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章
那人捧着一卷古書,看不清臉面的模樣,嬌小的身材裹鑲在一襲雪白底色上紋綉着點點寒梅的袍里,最顯眼不過的是她的一雙素手,皮膚細嫩,保養得宜,細看那指甲,了是不見纖彩,修剪得一絲不苟,和那古黃色的古書相映看去,令人好生難忘。
第五嵐看着簾中的一襲素影,眼裏露出難得的迷茫意味,不知是不捨得,還是忘記了,他只是良久望着,不曾打擾。
不知過了多久,那女子輕輕一抽氣,敗下陣一般細語嘆道:“我不懂禮數,哥哥佇立良久,竟也如此這般不怪罪於我,倒讓我這個做妹妹的情何以堪。”
言罷,她放下書來,轉過頭去看着簾外那沉默良久的人兒。
第五嵐默默看着那簾中的女子,她抬起線條優美的脖頸,鳳目里隱隱含着水汽,又帶着些冷,意味不明的眼神像一張陳年的網,密密匝匝的鋪過來,又霍然收緊,那窒息的感覺鋪面而來,就像自己午夜被夢魘住時的心境。依然是一張素白的臉,如記憶一般的不施粉黛。細眉淡眼,高鼻薄唇。說是女人男相,顧盼之間竟還見絲絲入扣的嫵媚,可若細細看去,眼裏眉間須臾流露的精光卻如刀光劍影,一寸一寸的扎到男人心尖里去,不知是毒還是蜜。
只有須臾的愣怔,第五嵐掩飾去眼裏的複雜,垂下眉眼,再一抬頭,卻已是一片清明:“妹妹,祝賀你出關。”
那女子發出一串低沉卻溫柔的笑聲:“謝謝大哥。”言語間她已掀簾而出,親自走到第五嵐身後,素手推起哥哥的輪椅。
第五嵐眼看着她走到自己身後,渾身泛起一陣極寒般的戰慄,卻也無可奈何的任憑她把自己推到珠簾裏邊。
那女子卻不管眼前男子的尷尬,任性的趴在他輪椅前面,用一雙鳳眼仰望眼前男子,笑容絲毫不減:“想不到我閉關這麼久,哥哥還是以前那番老派作風。從小到大,哥哥身邊信任的人,只怕也是那些野丫鬟來着,我碰一下哥哥的車,哥哥都要側目於我,想來讓妹妹我好生傷心呢。”
她說這話時,臉上帶着半真半假的神情,讓第五嵐心情沒來由的沉重起來。
“哪來的屁話。我這腿腳不便,生怕給旁人帶來麻煩,你倒來打醋於我。幸虧你是我妹妹,不然我肯定把你連人帶鋪蓋,趕出我第五家門去。”
第五梅笑聽着第五嵐這番話,倒也並不生氣。她呵呵一笑,方才還回幾分少女的朝氣。她走回桌台,拿起書來,就着剛剛被打斷的地方神情自若的看了下去。
第五嵐默默的垂着頭,餘光里那少女的身影影影綽綽的,累得他心裏無端的煩悶。就這樣呆坐了一會兒,第五嵐提起蒼白的手,便欲親自撥那淬了油的木輪子。
“哥哥有所不知,這段閉關的時候大不一樣,我一直那黑暗裏坐着,”那翻着書的女子彷彿知道他要離去的意圖,細語道。
“我一直在那黑暗裏坐着,日思夜想。”
第五嵐的側顏在暗處,彷彿雕像一般死寂:“那你,想到了什麼。”
“想到了弟弟,杉杉,哥哥,父親,還有我自己。想到了許多過去的事情,想到了小時候我們一處玩去,那時候杉杉和鳳兒最要好,整天膩在一起不說,連睡覺時都要拉着手去,我嫉妒得要命,還吵着鬧着要和鳳兒比武,那時也不懂事,哭哭鬧鬧的,每次都是哥哥在我們身邊勸着,好生懷念。”她說著,長嘆一口氣。
第五嵐的容顏如一砥堅硬的石牆,如鋼似鐵,不見絲毫縫隙。
“我倒是記得,父親的個性雖是暴虐,卻從不看輕任何女子,他見你總輸給三弟,便私授武學於你,我倒是個討他喜歡的,自小被他帶於身邊,耳濡目染,然而我卻知道,他對我雖不發脾氣,卻是最愛重於你。送梅字於你,望你煉化寒苦於梅香,化劍出鞘,光耀我第五家的門楣。”
第五梅的眼底劃過一絲冷意,似笑非笑道:“他本就是個世間異類,這世間該行之道,世人該做之事,他偏偏要忤逆。他若不落得今日這等下場,我都替老天爺不甘。”
第五嵐的眼角掛上諷意,臉上卻笑着,又換上了那副風流倜儻的模樣:“妹妹今日這樣感傷回憶,說來我也不記得自己有多久,不曾這樣閑談過。都是些細細碎碎的,哪裏記得那樣清楚。許是有些時日不見那個讓你爭風吃醋的杉杉,妹妹該不是想她了吧。”
第五梅搖了搖頭,面色如常:“罷了,我想她作何,誰知道人家想我不想。這些日子我不在家裏,回來后聽丫頭說了些,這回我們第五家也算是揚眉吐氣,徹底的重振門庭了。”
第五嵐慵懶的用手遮住半張臉,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妹妹和我說這些可是找錯人了,什麼門庭不門庭的,我只關心我這新制的香好不好聞,丫鬟裁的衣服美不美,新竹居的扇骨道地不道地。不過,這事你知道了也好,”第五嵐的嘴角微微一提:“弄來弄去的,還是老三上去了,這要是爹在,指不定得多生氣。梅妹淬了香劍,臨到最後沒拔出來,留着自己聞去了。”
第五梅眯着眼睛,一眼不發的站起來,她身形比前幾年長高不少,也許是因為個子拉起來了,整個人看起來變得比以前更瘦削,線條也略顯凌厲了些。
第五嵐斜睨着她一言不發的朝自己走來,毫不畏懼的嘲諷着她眼裏的冷意。
“哥哥雖沒了腿,這嘴巴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端是何等的厲害。況且哥哥本就是滿腹經綸博聞強記之人,風花雪月這等小事怎可能難得住哥哥這等雅人。哥哥制的香,做妹妹的沒攤得半塊,也不知流落哪個丫頭手裏糟蹋去。聽聞薛妹妹送來了一個稀客給哥哥,哥哥將她收在香閣,”第五梅的身子壓了下去,眸底是玄冰般的冷:“別不是,都給了她了。”
第五嵐無聲的笑着,他幾乎不受控制的,漸漸的大笑,直笑到眼淚都出來了。他用手指着第五梅,笑得快說不出話來:“你你…哎呦,”他扶着腹部,放浪形骸的靠在那棕色的手車上,待笑夠了,搖頭道:“你說說你啊,小時候和鳳弟搶女人,長大了又和我丫頭這搶香頭,妹妹,我也有點好奇了,若是將來我們都老了,你搶什麼呢?”
第五梅跟着笑將起來,邊笑邊搖頭。她漸漸平息了笑容,溫言道:“哥哥真會說笑,這回我放心了,您還和小時候一樣,風趣得緊。既然哥哥不想和我這做妹妹好好說話,那妹妹也只能作罷。不過鴻杉讓我轉告你,那金玉嫻好生替她養着,喉嚨慢慢治,但是得讓她拿東西換。我這剛好有師傅弄好的落魂吟,煩哥哥囑咐下面的人把這給她拿去,讓她給那天蟾寶樓的頭牌送上一杯,權當慶祝那老闆如日中天,盛名不落。”
第五嵐似笑非笑的看着前方,淡然道:“妹妹雖在黑暗裏思念舊事,新事卻也是股掌在握,佩服啊。不過我可否代那可憐人問上一句,可還回得來?”
第五梅笑道:“我也就是傳個話,這哪裏問得到我。要做主也得是鴻杉,要不哥哥去問她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