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葉若瑤的院子離着老太太那兒不遠,過了兩個腰子門就到了,到底是朱門繡戶,不是他們兄妹那個破院子能比的餓,雖不大卻收拾的甚齊整,旁的且不說,廊沿前那株臘梅就令懷清愛的不行,瞧了好幾眼。
忽聽葉若瑤道:“我這院子別的也還罷了,倒是這株梅花還有些味道。”說著幽幽念道:“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
懷清不禁微微蹙眉,暗道這詩可有些傷感,遂道:“原來姐姐欣賞李義山,妹妹倒更愛陸放翁,聞道梅花圻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念罷笑道:“便不說詩詞,這臘梅花可是好東西,既能入葯又是美食,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說:“臘梅花味甘、微苦、採花炸熟,水浸淘凈,油鹽調食”,既是味道頗佳的食品,又能“解熱生津”,還可做菜例如臘梅魚頭湯,臘梅牛肉條臘梅燉豆腐,嗯,那個,總之百搭。”
噗嗤……葉若瑤忍不住笑了起來:“妹妹說話真有趣,合著你看着我這梅花想的卻是這些菜不成,鮮花熬湯豈不可惜。”
葉若瑤這一笑倒讓懷清看愣了,懷清從來都知道自己有幾分姿色,也相當臭美,葉若瑤不笑的話,兩人站在一起,勉強也說的上不分軒輊,可人家這一笑,真正美的超凡脫俗,懷清覺得書上說一笑傾城,還真不是瞎編的,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葉若瑤這一笑,懷清都覺天彷彿晴了似的,比那枝頭的臘梅花還動人。
故此,懷清直直看着她,倒把若瑤看的不好意思起來,伸手推了她一把:“這麼瞧着我做什麼,進屋吧,外頭怪冷的,若讓祖母知道要怪罪我怠慢貴客了。”說著挽着懷清進屋去了。
這麼一打岔,本來有些生份的兩人,親近了不少,若瑤的丫頭叫葉兒,機靈非常,平常瞧着自家姑娘總在屋子裏悶着,心裏着急,可使不上力,就為了姑娘這腳,姑娘從不出門,便親戚家有年齡相仿的姑娘來了,也避而不見,只怕給人笑話了去,似今天這般歡喜,葉兒從沒見過,因此對懷清更是另眼相看。
且,這會兒葉兒福靈心至,終於回過味來,老太君好端端的讓姑娘跟張懷清親近,莫不是想讓她給姑娘治病。
張懷清的哥哥救了夫人的命,府里上下誰還不知,還有這張懷清,一個姜丸子把老太君四十年的咳疾都給去了根兒,先不說夫人,就老太君的這個病可是太醫院的眾多太醫都沒治好,她張懷清一下就給治好了,這說明啥,葉兒相當清楚,別管這張懷清多大年紀,都是個神醫,只要是神醫,說不準大姑娘的腳就有治。
這麼想着,眼睛都亮了,只等懷清一落座便遞上茶來,殷勤非常,懷清接了茶,不禁道:“你這丫頭怎忘了你們家主子,倒先給我奉茶了,這豈不是喧賓奪主了。”
葉兒嘻嘻一笑道:“懷清姑娘是客,先給客人奉茶,我們家姑娘不會怪罪奴婢的。”
懷清忍不住笑道:“你這張嘴跟甘草倒有一比。”
“甘草是誰?”葉兒撓撓頭:“聽着像個藥名兒。”
懷清道:“甘草是我的丫頭。”
葉兒道:“奴婢聽張媽媽說,懷清姑娘的醫術好,我們姑娘……”剛說到這裏,卻給若瑤截住話頭道:“妹妹頭一次來,你就成了話嘮,看讓妹妹笑話,還不下去。”
葉兒還想說什麼,瞧見主子的臉色不敢再說,只得嘟着嘴下去了,卻沒走遠,只在帘子外頭待着,若瑤道:“這丫頭讓我寵壞了,說話不防頭,妹妹莫介意才是。”
懷清道:“若是姐姐見了我的丫頭就覺得葉兒好了。”說著站起來,走到那邊兒書案邊兒,看了看道:“姐姐看的書真多。”
若瑤道:“比不得妹妹有本事,平常也不出去,就剩下看書這一個消遣了。”說著臉色暗了暗,懷清轉過身來,略斟酌道:“我跟姐姐一見如故,故此,有些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人道腹有詩書氣自華,姐姐何必在意其他呢,在我眼裏,姐姐比我見過的姑娘都好,至於姐姐的腳,若姐姐不嫌妹妹唐突,容妹妹瞧瞧可?”
若瑤咬唇看着她,懷清坦然相對,半晌兒,若瑤低聲道:“就為我這隻跛腳,爹爹不知請了多少大夫,去年聽說汝州府有個接骨聖手,親去請了來,那郎中瞧了搖搖頭便走了。”說著忍不住嘆了口氣:“我這腿還罷了,讓爹爹祖母如此費心,卻是我的不孝,妹妹若有法,姐姐不奢望治好,只略有起色,姐姐便要謝妹妹的再造之恩了。”
懷清道:“姐姐言重了,姐姐先坐下我瞧瞧。”若瑤點點頭,坐在炕上,葉子這會兒顛顛跑了進來,扶着若瑤坐在炕上,鞋襪腿了,眼巴巴望着懷清。
看着若瑤那隻腳,懷清暗暗鬆了口氣,這腳瞧着不像是天生跛的,在現代的時候,懷清的接骨是爺爺手把手教的,而接骨更是他們張家的拿手絕技,也就是說,葉若瑤算歪打正着了。
可即便如此,爺爺也跟她說過,這跛足能治,卻只限於後天傷的,若是天生胎裏帶的毛病,神仙也沒轍,所以看到若瑤的腳,懷清才鬆了口氣,只不過,若瑤這樣一個葉府的大小姐,怎會傷了腳,傷了腳又怎麼會弄成跛足,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雖想不通其中緣由,懷清也明白,這深宅大院的事兒,最好別問也別打聽,就如老太太那個病根兒,剛她說瞎猜的,是因為不想觸及內宮隱秘。
老太太那個毛病,一想就知不是這些年的事,老太君是皇上的乳母,往前倒的話,只皇上立住腳,自然會護住自己的奶娘,就懷清所知,大燕朝如今這位皇上八歲登基,也就是說,有心無力的時候,只在八歲之前,故此,老太君這個病定然是四十年前,皇上還沒登基的時候得的。
懷清不能明說,只能尋個瞎猜的託詞,想來老太君心裏也明白,才沒再追問下去,有些事心照不宣更妥當。
同理,葉若瑤這隻腳恐怕也涉及葉府私隱,不然,怎麼解釋一個身嬌肉貴的千金小姐會成了瘸子,即便跟着的人不小心摔了,若請郎中及時接上,也不至於會落下殘疾,而葉若瑤的腳明顯就是耽誤了。
懷清從若瑤的腳背摸到踝骨,葉若瑤跟葉子都緊張的盯着她,等她放開,若瑤竟沒勇氣問了,倒是葉子開口道:“我們姑娘的腳……”問到這裏也有些問不下去了。
懷清卻抬頭看着若瑤,異常肯定道:“姐姐這腳能治,即便不能保證恢復的跟常人一般,也比現在要強太多,只不過有一樣……”說著停住話頭。
若瑤一聽有治,高興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些年隨着郎中來來去去,若瑤已經絕望了,她已經認命,當一輩子瘸子,而這種絕望卻在今天看到了希望,她都說不清自己心裏是個什麼滋味,卻知道一樣,既然有希望,無論多難她都要治,她太想當一個正常人了,她受夠了那些貌似恭敬,實則可憐她的目光。
想到此,葉若瑤伸手抓住懷清:“妹妹,若你能治好我的腳,你就是姐姐的親妹妹,若瑤情願結草銜環報答妹妹的再造之恩。”
懷清道:“姐姐這麼說就外道了,懷清沒拿姐姐當外人,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要跟姐姐說明白,姐姐這個腳,若前些年倒簡單,只把錯了骨頭接上也就是了,如今卻自己長上了,之所以姐姐的腳使不上力,是因為骨頭長錯了,若想正過來,唯有一個法子,就是把錯位的骨頭斷開重接,這個我倒是能做,可這斷骨之痛卻難忍,只怕姐姐……”
懷清剛說到這兒,就聽若瑤道:“妹妹只管施為,若能治好我這這隻腳,不再當個瘸子,便多疼姐姐也忍得。”
張婆子快腳進了屋道:“老太君,真讓您老料着了,懷清丫頭真能治大姑娘的腳,剛寫了方子抓了葯,這會兒估摸大姑娘都吃下去了。”
老太君一聽站起來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兒道:“懷清丫頭治病的法子倒古怪,這骨頭的病怎麼倒吃上藥了,莫非吃藥能把跛足吃好了不成。”
張婆子忙道:“老奴聽見大姑娘跟前的人說,懷清丫頭說大姑娘的腳是耽擱的年頭長,自己長壞了,若想治好,只能斷了重接,怕大姑娘禁不住疼,開了一劑止疼的葯,讓大姑娘吃下,雖管不了多大用,總歸好些。”說著不禁嘆口氣道:“這丫頭別看年紀小,倒真是個好郎中,這份悲天憫人的良善着實難得。”
老太君點點頭:“這丫頭好,我老太婆沒瞧差人。”眼看快到了若瑤的院子,老太君卻忽然住了腳,往前頭望了望,忽的嘆口氣道:“去佛堂吧。”
張婆心裏知道,老太君是怕自己去了,大姑娘要行禮請安,倒耽擱了治病,去佛堂想來是想在菩薩跟前上柱香,為大姑娘祈福。
都說老太君心恨兩位姑娘的娘,連帶對孫女也不待見,如今看來,卻大錯特錯,到底血濃於水,這祖孫之情如何能擱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