天才道:“我說赫連老頭,是不是睡迷糊了,哪出來個你孫女啊?”
赫連達這會兒就剩下高興了,除了當初娶芳兒的時候,就數着今兒最高興,自己就說怎麼瞧那丫頭怎麼像芳兒,如今方知道,是自己嫡親的孫女,倒怪不得了,孫女像祖母,不正對上嗎,一想到懷清是自己的親孫女,赫連達就覺,今兒的日頭都格外燦爛。
別說老將軍,皇上都讓護國公這一句給整懵了,半天看向赫連鴻:“愛卿,老公爺這是……”
赫連鴻於是把當年的事兒說了,並把上官氏給他的那塊半塊玉馬呈上去道:“內子說,小女左胸有硃砂痣,是生下來便有的胎記,還有這個,因小女屬馬,當時內子怕日後不好相認,倉猝間斷開,留下這後半斷,馬頭應在小女手裏。”
海壽在旁邊聽着,雖覺不可思議,卻也不禁鬆了口氣,有了這個轉機,這個僵局就毫無意義了,張懷清因禍得福,這一回不禁丟不了小命,在閻王殿前逛了一遭回來就成了護國公府的嫡出貴女,這身份真是跨越式的邁進啊。
而且,如此一來,四皇子跟這位十有八九是成了,畢竟四皇子那些話說出口,就算為了姑娘的名聲着想,這婚事也跑不掉了。
說起來,還是人四皇子有運氣啊,要不是六皇子聽了他舅舅的話,非要求娶什麼赫連清,如今弄不好懷清就是六皇子妃了,這位可是正兒八經的國公府貴女,這可真是姻緣天定,該着誰的就是誰的,六皇子就算把腸子悔清了,這會兒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