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明玥回到裴家時,天色剛剛擦黑,大門處的小廝見是二爺與夫人回來,喜的大喊一聲,撒腿就往裏報,等他們進了二門行出不遠,太夫人已帶着裴雲韜、裴姝以及慶姨娘迎了出來。
明玥方要見禮,太夫人已“哎呦”一聲,過來摟頭抱住了她,一疊聲地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哎呦呦,你這孩子,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裴姝和*姨娘在她身後也眼圈發紅,用帕子沾了兩下,裴姝破涕為笑,上前道:“嫂嫂平安回來就好了,娘,您快先放開,嫂嫂要喘不過氣了。”
太夫人聞言趕忙鬆開手,“快叫我看看,傷到哪裏了不曾?”
明玥這才得空兒站定了說話,忙搖搖頭:“我沒事,倒是母親,回來的一路上還好么?”
她話雖這麼說,但是脖子和左臂都纏着繃帶,太夫人一瞧眼角便又溢出淚來,牽着她的手說:“娘好好的,車跑得快,後面的人也沒追上,等到了家就好了。倒是你,還說沒事,看看身上這傷,瞧着就叫人心疼!”她說著又拍了旁邊的裴雲錚一下,“你跑哪裏去了?我讓韜哥兒去給你報信兒,都尋不見人!”
裴雲錚看了裴雲韜一眼,微微躬身,明玥忙道:“母親別怪他,我這不是好好的被帶回來了。”
太夫人嗔怪地瞪著兒子,聽了這話心裏倒是一樂,拭乾了眼淚道:“走,快隨娘回屋裏去,外頭冷,莫凍壞了身子。”
她這會兒連兒子也不理了,裴雲錚失笑地搖搖頭,一家子人便都到了上房。
到了屋裏,太夫人這時候大概也得些消息,知道了擄人的是太子妃遣的,便緊着問崔婧可有給她什麼委屈受,明玥只說當時公主也在,護着她,除了被罵幾句,倒是沒太為難。
太夫人心裏顯然還未完全平復,——她心裏一是在贊明玥當場的反應;二是在那個緊要關頭,明玥能舍了自己而護她……太夫人這一下午心都提的高高的。
因而這當兒看明玥自然是從裏到外都透着溫柔,心下不由在想,雖當初自己有些遲疑,但現今的事實證明,兒子挑媳婦的眼光還是相當不錯的。
“這是已經瞧過大夫了么?還用不用再請大夫來看看,我也放心些。”
明玥趕緊擺手:“母親莫要這樣擔心,路上直接去了陶大夫那,說都是些皮外傷,又上了好葯,用不了幾日便會沒事的。”話說完,她卻忽地想起了另外一事,略有些尷尬,可這會子大傢伙兒都在,她也不好跟太夫人直說,因咬咬唇,尋思等得空了先跟裴雲錚解釋完再與太夫人說。
太夫人伸手碰碰她的脖子,滿臉心疼地抽口氣,便也依了她,又說:“我到了家裏就讓韜哥兒去尋錚兒,可這東西當時也不知在哪,我想一想,便又叫韜哥兒去稟了親家老太爺一聲,你現回來了,我也能讓人去報個平安信兒。對了,跟着你的丫頭呢?”
“紅蘭受了點兒傷”,明月說,“我將她托給公主了,想必明兒好些便會送回來。”說完又想起葛鳳棲等人還不知如何了,遂看向裴雲錚,裴雲錚點點頭,“我派了人在那兒,鄧家表哥也帶人去了,不會有事。”
明玥這才放心了,聽得下面的裴雲韜問道:“二哥,外面出什麼事了么?”太夫人和裴姝也都望向他,家裏外院的護衛多了一層,鬧得家裏丫頭婆子都戰戰兢兢的,想必心裏都有猜想,只是不敢確定。
裴雲錚卻微微轉過臉,睇着裴雲韜,“你不知道么?”
裴雲韜臉色一變,立時站了起來,雙手垂着,恭敬又害怕地看着他,開口說:“二哥,我知道錯了。”
慶姨娘嚇了一跳,忙過來拉了裴雲韜一把,“你這孩子!又做錯什麼惹你二哥生氣了?快說,好好地給太夫人和你二哥認錯!”
太夫人皺起眉,慶姨娘有些尷尬,只得閉了嘴,又退回去。
“怎的了?”太夫人問。
裴雲韜雙眼通紅,肩膀輕輕抽動,眼見要哭。明玥也略顯詫異,她這個小叔年紀雖不大,平日也有些懼怕裴雲錚,但絕不是愛哭的,到底是何事?她怎都不知道?
正思忖着,卻聽裴雲錚回太夫人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裴雲韜抬頭看他,似乎不知該做個什麼表情,急喘兩下,眼淚已出來了,又忙伸袖子抹掉。
太夫人看了看,半晌揮手說:“既是小事兒,等下用過飯你們兄弟兩個自去尋地方說去。”裴雲錚應了一聲,太夫人瞧瞧外面的天色,嘆道:“今年冬天這天兒啊,比去年要冷。尤其這兩個月來,總是陰呼啦的,這幾日眼瞅着才要放晴,難不成又要變天?”
裴雲錚笑了笑,“母親今夜安睡就是,今兒晚上有星子,明日必是個大晴天。”
太夫人微綳的背脊一松,臉上抑不住地露出些高興來,起身道:“有什麼話晚些再說,現下,都一併隨我用晚飯去。”
幾人俱跟着她起身,暫不管外頭的風雨陰晴,只如尋常一般,一家人一起用晚飯。
飯後太夫人見明玥已顯疲累,便趕緊讓邱養娘扶着她回去睡一會兒,又吩咐讓燉上參湯,一直溫着,以便她隨時要喝。
明玥是真有些困,尤其這會兒精神鬆懈下來,吃飽了飯,屋子裏又暖烘烘的,叫她直想打瞌睡,因也不強撐,辭了裴夫人和裴姝回自己的院子。
路上裴雲錚要背她,她磕磕絆絆地擺手,裴雲錚便在一旁笑,明玥也不知他是在笑什麼,等回了屋裏簡單洗漱一下,她一頭扎進被褥里便睡著了。
裴雲錚坐在床榻上看了一會兒,發現她今兒真是一下子便睡實了,不由又感到心疼,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這才又返身出去。
慶姨娘和裴雲韜還等在路上。
見他過來,慶姨娘忙道:“雲哥兒,韜兒這孩子要是做了什麼錯事,你打罰便是,可千萬別真動氣,啊,這大年下的,算姨娘求你了成不成?”
“姨娘多想了”,裴雲錚做了個手勢,“您回去歇着吧,我心裏自然有數。”
慶姨娘咧咧嘴,她也有些怕裴雲錚,畢竟裴老將軍已經不在了,這家裏大事一向是裴雲錚做主,她本又不是什麼好出身,自進府以來,一直小心翼翼。因而聽了他這話知道多說也白搭,只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外書房。
裴雲錚將裴安打發出去,自顧自地拎起小爐上的開水給自己沏了盞熱茶,坐在桌案后直接道:“有什麼要跟我說?”
裴雲韜紅着眼眶,一撩袍子跪在地上,說:“前幾日,家裏的先生突然與我說了些奇怪的話,還給了我一樣東西,讓我想法子放在二哥的飲食里。”
裴雲錚啖了口熱茶:“哦?什麼奇怪的話?”
裴雲韜低着頭,面前的衣擺上暈出了水痕,默了一會兒道:“他說我是庶出,與其在府里低聲下氣看旁人臉色,不如自己放手博個前途。還說有貴人要召見我,只要幫他們做一件事,日後、日後……這府里就是由我做主了。”
裴雲錚緩緩笑了一聲:“你應了?”
“沒有!”裴雲韜一下抬起頭來,激動地說:“我真的沒有!”
裴雲錚平靜地看着他:“他們要你做什麼?在我的飲食里下藥?”
“他們說那只是普通的迷-葯,能讓二哥多睡些時辰罷了。”
裴雲錚挑眉:“那你為何又沒用?”
“二哥知道我沒用那葯?!”裴雲韜稍稍拔高了聲,問完方覺這話也太蠢,二哥現下好好的,自然就知道他是沒動手腳。
裴雲錚不答,起身走到他跟前,反問:“葯呢?”
“葯……”,裴雲韜微偏過臉:“我埋在後院一顆柏樹下了。”
“是不是這個?”裴雲錚自懷中掏出一物,往他跟前一扔,小綠瓶咕嚕嚕打了轉兒,滾在裴雲韜的膝蓋旁。
裴雲韜一抖,雙手扒拉起那瓶子,驚懼地仰着頭:“二、二哥怎會找到這東西?我未敢對旁人說,也從未曾起過想加害二哥的心思!我可以發誓,他當日給我,晚上我便偷偷地去將葯埋了!”
裴雲錚直視着他,眼神冰冷,似是不信,裴雲韜有些害怕,卻又擦一把眼淚,豁出去了地喊:“我就知道二哥不會信我!不會信我的!”
“你既然沒有加害之心,為何不直接將這事情說與我?”
“我怕二哥不信!”他平日總想讓二哥表揚一句,多讀書勤練武,但又覺得他多半是不喜自己的,因而有時又自暴自棄,心裏十分折磨,此刻倒顧不上這些了,破罐子破摔地說:“我一怕直接到二哥面前說了,二哥不但不信我,反疑我有旁的心思;二怕他們知道我不肯,反倒再尋別的人來對二哥不利,防不勝防,因便沒說,想不如且拖着他。二哥若要打罰我出去,也就罷了。”
“嗯”,裴雲錚應了一聲,又踱回案后,“這府里你來做主不好么?怎麼,沒有猶豫過?”
裴雲韜跪着,眼神有點黯然:“有那麼一瞬是想過的,但想出了一身冷汗。”
裴雲錚不吱聲,等着他繼續往下說,裴雲韜身子往前行了個禮,略有些哽咽道:“我自小隻見過父親兩次,身邊就姨娘一人。自到了府里,見着二哥,我便想,長兄如父,我該如敬重父親一般敬重二哥。但是……二哥心裏怕是不喜我的,我自也知道。當日先生說時,我也暗裏想像過那情形,卻是難過的很,像是又要回到從前的日子,只有我跟姨娘,又有什麼意思!況且我雖讀書習武都不及哥哥,但你教的守正二字總是一直記在心中。”
裴雲錚怔了一下,審視他良久,終於開口:“你那日將葯埋起來之時,我便在不遠處瞧着,總算你沒說假話。起來吧。”
裴雲韜還尚在愣神兒,裴雲錚便過來拉了他一把,“方法雖有欠缺,幸而心是真的,若再有類似,你當直接告於我,我不會不信你。”
他本做好了被打一頓的準備,聞言一下心裏百味湧起,先還是死命忍住,這下便抱住了裴雲錚的胳膊嗚嗚哭出聲了。
裴雲錚嘆口氣,心裏也有點兒複雜,任他嗚嗚了一陣兒,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都十一了,還能哭成這樣?”
裴雲韜平日裝大人,心裏到底還有些孩子氣,只是從不敢在哥哥面前表露。今日被這樣一說,十分難為情,又想起一事忙道:“那那個先生二哥可派人拿起來了?”
“人都安插到家裏來,自然跑不了。”
裴雲韜點點頭,一看自己衣襟濕了一片,裴雲錚的袖子也是,頓時臉紅,後退兩步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這次的事我知錯了,我不該怕二哥不信我就自作主張,現回想起來,若一旦中間橫生了枝節,卻是糟糕的很。二哥罰我去跪父親思過吧。”
裴雲錚看他一眼:“自是要罰你,你既自請了,也好,那便去吧。”
“是”,裴雲韜深深躬身,“那我去了,哥哥。”
“你不必非得事事學我”,裴雲錚在他身後道:“我瞧你並不十分愛習武,這不必強求,書讀好了父親也是一樣欣慰的。”
裴雲韜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裏又微感暖實,拖長了音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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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錚回到院子時,明玥神奇地醒了,迷迷糊糊問:“到早上了?”
“唔”,裴雲錚說,“已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我睡了這麼久?”明玥努力睜開眼睛,裴雲錚揉了揉她的臉,笑:“沒有,我方從前院回來。”
明玥清醒了一點兒,“對,是和韜哥兒說話去了,說什麼了?”
裴雲錚頓了頓,便將事情簡略說了一遍。明玥這下騰地坐起來,驚道:“是我疏忽了!竟還有這事!”
裴雲錚被她撲坐起來時撞了頭,哭笑不得道:“莫急,前些日子不是有崔煜的事,我便一直沒與你說,也是想暗裏瞧瞧韜哥兒的心思。”
“幸好。”明玥拍着心口道,心裏其實短暫地還有保留,不過這隻能留待日久見人心,裴雲韜的確是個缺父愛的孩子,平日裏裴雲錚若說他一句,他總是記得仔仔細細。
裴雲錚心裏估摸有些複雜,明玥也不多說,輕輕靠在他胸前問:“你要進宮去么?”
“晚些怕是要去的”,裴雲錚兩腿搭着倚了個靠枕,明玥一手墊着他的傷處,隨口又說:“滕王什麼時候回的長安?”
“就在咱們在京兆府贏了崔煜的當晚。”
明玥:“………………”
裴雲錚笑道:“那晚太子正在氣崔煜的事,時機最好。是以王爺說,此次里是你的功勞最大。”
明玥面無表情:“……功勞大有另賞么?”
裴雲錚便湊到她耳根說了句話,窘的明玥登時想把他踢下床去,他們說著話,外面忽而便想起了沉沉的鐘聲,同時,外面也有人報:“二爺……”
裴雲錚望一眼屋裏的香鍾,亥時二刻。
夫妻兩人對視,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種綿長的期待,那是一種新局面的到來。
裴雲錚和明玥迅速下床換了素服,男人伸臂穩穩抱了她一下,“你去母親那裏吧,今夜是無人能入睡的,我現下進宮去。”
“嗯”,明玥幫他理一理袖口,“仔細自個兒的身子。”
遠處,喪鐘之音沉沉撞響整個長安,撞啟了另外一段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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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齊泰武二年,臘月二十三,太子葛從儀以成祖皇帝聖體違和為由,帶五千人馬入宮,逼迫成祖禪位,未果,斃。
同日夜裏,泰武帝發病,太醫極力搶治,不及,泰武帝於亥時二刻,駕崩。神歸九天之際,傳位於一直守在他身邊的三皇子,葛慶之。
這一日,宮門裏有兵荒馬亂,宮門外有風聲鶴唳,只有城郭的百姓們依舊浸在大年將至的喜慶和忙碌里,偶爾還悄悄罵幾句不時從街上奔過的營兵。
宮牆之內的大事,仿似並未對他們產生什麼大的影響。
臘月二十四,交年之日,舉國服喪,三日後,新帝繼位。
這幾日朝廷上下當真是忙壞了,前要操辦先帝國喪,后要張羅新帝登基,加之還有前太子逼宮的一爛攤子事情要處理,簡直是萬般繁重。
新帝是馬上君王,保留了他雷厲風行的作風,繼位當日便大動朝廷人事,凡有功者、有能者一一封賞,首個便是裴雲錚。皇帝欽擬的封號,封世襲定平侯,一品上柱國將軍,而其母為一品國夫人,其妻為郡夫人。
至此,在前朝中被指為逆黨,在先帝是一直備受壓制的裴家,終於在此時成為大齊最名副其實的新貴,重新擦亮了裴家將門的牌匾。
朝廷裏頭忙,而如太夫人、明玥等受封的女眷們也忙。
新帝臘月二十七繼位,初一新歲百官朝賀,有誥命在身的夫人以及外命婦也都要進宮去給太后和皇后請安,宮裏的賞賜一撥接一撥,除了族裏人的道賀拜年,到侯府遞帖子拜見的更是流水似的,一直到大年初八,明玥和太夫人感覺腿都細了兩圈。
今兒晚上裴雲錚終於得空能回來用晚飯,——新歲時官員本要放休七日,今年特殊,一日也沒放成,這幾天終於能緩一口氣,新帝良心發現,下旨給眾人補放三天假。可一大早又把裴雲錚召到宮裏去,晚上總算是把人放回來吃頓飯。
整個府裏面掛着通宵的燈籠,正房裏燃着火盆,眾人坐在一處說話,整理整些日子的封賞與禮單,隔壁耳房裏小碳爐上燉着砂窩,熱氣窗紙上,外頭看更顯得暖融融的。
今兒下半晌起下起雪,都說是瑞雪之兆,裴雲錚回來時遠望,覺得整個長安城都籠着一股朦朧美,他想着明玥這時候要是也在他的馬上便好了。
一路進府,早有小丫頭跑進去報:“太夫人,侯爺回來了。”
太夫人放下手中的東西,樂道:“成,開飯開飯,總算把人等回來了,咱們都餓壞了。”
裴姝便掩着嘴笑:“娘跟嫂嫂明明用了點心的,這會子是聞見隔壁的香味了吧。”
裴夫人拿手點點她:“你便揭我和你嫂子的底兒罷,你沒跟着吃么?”
*姨娘也湊趣兒說:“姑娘吃了,我瞧見了。”
幾人一陣笑,門口處的裴雲韜便到廊下去迎,須臾,裴雲錚披着一身雪花進了屋。明玥瞧見忙起身幫他去了帽子和大氅,太夫人隨口道:”怎不在門口叫丫頭給你掃了再進屋,這下卻要濕了。“
裴姝在一邊樂,“娘現下看了還不知道?二哥還不就是想讓嫂嫂幫他侍弄這些。”
明玥臉一紅,裴雲錚咳道:“你二嫂面嫩,別這樣笑她。”
“我明明笑的是你”,裴姝忍不住沖太夫人說,“娘,您看,二哥臉皮越發厚了。”
裴夫人也樂了,看了明玥一眼,說:“用飯用飯。”
一家人便熱乎乎地吃了晚飯,飯後喝了些消食湯,太夫人問:“你明兒、后個兒可能沐休了?”
裴雲錚點點頭:“皇上說了,明日後日絕不召我進宮,讓我歇兩日。”
“嗯,那感情好”,太夫人道:“明兒你也該帶着明玥到親家府里拜年了。按規矩本應初三、初四就去,但今年因有事,正好這兩日親家府里也在領封賞,想來府里也忙着,應是不會怪你們的。”
明玥道:“這幾日都忙着聽宮裏旨,祖父、祖母自都是知曉的。”
——鄭家也得了封賞,鄭澤瑞封了上柱國將軍,鄭家老太爺得封浥郡公。
裴雲錚道:“我也正想與母親說明日要去的,想住一晚,初十回來。”
原也有個規矩,裴夫人頷首:“那是應當。”
裴雲錚頓了頓,又道:“還有一事要與母親說,今日皇上新賞了宅子,離宮裏要近些,只是我覺那府邸太闊,又在此處住慣了,便推據了。皇上便又將咱們現住的右院賞了,可並為一府。”
太夫人略一沉吟,點點頭:“你推據對,越是在高處,越是要知避風頭。”說完又道:“原是要賞哪家的宅子?”
“越王府的。”
明玥微微一怔,隨即聽太夫人說:“那是闊了些。”
原是因裴家現今住的地方離皇宮還是有些距離的,皇帝新賞了一座府邸,便是原來的越王府,——越王和越王妃倒是救下來了,但都傷了內腹,一時半會兒恢復不好,又因北宮門一戰生了退意,既蒙新帝不曾怪罪舊事,只願掛個閑名,再不涉朝堂之事,找個四季如春的地方養傷去。新帝應了他這一求,本說越王府依舊給他留着,越王再三推脫不要,皇帝也只好作罷。又一想這兒離皇宮近,便索性想將這派為定平侯府,好方便他在宮裏悶了出來竄個門。結果裴雲錚好說歹說地給推了,皇帝只好糾結半天,正好裴家相鄰的宅子裏原是工部的一位官員,現被牽連貶了職,宅子空出來就賞了裴雲錚。
之後又說了說新院子的整修,總是得等天暖了才能騰出手來,太夫人便叫大家提前想着,回頭有好點子都提出來。
回院子時裴雲錚稍顯沉默,明玥也一路沒說話,洗漱完要睡時裴雲錚才突地抱住她說:“脖子這傷好的差不多了,該叫大夫瞧瞧能不能取了。”
明玥擁着被子哈氣連天:“明兒要回家,等過兩日的。”
裴雲錚“嗯”了一聲,低頭輕輕蹭她的耳朵,明玥知道他是有話想說,便也順勢往後靠了靠,等着他說,半晌,果然聽裴雲錚低聲道:“我覺得那府里崔家住進去可能更好。”
“你是說越王府?”明玥動了下身子,懶懶道:“崔丞相家?他們怎麼了?”
裴雲錚歪過身子,看着明玥的眼睛:“崔容與的父親位列丞相,此次賭言官的嘴他也是有功的,越王府原來也不是親王府的規制,現在又要重新修葺,應會去掉奢華添些風雅,也是好的。我……我私心裏倒不是因着崔丞相,而是覺得崔容與若住在那處,對那宅子總是好的。”
崔容與?明玥瞬間明白了。——那宅子原是徐璟的,崔容與和徐璟曾是密友,這宅子最終給了崔家,想來也是最不會被辜負的。
明玥睨着他:“你便是因此事怕我彆扭?”
裴雲錚嘴硬:“我沒有。”
“嗯,你沒有”,明玥將錦被一裹滾到了旁邊,“妾身也覺得你沒有呢,侯爺。”裴雲錚羞憤地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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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尚還飄着小雪花,他們打點好東西回鄭家拜年。
鄭府現在已是浥郡公府,但是與平定侯府比起來實還差着兩級,因而他們到時,除了長輩外,她們房裏的鄭明珠、九娘、十哥兒,二房裏的慕哥兒,三房裏也回府拜年的鄭明霞夫妻以及八哥兒都迎出來見禮。
明玥在路上時還不覺有什麼,因光高興能回娘家了,直至到了府門,下了馬車,看見眾人艷羨的目光時才反應過來,不過也沒法子,——因侯府是有規制的,所有要用在人前的東西全部換了一茬,家裏家外的規矩也更多,因而她今日與裴雲錚回府在旁人眼裏看便隆重起來。
十哥兒看見明玥和裴雲錚直覺的想往跟前撲,不過想到什麼似的又努力忍下,板着一張小臉學八哥兒一塊見禮,裴雲錚便彎腰一把將他舉了起來,十哥兒生忍了一下沒忍住,這才閉着眼睛呵呵笑出聲。
鄭明霞擠到明玥旁邊,一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剛要說話,裴雲錚卻轉過頭說:“六姐挽她的右胳膊好一些,她左臂之前受了傷。”
鄭明霞嚇了一跳,倒不是吃驚明玥受傷,而是莫名怕了裴雲錚這氣勢,一時“哎”了聲,又小心地走到明玥右邊,眼瞅着裴雲錚轉過身去,她才呼口氣,小聲道:“哎呦,侯爺這脾氣……你受的了?”
明玥一笑,說:“侯爺脾氣好着呢。”
鄭明霞瞪大了眼睛,一臉實在不敢苟同的表情。
眾人一路說著話,先到了老太爺的攬月樓,小廝離老遠的行禮,“小的給侯爺和七姑奶奶拜年啦,快請進吧,老太爺正等着呢。”
邱養娘跟在後頭打了賞,其餘人先等在院子裏,明玥隨着裴雲錚進屋。
自鄭明珠的事後,老太爺的身子明顯有了頗大起色,這幾日雖忙些,但精神很好,眼裏的光彩也恢復過來。
兩人磕頭拜年,老太爺圍着毛毯坐在矮榻上,滿意地瞧着,等他們磕完頭起身,賞了兩封大紅包。
“小七丫頭”,老太爺說著,作勢要下榻,裴雲錚忙過來扶,明玥答應一聲也忙上前,老太爺就這裴雲錚的手站起來,轉頭笑道:“老頭子該是要與你行禮的。”
裴雲錚忙說:“祖父可莫折煞我們了。”老太爺便大笑起來,又抬手拍拍明玥的肩膀,“小七丫頭。”
“是,祖父”,明玥應着,卻見老太爺只是自顧自地搖頭微笑,似乎是純粹地叫她兩聲,並沒有要說什麼的意思。
二人便在屋裏扶着老太爺遛了幾圈步,雖沒多說什麼,卻也覺得很自然,老太爺稍稍活動開筋骨,也不多留他們便揮手:“去吧去吧,等下午了再來陪我下盤棋。”
兩人便出了攬月樓,跟鄭明霞、鄭明珠等人一併去王氏的松菊苑,路上瞧見一個好久沒見過的身影,——白露。明玥心裏微微納悶兒,不過並未開口,然而鄭明霞剛好也瞧見了,便逕自給她解釋說:“伍……就是以前的二哥,這幾日也在家裏呢,聽說是初五那天過節祖母特意讓四哥叫來的。說來也是,大過年的,伍二哥府里雖也是又得賞又有丫頭婆子的,不過畢竟不如在這熱鬧些呀。方才多半是出門了,晚些你就見着了。”
明玥“嗯”了一聲,輕輕點頭,臨近松菊苑,見眾人神情都收斂起來。王氏的身子一直不見好轉,現在又動不動就發脾氣,不見人,眾人里也就鄭明珠能在松菊苑待一陣兒,其他幾個孩子在外頭問個安就被打發回去了。因而此時,眾人都不由瞥向鄭明珠。
鄭明珠這些天越發消瘦,顯然還沒有從之前的糟心事中緩過勁兒來,又直接聽聞朝中已大變,崔煜已死,魯國公府幾十口子皆下了獄,這一日日的,她心裏真不知該作何滋味。王氏悔極恨極,每每與孫女相對,總在心裏更悔更恨一層,只是如今動彈不了,話也說不利索,只是白白的垂淚罷了。
院中的婆子丫頭見一行人進來忙挨個行禮,明玥在院中站定,看了一下說:“還是大姐先進去報一聲吧。”
鄭明珠抿抿唇,微福個禮,先進了屋。
院子裏靜悄悄的,鄭明珠進去了好一會兒,從外頭能隱約地看見正房裏有人影不停走動,又過了半晌,白霜總算出來道:“各位姑爺、姑奶奶,姑娘,哥兒們都請進屋吧。”
裴雲錚看看明玥,輕輕拉着她進了正房,眾人跟在身後,一進屋明玥便聞見一股濃濃的熏香味兒,鄭明霞還忍不住咳了兩聲,明玥見屋裏燃了兩個香爐,其中一個是新點的,再往炕上望去,見一條簇新的薑黃-色長條錦被之中,王氏只露了個皮包骨頭的側臉出來。
明玥大抵猜到屋裏方才是怎麼了。
她也只裝不知,與裴雲錚一併跪下,磕頭:“祖母,孫女/孫婿給您拜年,願您身子早些康健,福壽同齊。”後面的眾人初一便已特地給王氏磕過頭,但這會兒也都跟在後頭行禮。
王氏往地上看了一眼,只見地上跪着的一雙人錦衣華帶,裴雲錚不言不動,卻是氣勢隱成;而明玥,面色紅潤,眼含光華,從頭到腳處處精緻……這一眼卻又讓她心裏頭扎了一下,鼻子了哼出一聲,王氏連嘴也張不開了,她別過去頭去,微抬一抬手便示意她們可以走了。
焦嬤嬤在一旁忙端了銀盤過來:“姑爺,姑奶奶,這是老太太封的壓歲紅封,今兒她老人家有些乏,拜過年便成了。”
明玥接過紅包順勢站起來,回頭看了眾人一眼,幾人都露出一個“快走吧,這已經不錯了”的表情,明玥心說也真是,左右她和裴雲錚的禮已盡到了,便順着話退了出去。
出了松菊堂,三老爺和三夫人也來了,便邀明玥和裴雲錚過去坐,明玥忙說還沒見過爹娘,這方岔過去了。
到了長房裏,鄧環娘早已耐不住地在來回踱步了,一聽說他們已經進了院,便急急地迎到廊下,“我兒!”她眼淚下來了。
明玥也快走幾步,“娘,您怎麼出來了,快進屋。”
“哎呦!”鄧環娘都顧不上讓他們先見禮,因之前聽說了明玥被抓走的事,擔心地要死,天天燒香拜佛,就怕明玥有個三長兩短。“傷哪了?好了嗎?”鄧環娘上上下下的檢查明玥,裴雲錚愧道:“是我的疏忽,母親。”
“唉,雲哥兒”,鄧環娘這才想起來,“啊,應該是侯爺……”
裴雲錚一禮:“母親還是按原來稱呼我吧,您是長輩。”鄧環娘一笑,忙招呼她們:“看我一急都忘了,進來進來。”
鄭佑誠已等在中堂,他這幾日心情也不錯,見裴雲錚帶着明玥進屋,也起身,“侯爺……”
“父親”,裴雲錚先一禮,“本應前幾日就回來的,耽擱得晚了。”
鄭佑誠笑呵呵地擺手:“不晚不晚,朝廷也是才放休。”
明玥將鄧環娘拉到坐上,笑道:“您二老先請上座,容我們給您拜年吶,女兒可還等着討紅包呢。”
鄧環娘笑着輕點了一下她的腦袋,“就知道你!成成成,老爺,這丫頭都等不及了。”鄭佑誠也笑了,他心裏湧起兩份得意,便也提了袍子坐好,於是明玥與裴雲錚歡歡喜喜磕了頭,得了兩份沉甸甸的大紅包,九娘和十哥兒也過來,鄧環娘也招呼鄭明珠,又各賞了他們倆一份。
明玥便讓人將禮物都送進來,自家的留下,又與鄭佑誠和鄧環娘商量着派人將二房和三房的送去,鄧環娘說:“你四哥帶着素素昨兒到你舅舅家去了,下半晌估么就回來了,等見了你們八成還得鬧一通呢,你二哥這兩日也在,倒熱鬧。”
鄭佑誠也道:“正是呢,昭哥兒過些日子恐就要離京了,難得再聚的這般齊。”
裴雲錚點點頭:“我也方聽聞伍二哥請旨外調了。”
明玥倒還不知道,微微詫異:“二哥要離開京城么?”她不大明白,多少外官削尖了腦袋往京中擠,他身在文官人人想去的政事堂,此次也是有功的,怎麼想着要請旨外調了?
鄭佑誠笑笑說:“前兒他與老太爺和我說了,不定哪天就要動身,現下在府里住幾日,也作辭行了。你們心裏知道便成,旁人也未說呢。”
“是”,明玥說,“這是咱們院裏的話,二哥……”她正說到這呢,外面的丫頭報:“老爺、夫人,二爺過來了。”
鄧環娘一哂,“瞧瞧,不能背後說人,一說便到了。”
她話說完,伍澤昭已經進了院子,他披着件藏藍的大氅,依舊有些消瘦,到了廊下便施禮道:“伯父,伯母,聽說侯爺和七妹回來了。”
鄭佑誠在堂內笑着招手,“正說起你呢,快來。”裴雲錚也起身往前一步,稱呼:“二哥。”
伍澤昭進了正堂,拱手一禮:“見過侯爺。”
裴雲錚伸手將他扶住,“二哥莫要客氣,在家裏。”
伍澤昭一笑,微微欠身,轉而看向明玥,稍頓了一下方道:“七妹也是許久不見了。”
明玥上前福身,笑道:“我剛正說二哥的壞話呢,二哥就回來了。”
伍澤昭眉間動了動,忙強自將目光從明玥身上移開,玩笑道:“我說怎麼自進院子氣便耳根發熱,原是七妹,伯父伯母,那我的紅包可省下了。”
明玥把手伸到他跟前,“二哥什麼都能省,就這個不成。”
屋裏的人都湊趣兒的樂起來,一時頗是熱鬧。
他們在堂上吃茶說話,鄧環娘便又去松菊苑走了一圈,幾個房裏輪流地去侍奉,不過王氏依舊不見人,鄧環娘問了問院裏人老太太早上用飯的情況,交代幾句便又回來。
午飯開時,有差人去問了問老太爺和王氏,老太爺這兩天常叫伍澤昭去陪她,鄭明珠也多半會被叫去松菊苑,因而得都先問一番。不過老太爺有意要他們長房裏好好吃頓飯,又正好鄭澤瑞下半晌回來,因說晚飯開家宴,中午叫他們自吃他們的。
鄧環娘這裏便備齊了菜,剛要開始,王氏身邊的白霜卻來了,眾人都以為是王氏要叫鄭明珠過去,不想白霜道:“大老爺,夫人,老太太聽見二爺回來了,不住念叨,因而奴婢便鬥着膽子過來請二爺去松菊苑坐坐,在那陪老太太用午飯可行?”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有點兒意外,不過話都說了,哪有什麼不行的?伍澤昭便起身道:“我方才想去,怕擾了老太太休息,現既無妨,那我過去正好。”
鄭佑誠點點頭,鄭明珠卻也站了起來,看看伍澤昭,有些欲言又止,鄭佑誠文白霜:“老太太叫大丫頭也過去么?”
“大姑娘在這好好用飯就是了”,白霜說,“老太太這會子就念叨二爺呢。”
鄭明珠咬咬嘴唇,只好又站住了,伍澤昭便理了理衣衫,隨白霜去了松菊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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