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群英群像(中)
?沈含凱坐在車裏閉目養神,忽然車子一停,司機伸頭瞧瞧,無奈的搖搖頭。這條路上熱鬧非凡,紀家門前的大道幾乎被堵成一團漿糊,紀家下人們陪着苦笑,不停的擦拭着額頭上的汗,承受着來自各路狗腿子的興師問罪。來的都是爺,誰也開罪不起,可是誰也無法進一步,罵過了也只是干著急。司機見再無縫隙前行,便轉過身衝著後座上的華耀比劃了一下。
華耀若有若無的看了眼身邊被沈含凱特地點名帶來的新人金纏飛,面露得意之色,他動作敏捷的下了車,越過前面的車頭,走到一輛打橫的轎車處-----這輛車雖然不是罪魁禍首,但是擋住了不少車的去路。華耀抬起手來,剛要伸手去敲車窗,可是常年跑江湖的敏感性讓他還是看了一眼車裏,這一瞧不由愣住,車裏駕駛位上的人轉過頭來,眉眼清冷,倒把他早就準備好的橫話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竟然是三爺沈含玉的心腹林羽輝。見了他華耀神色一變,眼神不由溜向後座,果然見到神色悠閑的沈含玉,他冷汗一激靈的冒了出來,心裏暗忖剛才幸虧沒有冒進。沈含玉的臉頰偏過來,隔着窗戶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他一道探尋的冷酷目光。華耀忙賠了笑,身子一低便小心的問好。沈含玉早見他直直的沖自己走過來,冷冷一扯嘴角。雖然這狗腿子殺氣騰騰,但知他是來給大哥清路的,便指了指旁邊道:“我看沒別的路走了,這麼等下去,誰都過不去,所以就索性準備把車拐到那裏搭邊停。你去跟大哥說,不如也想辦法這麼停了吧。”華耀連聲稱是,退回了沈含凱的車裏。
“爺,前面是三爺的車。三爺說實在過不去,不如就靠在那邊。”
沈含凱睜開眼:“是含玉?這小子。”沈含凱一直嚴肅的臉上有了笑意,便囑咐司機:“實在過不去就算了,你也聽到了。就如他所講的做吧。”
說罷,沈含凱撩袍下車,見沈含玉已經站在路邊,一身月牙白色西裝,長身玉立,丰神俊朗,走動間衣袂的一角被晚風浮動起來,隱約可見裏面裹了銀邊的錦緞馬甲。沈含凱一喜,剛要過去,忽見一個女子從弟弟車上款款下來。定睛一瞧,那女子雖穿着藏青素袍,卻粉面秀身,眉黛春濃,長旗袍下擺露出兩小截雪白纖細的腳踝。引人遐思,她站在沈含玉身邊,因為身材高挑,幾乎感受不到她和身邊男子的差距,宛如待綻寒梅,一雙美目顧盼左右,恍惚間留下剎那的驚艷。
她大概是沒有感受到這道深沉探尋的目光。衝著沈含玉不情願的一笑,看起來很是無奈。沈含玉的明亮的眼神膠着在她的臉上,薄唇微抿,鼻樑挺直,說起來他的面相其實是涼薄的,可是竟也肯為了一個女子固執如斯。沈含凱嘆了口氣:英雄難過美人關。若不是聲名和家世這些身外物。這女子還真是個讓人捨不得的主兒。可惜,命中八尺,難求一丈。老天爺給了你陰差陽錯,卻偏不給你歪打正着,她註定是江湖紅顏。成不了大家閨秀。父親此生閱人無數,在這件事上,沈含凱對他的想法也很是贊同,這樣的女人,做個小妾也不安生,只有做紅粉知己才是最得體的。想至此,沈含凱的目光里多了幾分冷酷,犀利的揣測如破空利劍,他眯細了眼,就像夜空下目光冷寒的狼。沈含玉頓住身形,忽然向著沈含凱的方向準確的轉過身去,眼裏閃爍着危險的寒芒,此時的他是捕獵者,毫不留情的捕捉着暗處的任何一絲危意。只在一瞬間,他便攫住哥哥的目光。沈含凱卻在弟弟看向自己的時候迅速斂去鋒芒,待二人目光相遇,已經雲淡風輕,這一切的發生既電光火石,又稀鬆平常,彷彿不經意間錯過的刀鋒和殺機。
二人的臉上都換上了輕鬆,沈含玉的笑容溫潤如玉:“大哥,這位是宛珠姑娘。哦,不盡然,應該叫雲姑娘,雲宛珠,上次您見過的。”
沈含玉拉着宛珠,給哥哥介紹着。他的神情裏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猶豫和希冀,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冷傲而不可一世的弟弟這樣陪小心了。沈含凱心裏存了幾分不快,為了這女人,他也算是拿捏得起了,偏偏就是放不下。正思量,宛珠微微一欠身,姿態優美,婉言道:“沈爺好。”
沈含凱收回落在弟弟輪廓上的目光,無聲一笑:“雲姑娘也好,想來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吧。又是這等盛景,”說到這,他的眼神變得銳利了些,彷彿隔空藏着一團劍氣。面對着這無形的壓力,宛珠面不改色,神情恭敬,沈含凱的聲音若近若遠:“曾幾何時,我記得大家也曾如此相聚玩樂,我還記得,是在那個戲院吧…再遇故人,物是人非。好在盛景盛情,倒也是圓滿的。”
宛珠微微一笑,淡然低頭應道:“沈爺說得極是,到上海以來,因機緣巧合,結交眾多摯友,又因摯友結下善緣,能遇到像碧涼老闆和含玉哥這樣義薄雲天的朋友,宛珠唯覺感恩。小女子在深閨長大,不敢說看過人情冷暖,但打小得到的教育便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抿唇一笑,神色里浮動着一絲不可觸及的清冷自在:“不管是人還是景,宛珠都只會努力記住美好的,若說無私心是不可能,宛珠唯一的私心就是希望天下太平,人人快活。”沈含凱微笑着用手指點了點她:“小姑娘年紀小,願望倒大,這不就是惟願世間不落塵的活菩薩嗎?好,好……”言罷和善一笑,宛珠低頭微微的欠了欠身。沈含玉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的側顏,心潮幾番翻滾,他又看向大哥,眼裏如含了一潭深水,帶着意味不明的冷。沈含凱好像絲毫不覺,神色坦蕩看了看宛珠,隨意的一伸手,沉聲道:“走吧。”心下卻悄悄湧上一絲說不清的複雜感覺:面對自己如此言辭大膽的辱沒,她竟毫無動搖。言語間不卑不亢。毫不折辱自己。這女子還真是有幾分氣度和機敏,倒也是個性情中人。沈含凱心裏這樣想着,又感受着身邊沈含玉若有若無的警示眼神,他無聲一笑。覺得自己反而小氣了,便打消了難為她的念頭,四人一路無言。
正走着,宛珠的腳下忽然微微一頓,沈含玉覺察,悄聲道:“你先別急,我知道你聽見薛鴻杉在叫你,等離開我哥哥身邊,你再和熟人說話。”
不遠處薛鴻杉望着這邊,一雙眼如含了兩汪清泉。趙弗寧看着宛珠背影,撲哧一笑,滿臉嘲諷:“跟個麻桿一樣,看不出什麼好來。”
薛鴻杉好笑的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說的是宛姐姐嗎?”趙弗寧的臉上顯出一種別樣的高傲:“誰知道哪個碗姐姐勺姐姐,我說的是那個麻桿。”薛鴻杉回過頭盯着宛珠窈窕的背影。眼裏存着幾分欣賞,彷彿自言自語般輕嘆道:“我倒和弗寧姐意見不同,她這般的美好女子,何不誠心欣賞?”趙弗寧還是不服氣的嘀咕:“誰要欣賞,跟踩高蹺一樣,我們這邊的美女可不是這樣算的。這裏的美女要講究嬌小的,身似扶柳姿。懂嗎?”
趙弗寧反駁回去,卻見薛鴻杉根本不理會自己,大概也是氣她不幫自己講話,看了眼沈含玉和宛珠的般配模樣,心裏不知從哪裏泛起一股無名火,更不知往何處撒。索性回過頭去,玉手一揚,正不輕不重的甩在後面的白小舟臉上,她個子不高,手勁兒倒不小。“啪”的一聲脆響,唬了薛鴻杉一跳。大概她自己也沒想過會打的這樣准,趙弗寧竟也當場愣住,薛鴻杉忙回頭去看白小舟。那男子的左臉頰上有一片不正常的緋紅,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有些刺目。他默然而立,神色淡定而無畏。只有一雙鳳目低垂着,根本搞不清他此時的情緒。趙弗寧從剛才那冷快狠的出手裏清醒了過來,不由惱火於自己的愣神,冷笑道:“以你的身手,如何不躲?想做給誰看?”言語中她迅速的掃了薛鴻杉一眼,神色更冷:“還有啊,我說白小舟,你沒看見前面這麼多人嗎?你難道讓本小姐給你在前面開路?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有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就敢跟我偷懶耍滑。你要知道這樣的場合,像你這樣的下人可是沒什麼機會可以看見的。我說這麼多,你還不去給我在前面吆喝着開路去?”
她的最後一句格外嚴厲,幾乎是呵斥,又夾雜着無盡的蔑視,仿若面前的人是只落水狗。白小舟的臉上波瀾不驚,他沉默着走到離她較遠處的前頭,不動聲色的替二人清走一些毫不相干的人。
薛鴻杉的目光一直追隨着這個鳳目低垂的男子,他瘦了些,但依然線條精壯。歲月好像沒有給這個男子帶來摧殘,和小時候見到的他比起來,他的皮膚更白皙了,個子更挺拔,骨骼更飽滿,嘴唇在這樣的膚色下,嫣紅得帶了幾分妖異,舉手間袖子半滑下去,露出白皙手臂上紋刺的幾點寒梅,本是素潔之花,卻在這不經意間顯得妖冶撩人。她獃獃的看着白小舟的背影,暗自搖頭:他是她見過的最美的男子,心思卻也是最深沉的。看着他高瘦沉默的背影,薛鴻杉心頭有些沉悶:“弗寧姐姐,你何苦這樣對他?”她離得近了些,壓低聲音:“小舟哥在我們近身保護才是盡責,再說你看白眉也來了,你多少也要顧及下兄妹面子。”薛鴻杉看了看遠處背對着自己的白眉,她正認真和另一家的一個丫頭講話,路過一個青年公子的時候笨笨的沒站穩,竟然滿滿的撲倒在那公子身上。那公子放任紅着臉道歉的白眉離開,薛鴻杉才放下心。趙弗寧看着那個青年公子似曾相識的面容,心裏一跳,這一跳不要緊,連着臉上的肉也驚跳起來,一鼓一鼓的很不舒服,言語間也多了挑釁的意思:
“我對姓白的不好嗎?還是你相信他給你演的戲了?”趙弗寧抬高聲音,不以為然的冷哼。
薛鴻杉的俏臉上已經染上薄怒,但是看着身邊的人漸多,她還是壓制了自己,低聲道:“小舟哥雖然長得清秀,其實卻是個鐵骨錚錚的忠誠之人。他在我家多年,我對他是敢說了解的。此人品行高潔,忠心耿耿。既然有緣分投奔你,姐姐何不以誠相待,這樣的人若收為己有,你也會受益終生。”
趙弗寧陰沉着臉,恨恨的看着那個被自己甩了一巴掌,卻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男子:“呸,誰用他效忠了?再說我對他如何,你來管算個鳥事?本小姐根本沒看上他。給他口飯吃他就感恩戴德去吧!”
薛鴻杉氣極,趙弗寧彷彿感受到了妹妹的怒意,詭譎一笑:“有能耐你放在自己身邊去啊,剛好和那個傻胖的獃子上演兄妹團圓的戲碼,何苦在這裏當好人?”說著白了她一眼,便自在悠閑的走開了。
薛鴻杉咬着牙根,氣得手冷心跳。一口氣正堵着,白眉已經走了過來,悄聲道:“小姐,趕緊進去吧,我剛剛看了下,人也來的差不多了,我估摸着吉時快到,待一會兒該開始了,老爺和夫人剛剛都在找你……”白眉看見薛鴻杉臉上帶着未褪盡的戾氣,驚的住了口。薛鴻杉一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她的目光因為發怒而有些渙散,似看非看着不遠處一個長身玉立的公子,穿着天藍色的考究西裝,鳳目劍眉,鬢髮如刀裁,雙手插在口兜里,眼神卻一直落在這對小主僕身上,見到那胖乎乎的小姑娘心驚肉跳的模樣,扯着嘴角邪氣一笑。想起剛才她傻氣十足的撲倒在自己身上,幸虧自己身手不錯,不然還真是要硬生生的摔在地上去。不過,這傻丫頭手感還真是不錯,肉乎乎的,像個枕頭,嗯…長得也像。
正在回味,忽然有人在他肩膀重重一拍,回頭一瞧,不由失笑。身後的是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個子也相仿,眉眼有五分相似,只是少了邪氣,皮膚也更白皙,一雙眼如黑葡萄般,明如星辰:“小叔叔,怎地在這發獃看光景?還不進去?”
男子一笑,一開口卻帶了幾分輕浮:“還是這麼見外呢小安平,不是叫你直呼我名?上回喝酒,你都應的好好的,怎麼又叫不出口了?”
被他說得滿面通紅,盛安平笑笑:“那哪行,叔叔就是叔叔,年紀不能說明問題的。”
ps:
這部分是個小轉折,還有很多沒寫完,放到下里寫。望大家諒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