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這個小孩兒冷冰冰
蘭芽只得吐了吐舌:“算啦。爹也就是嘴硬,哪回不是偷偷跟娘求告?”
“你這孩子,”岳如期一張老臉都紅了,瞟了兒子一眼。
岳蘭亭就當沒聽見,自顧逗着眉煙說話。
管事的來報,說又有人牙帶人來了。
蘭芽坐在爹懷裏,揪着爹的鬍子:“算了別看了,一個好看的都沒有。”
“誰說的,”岳如期望着女兒微笑:“說不定這一批里就有不錯的。”
蘭芽回頭瞪他:“爹到底要買什麼人?府裏頭彷彿也不缺人手啊。”
岳如期又跟兒子對個眼神兒,岳蘭亭只能含笑搖了搖頭。
后宅,岳夫人與冉竹也在說此事。
岳夫人道:“本來她剛跪完,我真不該又縱着她換上男裝跑到前堂去。”
冉竹陪着笑:“是娘總歸還是疼愛小妹。況且這個人終究是要買了給小妹使的,難免要日日放在身邊的,依小妹的性子,不是自己親自看準了的是怎麼都不肯用的。”
岳夫人又嘆了口氣:“咱們要買這個人,總歸也是可憐眉煙那孩子。我都能想到蘭芽在外頭瘋跑的情形,家丁也沒短了回來講述她是怎麼滿大街跑,叫人家眉煙跑斷了腸子追的。”
“她終究一年年長大了,總叫個丫頭追着她跑,一來不成體統,二來丫頭的體力也都跟不上了,三來丫頭也保護不了她,一旦出了什麼事兒,遞不上手。我與老爺商議着,不如買個十歲左右大的小子來,一來體力夠,二來能護着她,三來這個年紀還正好不解人事,跟着也還算方便。”
冉竹便笑:“娘雖嘴裏說著不準小妹往外跑,可是這不還是要顧着小妹的周全。娘的一片慈心,小妹心下也都是明白的。所以每回罰跪,她都乖乖去了,一次都沒敷衍過。”
“哼,”岳夫人無奈地苦笑:“我真是兩個孩兒生反了。這個女兒啊,明明該是個兒子的。”
管事的又帶了一撥人進來。
蘭芽反正也穿了男裝,便正兒八經也不躲着了,就站在爹身邊兒看着。
帶人來的人牙都是府里相熟的,府里買人賣人都時常經手,於是也不見外,進來瞧見了蘭芽便笑:“怪不得大人說要買個眉眼周正的,前頭還看過了那麼多都不滿意,那還不是都因為有二位公子比着嘛。尤其是這位小公子啊,跟小公子一比,咱們這帶來的孩子一個個的全都是灰頭土臉。”
牙婆子這話是討好的,可是也不是假話。只是這話聽在隊伍里那個尖帽白雪的少年耳朵里,便有些刺耳。
他本在人群里低垂着頭,此刻忍不住忽地抬起了頭。
目光說巧不巧,正對上看過來的蘭芽。
蘭芽便一聲尖叫,忽地蹦了起來,也忘了女孩兒家的矜持,直接就衝進人群里。
深吸一口氣,她忍不住走到少年眼前,收起了所有的嬉笑。
她盯着他:“你,叫什麼?”
那少年皺眉,不想回答。
蘭芽這麼大的反應,便叫岳如期和岳蘭亭也都瞧見了這個少年。見多識廣的兩個人也都重重一怔。
這個少年的相貌,太過驚艷。
而那孩子一雙淡色的瞳仁,更叫岳如期忍不住皺眉。
蘭芽遭到冷遇,卻也不介意,回頭朝岳如期道:“爹,我就要他!”
岳如期卻面色微變,忽地搖頭:“回來。”
爹雖然沒明說,可是蘭芽卻也聽出爹的意思來了,她便急了,“爹,為什麼不行?既然人是給我買的,為什麼不叫我自己挑?”
她說著彷彿怕這個人跑了似的,伸手一把捉住他的手。
觸手冰寒,彷彿月下寒山出產的冰玉,凍得蘭芽一縮手。
可是卻還是不肯鬆開。
“爹,我就要他。”
牙婆子一看情勢不對,也急忙賠笑:“……小公子,不是奴家不識眼色,而是這個果然不行。這個孩子有一點特別,來的時候咱們都答應了,只是做書童,不能當普通跑腿的小子的。”
蘭芽心裏又是一喜,便嬌俏地沖他笑:“你認字?都念過什麼書?”
那少年還是冷冷的,彷彿就連她這麼問,都是一種褻瀆。
“你又讀過什麼書?”他竟高高挑起長眉,反問了回來。
蘭芽便將自己讀過的書名兒全都背出來。
她雖然是個女兒家,可是爹從來不只將她當做女兒家來看,但凡爹書房架子上的書都任憑她選看,而且爹每回出使,甚至從異地帶回新鮮的雜書來給她看。於是別說在女孩兒裏頭,就是同樣年紀的男孩子,也未必有幾個能及得上她的。
她將長長的一串書名背完,說得都口乾舌燥了,卻也顧不得去喝水,只顧着翹着眼角瞟他,等着看他賓服的眼色。
孰料他雖說是揚了揚眉,之後卻也只是淡淡地又放下了,微微點了點頭:“原來只是這些。”
毛?
原來,只是,這些?!
蘭芽怎麼會聽不出來他語氣里的輕蔑?!
“那你都讀過什麼,你也給我背出來聽聽。小爺倒要看看,你能比我多幾頁去?”
少年垂眸望着她,淡色的眸子裏閃過微波。
不過他隨即猛然抬頭,目光對上了岳如期的目光。
原來悄然無聲地,岳如期已經打量了他許久。
他心下連連皺眉,暗暗責備自己怎麼跟個小丫頭卯上了,險些壞了大事。
這便忍着,哼了一聲:“不知道,總歸記不住什麼名兒。反正你說的這些名兒,我都沒聽說過。”
蘭芽盯着他,想得意大笑幾聲,可是也說不清怎麼地,就是沒笑出來。
心下總是覺得他分明是當真輕蔑她的,所以他一定是看過許多書的,可是怎麼忽然就改了調子,變成伏低認輸了呢?
岳如期見狀咳嗽一聲,向管事的使了個眼色。管事的會意,便上前扯住牙婆子:“先帶你的人下去吧。來日府里再要人,便再知會你。”
牙婆子情知這是都被拒絕了,雖說有些悻悻的,不過也趕緊福了福身:“好,那奴家就先帶着孩子們告退了。大人、公子若有何吩咐,隨時叫孫爺里知會就是。”
蘭芽一聽就急了,攥緊了少年的手腕:“爹,孩兒說了,就要這個!”
岳如期不便說話,便看了岳蘭亭一眼。
岳蘭亭走上前來,伸手按住蘭芽肩膀:“爹自有計較,咱們先下去吧。”
牙婆子便帶了人走了,蘭芽急着想要追,卻被兄長死死攥住了手。
蘭芽回頭望岳如期:“爹,孩兒好不容易尋見了個合眼緣的,爹怎麼不答應?”
岳如期只是淡淡的:“府里買人,買的還是小子,自然輪不到你來挑。還不回去換了衣裳,好好陪你娘說話去?”
蘭芽聽了也一怔:“不是給孩兒買人?”
自己想罷也覺氣餒。可不,沒人跟她說過是給她買人,是她自己推測的罷了。如果當真只是府里前院買小子,那倒是當真輪不到她操心了。
她知道在這前院正廳里不能跟爹無禮,便只得躬身施禮:“孩兒告退。”
心裏卻是打定了主意,等稍後爹回了內宅,再好好跟爹纏磨。
蘭芽跟眉煙走了,岳如期方看了兒子一眼:“去查查那孩子的底細。”
岳蘭亭點頭,“爹放心,孩兒親自去辦。”
岳蘭亭擔憂道:“只是孩兒擔心,憑小妹的性子,她看中的人,怕是怎麼都不想放的。”
岳如期點頭:“所以更要查清那孩子的底細。那孩子生就異相,氣度不凡,為父擔心這恐怕不是個普通的孩子。”
岳蘭亭也點頭:“而且看樣子讀過不少的書,甚至比蘭芽讀過的還多。這便蹊蹺了。試問憑我岳家門第,小妹讀過的書已是驚人,而他一個普通的莊戶人家,哪裏能見過那麼多書?”
岳如期捋髯沉吟:“別的倒無所謂,為父只是擔心……”
話到此處,便頓住了。
可是岳蘭亭自然也聽得明白。如今的世道就是這樣,皇上懶得上朝,而廠衛當道,普天之下緹騎四齣,監視官民,動輒獲罪。
岳蘭亭便也自然明白爹擔心的是東廠。
岳蘭亭卻也沉吟:“只是……那孩子不過十歲,按說不可能有年紀這麼小的。爹貴為當朝大學士、主管皇上經筵,東廠就算派人也一定派個極為老辣的,怎麼可能只派出個十歲的孩子來。”
岳如期便也點了點頭:“為父也作此想。想來,應該是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