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和風細雨
自己的身體唯有自己最了解。秦商其實早有察覺,但卻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去確認一下。她很相信顏央的水準,無論是哪個方面。所以見他都默認了,便也終於能夠放下心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久久的沉默后,還是她先打破了這個尷尬而又奇怪的氣氛,“第一次見到你時,我才剛剛及笄。”
而如今,她已經是孩子的母親了。只是孩子的父親,並不是眼前這個男人。
她本以為無論如何,他都會說上一句“恭喜”,但是他沒有。即使氣氛再尷尬,他還是沉默着。
略顯尷尬的便成了她。
“反正,我現在這個樣子不適合在雨天走山路。你就多留我幾日吧。”說完,她便走出了房門,借口去其他房間看看而離開了他的視線。
這個宅院也是奇怪,明明根本沒有人來過的痕迹,卻實實在在是經常被打掃的樣子,就連廚房之中都備下了最新鮮的蔬果,彷彿早上才摘下。這裏明明遠離人煙,仔細想想庄山的神通廣大,準備晚飯的秦商就覺得一陣惡寒。
她會做的東西很多,但是顧及着自己的身體,還是做了清淡又有營養的。桌上有酒,她不能喝,便用眼神去詢問顏央要不要,後者搖了搖頭。
“就算是酒氣,你也莫要沾了。”
“哪裏就嬌弱到那個地步了?”她無奈的笑了笑,但也如他所說的把酒拿的遠了些。
這段晚飯吃的還算平靜。只是放下筷子之後她便直截了當的問了一句,“你在想什麼?”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平靜而又理直氣壯的去問他在思考的事情。以前她總是覺得自己看不透他的想法,如今也是,但是現在的她問的也爽快。
“我只是在想,林臻對我說的話。”他倒是如實答了,“她說她討厭你,但是更討厭我。”
聽了這句話,秦商便想得通了,“那她是不是還說,我會一直與爾雅在一起。嫁人可以是被迫的,生孩子總是自願的。她討厭我這個有夫之婦還與你糾纏不清,更討厭你明知如此還是與我親近了。”
顏央定睛看了看她,“你以前說起話來,倒不會如此直白。”
“因為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總要說得清楚一些才是。”說的那般直接,秦商也略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但面上還是平平淡淡的。
“其實她說的都是對的。”過了一會兒,顏央才像是自語一般答了一句。
秦商不懂她的意思,卻也沒想繼續追問下去。
外面的雨還在下着,不大卻也稱不上濛濛細雨,而奇怪的是,在這種雨中,那青梅樹的香氣反倒更加濃郁了些。她曾經一度很厭惡這種味道,雖然好聞,但是也是另一個人的代表。
“明明你們都住在庄山,為什麼單單那個林和希的身上才有這種香氣?”她不解。
“他以前很喜歡偷偷溜回安京去看自己的家人,但是林家滿門抄斬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邁出庄山一步。成日把自己關在那個種滿青梅的小院裏,一連好多年,只與青梅樹為伴。”說到這裏,顏央又坦然道,“至於庄山為什麼只種青梅,我也不知道。”
青梅樹開的花是白色的,青綠的樹身,白色淡雅的花朵,倒比那些粉紅明艷的樹木更符合庄山的氣氛,更配得上這些清雅出塵的人。
“以前我的父親就獨愛這庄山的青梅,甚至想在家中種上幾顆。可是自從我娘去世之後,他便只讓人在府中種下桃花了。他說,他在年少時第一次見到我母親,我母親就是站在桃樹下望着他的。”回想起自己父親說過的話,顏央的眼中卻是第一次閃過了諷刺的意味。
秦商聽說過他與清國公之間關係並不如她所想像的好,便也沒有接話,只是靜靜的聽他說下去。
“他不愛我娘。他只是覺得愧疚,又因為想要成親了,便選擇了等了他三十年的我娘。我本以為他這個人無情無義,是沒有心的。可是......”他頓了一下,又說道,“我娘因為生下我而死之後,我爹就後悔了。他到了那個時候才意識到,他其實還是知道什麼是愛的,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但他並沒有怨恨於我,他只是盡心儘力的想要把我撫養長大,他對我很嚴厲,從來沒有寵溺過我半分。因為他生下我的時候已經老了,他怕自己可能等不到我長大便會離開人世。所以他想趁着自己還有精力的時候把我管教的好一些,把所有事情都教給我,教好我。可是我那時不懂,我不是什麼天生就很懂事的孩子,即使隱約能明白,也想與他做對。安京的權貴們,很少有人見過我小時候的樣子,因為那時的我實在是太過頑劣不堪,他也不許我出去胡鬧。”
聽到這裏,秦商在腦中幻想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道,“我想像不出來。”
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便是那艷冠三京的洵鈺公子了。無論她如何用自己那豐富的想像力去想,都幻想不出他小時候頑劣的樣子。
“也不是什麼值得一看的樣子。”他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又接著說下去,“其實他努力想要把我教好,卻一點也不想讓我爭得什麼權勢。他不在意我這一生以怎樣的身份度過,他只是不斷的教導我,千萬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用無情傷害別人,最後卻又追悔莫及的覆轍。
“可是我沒能做到。”最後,顏央終於這樣說道。
秦商只覺得有一層無形的屏障突然破碎掉了。就在他帶着略顯茫然而又無奈的表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可以觸碰到他了。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他這個人,而不是隔着一層無形的障礙遙遙望着他。
“沒關係啊。”她回眸望向了他,目光平靜又帶着無關情愛的柔情。“從來沒有人真正在意過這一點。沒有人怨恨過你,也沒有人希望你來償還些什麼。”
顏央就像是一場最美麗的夢,夢醒之後,無論夢中發生過什麼,做夢的人都會將這個夢當做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即使這個夢不屬於任何人,但它仍是最美的,這一點沒有人會去質疑,也不會去埋怨。
“而且,人總是要選擇現實的。”她的目光投向了屋外逐漸變小的細雨,淅淅瀝瀝的,像是在訴說著什麼。
他微微垂眸,眼角終是漫上一絲笑意。
*
庄山的人來得比秦商想像的要早一些。
“我想着早些過來,便早了幾日,你也用不着大驚小怪的,其他人還在路上罷了。”在第二日清晨出現在她門前的小小少年穿着一身纖塵不染的布衣,無所顧忌的打量着她,邊打量還邊說著,“你就是那位公主殿下?聽說了你好久還是第一次見到。倒也,不算太差。”
秦商第一次得到了“不算太差”這個評價,也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悲哀好。至於那少年,在打量完她之後才去了顏央身邊,“師叔。”
他們師叔侄相見,她再站在這裏就是礙事了。只是就在她剛剛準備給他們泡點茶的時候,那少年已經毫不客氣的先說了一句,“我要青梅。”
“泡茶?”她隨口問了一句。然後就看到了少年那寫滿了“不泡茶難道要用來看嗎?”的眼神。
秦商本是以為庄山這些子弟已經到了沒有喜怒哀樂的程度,與神仙差不多了。但是現在一看,這小小少年雖然氣質出塵,舉手投足間皆是風雅,但是心性還是孩子一般,而且是很讓人無奈的孩子。
最後,她泡了一壺青梅茶,與他們坐在一處看着他們喝。
“是不是太酸了?”人家都說孕婦喜歡酸的東西,但是她聞到這種味道,卻一點想喝的**都沒有。而且這麼一想,她突然想到了民間的一個說法。“酸兒辣女,難不成我懷的是女兒?”
“你懷孕了?”少年瞥了她一眼,然後示意她把手伸過來。
“你能看出是男是女?”她有些詫異的看着這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
“還真是懷了。”他把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收回來,然後理所當然的說道,“當然看不出來。”
秦商無言以對。
而那少年還在自顧自的說著,“你嫁給誰來着?顧爾雅是不是?我平生沒有討厭過誰,顧爾雅算是第一個。”
“你與他發生過什麼?”看着他那副認真的模樣,秦商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丈夫連個小孩子都能得罪。
“我聽師兄們說過。顧爾雅原本也算是庄山的弟子,可是他來的第一天就說這裏的人全部都是瘋狗,然後就回家了再也沒來過。”那少年說著便露出了一副不甘心的模樣,“我們本來不必理會這件事的,但是他說完就走了,這些年過去了也沒人有機會反駁上一句,倒像是默認了他說的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