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卡納甘
為首的女兒釋放出了進攻的化學物質。
瞬間,女兒們就列成青灰色的甲胄陣列,大顎此起彼伏,開開合合,觸鬚像鞭子一樣掃來掃去。
一二三四……
參加進攻的共有七隻。肌肉在外骨骼下驅動節肢,她們就像是劃過水面一樣優雅的掠過地面。
!!
那些人類中大概有一半慌亂了起來。
尤其是那個女人。看到我的女兒們,女人最終的理性終於崩潰了。
嘛……也不是不能理解。
和之前屬於工蟻的卡夏不同。這次是兵蟻。兵蟻的個頭足有人類的兩倍大,四倍重。青灰色的堅硬甲胄上生滿了整齊的尖刺。閃耀着金屬寒光的大顎和指尖光是看看,就覺得渾身發涼。不愧是“魔獸”之稱的外形足夠把膽小鬼嚇的坐在地上,流出氣味可疑的液體。
本能的,女人抓起了自己的孩子,背向我的女兒們逃跑。
“不能逃!”
紅茶色頭髮的修女死命的拉住男孩和女孩,和女人撕扯。
修女是對的。如果不聚集成團的話,獵物瞬間就會被追獵者撕成碎片。
作為獵物的我的這話可是不容置疑的呦。那時候我剛來到這個世界上,體型只比貓咪大些,還帶着礙事的翅膀。經常被甲殼黃蜂,巨天牛,軍蟻,乃至於甲殼鼠,水印蝰蛇之類的獵食者的追殺。如果沒有姐妹們的保護的話,恐怕早就成了蟲或獸的糞便了吧——總之,這話可是很有說服力的。
然而,這時候就算我親自出面勸說,大概也已經沒人要聽了。女人拚命尖叫,聲音就像石頭刮過毛玻璃一般尖銳。她用力拉扯,幾乎把兒子和女兒的胳膊扯下來,兩個孩子尖叫嚎哭。聲音就算經過女兒們的接力傳遞,到我這裏也覺得刺耳。
“讓他們逃走。”
冰冷的聲音刺入耳膜。
我悚然。
為什麼?
在女兒們傳來的信息中,那個發出聲音的男人一直都在那裏。然而不知為何,我忽略了他。
好冷啊。
就算是接力傳來,那傢伙讓我也想打哆嗦。
似乎有陰影將他高大的身材隱匿其下,就像披着一件長長的黑色斗篷。
“起碼可以吸引注意力。”
他的話語中,似乎每個字都蘊含著力量。如同冰冷的鋼針刺入胸膛,猶如冰冷的觸手纏住大腦,冰冷的刺痛之中,憤怒的火焰也隨之而去。剩下的,是無邊無際冰冷黑暗的恐懼。
——不。
我的觸鬚輕微的擺動着,害怕着。
——他便是黑暗本身……
女兒們輕輕觸碰着我的身體,安慰着我。
間接聽到話語的我都已經是這幅樣子,那麼……
女人放開了手。孩子們則連哭泣都忘記了。修女和馬車邊的男人驚訝的回頭,而少年就算面無表情,卻明顯的瑟縮了一下。
就算是拉車的馬匹,也張大鼻孔,渾身戰慄的後退了兩步。
只有那個學僧沒有受到影響,仍然在一絲不苟的做着手術的準備。
幾乎與此同時,在那裏的我的女兒們已經開始了行動。
和我不同。
她們不會害怕。
人類的法則,甚至動物的法則都與我們,社會性的昆蟲不同。
在同一個群里,所有的重甲都是姐妹。都有一樣的dna。
保護彼此就是保護自己。只要保住了蟻后,整個族群就能繁衍下去。自己的遺傳因子就能傳至後世,永垂不朽。
所以她們無所畏懼。
我似乎聽到了自己牙關顫抖——這不可能,因為我並沒有牙——精神卻被接力傳來的荷爾蒙催促到了昂奮的程度。
在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我是個膽小的人。
從小就只會看書而已。被男孩子欺負的話,連大哭都不敢。
恐懼與憤怒互相激突,人類的靈魂與蟻后的本能激烈交戰。
人類的部分在尖叫着,想要讓女兒們回來。
蟻后的部分則怒吼着,想要讓女兒們把他們撕成碎片,一個不留。
有時候,我真慶幸身為重甲,而不是軍蟻,或者黃蜂一類好鬥的傢伙。因為巢穴在險峻的山地且相對貧乏的礦脈上,也從沒有和人類起衝突。
種植蘑菇,開挖巢穴,繁衍後代,等到下一代的蟻后誕生,我便能快快樂樂的,在女兒們的圍繞之下安然死去。
讓別的穿越者聽到的話,恐怕會被嘲笑為“胸無大志”。然而,這的確是我這一生的追求。
“那東西”改變了一切。
前線的女兒們沒有受我影響,繼續行動。
如果拿人類來比喻的話,她們一定已經雙眼通紅。
女兒們發動了衝擊。壓緊的腿部驟然鬆開。
綠光閃過,體表浮現出翠耀耀石的斑紋,加速效果加持在身上。空氣中嗡鳴聲大作。
女兒們衝出去的有先有后,身體鹽化越嚴重的,就越是沖在前面。
首當其衝的,就是那個讓我發抖的男人。
他雙腿叉開站直,面向著這邊舉起了雙手。
他的手上是一對類似於手槍一樣的東西。閃耀着剛藍色寒光的槍身上,尖銳的殺意猶如黑夜中反射月光的刀刃。
我發抖了一下。
在和平的彼方,大概普通人一輩子也難以親眼見過槍支的實物。在這裏,雖然在遠距離藉助女兒們的感官見過人類的士兵,但那種老式的導力槍和**,與這東西的魄力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
真正讓我發抖的,是他身上的氣息。
若是人類,大概也只能感到不舒服而已。然而螞蟻的敏銳程度遠勝於人類。女兒們傳來的感覺中,那讓我不禁想要尖叫的瘋狂暴虐的氣息,彷彿火焰般在他的身邊繚繞。
無聲無息的,藍色的光芒連續閃過。
熾熱的槍彈輕易的刺入了鹽化的甲殼。之後才是尖銳到耳鼓劇痛的呼嘯聲。
已經脆弱異常,甚至撞在石頭上都會粉碎的甲殼當然沒法抵抗這樣的衝擊。
不,就算是完好,就算是加持了琥耀石的導力效果,也沒辦法對抗這個吧。
槍彈脆弱的外殼和鹽化的甲殼一起粉碎,蓬散的金屬射流像是重鎚一樣砸進了柔弱的內臟。難以忍受的痛苦傳遞過來。只有一瞬間。
下一瞬間。
體內的所有都被加熱到了難以想像的高溫,在燃燒之前就氣化了,膨脹了千百倍。灼熱的氣體炸裂了組織,撕開了甲殼。
“卡羅爾……”
我喊出了她的名字。
卡羅爾的屍體碎塊拖着青煙散落,就像是瞬間綻開又消失的煙花
“……”
她的鹽化程度是所有護衛中最嚴重的,體表幾乎三分之二的部分都變成了瑩白色的晶體。隨便一碰就會粉碎,粘合著柔軟的肌肉,甚至內臟灑落下來。
她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迹。她自己為了造出機會而毫無猶豫的赴死。
看都沒看卡羅爾的屍體一眼——哪怕她的碎片就打在身上——男人把槍口調轉了方向。無聲的衝擊連續爆發。
然後是卡米拉和卡貝。
一,二,三……
她們的身體鹽化程度遠遠比卡羅爾少,因此也遠不如卡羅爾那麼脆弱。但正因為如此,要承受的痛苦多得多。
一道接一道炸裂般的痛苦襲來。
藍光一閃便是一下。
這傢伙!這傢伙!
即便卡米拉和卡貝恐怖的大顎和指尖已逼近面前,他仍然穩定的射擊。
左手射擊左邊,右手射擊右邊,槍口穩定的如同磐石,沒有一發子彈射空。
我渾身顫抖。
“不!”
我幾乎是尖叫着,命令卡尼亞,我最強大的女兒,護衛的首領。
所有的知覺都由她來匯總,並傳遞到我這裏。現在,她想要切斷痛苦的感覺。讓我好受一些。
不。
我不要這樣。
痛苦的感覺如同鎚子般砸在意識上。在一下一下的衝擊間隙,血的味道傳來。
那不是昆蟲血的銅銹味,而是人類的血的鐵鏽味。
這是!
不知什麼時候,那個學僧已經劃開了人形鹽塊的表面……
不,並不是鹽塊——至少不是全部。
在劃開的切口下,紅色的痕迹在瑩白色的晶體上散開。
表面下大概三分之一的部分已經鹽化,紅色的組織就像要抵抗一樣搏動着,與白色的交界處,有些已經變成了僵硬的紫色。但血液仍在流動着。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我現在的身體有肺的話。
那學僧沉默着。拿着手術刀的手仍然穩定。
又一道痛苦的波動傳來。然後,戛然而止。
和卡羅爾一樣,卡米拉和卡貝也變成了四散的屍塊。
以她們三個的性命為代價,剩下的四個衝到了那傢伙面前。
首先是卡費。
她用最後一對節肢站立了起來,前兩對節肢瞄準了那傢伙揮舞過去。銳利如刀刃般的尖端閃耀着黃色的光芒。
如果被擊中的話,可不是皮開肉綻就能完事的。
琥耀石蘊含的導力會隨着指尖瞬間刺進體內,並隨着節肢上斷裂下來的絨毛衝進血管,四處遊走。就算是如花面山魈,蘑菇化蛇這樣強大的魔獸,其柔弱的內臟連續經過了中毒,石化……各種各樣的效果之後,也免不了死路一條。
下一瞬間,卡費的指尖依次炸開了火花。她像是觸到了灼熱的東西一樣退縮。大顎一開一合的發出了嘶嘶的恐嚇聲。
用堅韌絲線牽引的銳利金屬片收縮了回去。法劍劃出耀目的痕迹回到了那個紅茶色頭髮的修女手上。然後,她舉起了左手。
令人牙酸的收縮聲中,弩箭一支接着一支射了出來。
卡費發出嘲笑般的嘶叫。“重甲”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長期攝取蘊含著七曜石成分的蘑菇的我們,甲殼的防禦力絕不是人類的甲胄能比。就算是導力槍,在角度不合適的時候也未必能射穿,更不要說小巧手弩射出的弩箭了。
!!
卡費發出了痛苦的嘶鳴。
被射中的部分瞬間就變成了寒霜的白色,疼痛只持續了一瞬間,便由寒冷的麻木替代了。
那修女竟然在弩箭上用上了蒼曜石的碎片!
只一眨眼功夫,卡費接連中箭。剩下的弩箭也有着各種各樣的異常效果。
修女再次揮出了法劍。這一下,已經冰凍的節肢和觸角抵抗不住,發出鏘然的聲音,斷裂開來。
但是,重甲可不是說著玩玩的。
重甲的生命力非常堅韌。
即使節肢被切斷。即使觸角被切斷。她們仍然無所畏懼,至死方休。
卡費發出尖銳的喊叫,唯一完好的後肢猛然發力。力量之大,甚至連外骨骼都破碎了。
比人類重了四倍之多的身體,像炮彈一樣,向修女全速沖了過去。
嗡!!
沉重的靜電轟鳴聲中,之前的那個男人猛地做出了揮砍的動作。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橫過卡費的身體。我們引以為傲,即便甲殼黃蜂的尾椎也無法輕易刺透的甲胄,就像沒有一樣被切開。
連死亡的味道都來不及散發出來。卡費的意識就在我的網絡中消失了。
我害怕的顫抖了起來。
憤怒也如潮水一樣湧來。
在我的身邊,卡尼亞的觸鬚激烈的擺動着。
她在憤怒呀。
為了我這個母親。
但是……
不,不……
蟻后的憤怒之中,膽小人類的本能在拚命尖叫着。
“讓她們——!!”
卡費的碎塊像是石頭一樣砸在地上,如同紅曜石般的光芒從她的屍體中透出。紅色的高溫彷彿要把螞蟻的感官灼傷,慢慢的在空氣中擴展開來,最後連接在那男人左手中的某個物體上。
緊接着,銳利的指尖在空氣中發出尖嘯,夾擊而至的從左右兩側斬來的共八隻節肢,只要一瞬間就能劃破他的頸部,胸部,腹部,將這個男人砍成比卡費細碎一倍的碎塊。
即使那男人能斬殺一邊,另一側的節肢仍然會把他開膛破肚。
然而——
空氣中蕩漾開數個同心圓的波紋。女兒們的指尖竟然與空氣擦出了藍色的火花。空氣彷彿變成了粘稠的液體,又似堅硬的護盾,在刺進一點之後,再難寸進。
那個男人從容不迫的回過頭,向左邊的卡班張開了右手。
卡班停頓了一下。然後發出了痛苦的嘶鳴。
只一瞬間,嘶鳴聲像是被剪刀剪斷一樣終止。在卡班的感覺中,絨毛傳來的空氣震動靜止了下來,然後,所有的絨毛都向體表貼服,彷彿周圍的空氣受到吸引一樣向內壓縮。
空氣先變成了液體,然後變成了堅硬的固體……最後,是向中央壓縮的,鐵一般的力量。
男人的五指驟然緊縮。
!!
墨綠色的體液噴濺出來。
巨大的痛苦轉瞬就變成了無窮無盡的黑暗。
然後,是右邊的卡梅爾。
男人的右手向右側揮了半圈。
噼啪!
空氣中發出了爆裂的聲響。卡梅爾的觸角受到臭氧的刺擊,猛然向後回縮。
男人的右手彷彿撕開了某種裂隙,狂暴的閃電從中泄露,然後像是被吸引一樣朝着男人的右手集中,聚集成團,然後——
卡梅爾像是被重鎚砸中一樣向後傾倒。無論是她,還是旁邊的卡西拉,都沒能看清那團危險的東西是怎麼打中她的。
不過這已經無所謂了……
難以想像的高溫注入卡梅爾的體內。那比普通人類大上兩倍的身體宛如被拋入反應堆里的紙片,連燃燒都來不及,便被蒸發殆盡。甚至連痛苦的感覺都來不及放出。
……
我已經害怕的無法思考了。
當我注意到的時候,我發現,他正在看着我。
他的瞳孔中流瀉着地火般的紅光。
不,那不是陽光在瞳孔里反射引起的錯覺。螞蟻與人類完全不同的感官讓我知道,那是真正的熱源。
——那是對我。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是對着最後倖存的卡西拉抬起了光劍。但我就是知道,他真正的目標是我。
如同鮮血般的紅色光劍閃耀着,瞬間攥緊了我的心臟。
……………………
ps:zerg的女王陛下的確不叫卡納甘。全名sarah-louise-kerrigan的陛下叫“凱瑞根”或者“卡莉甘”是正確的。
為啥俺會念錯呢……因為俺眼拙,大學時租印刷質量也不好,第一次讀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把kerrigan的兩個r看成了n,變成了kenigan。後來看到這名字腦子裏第一個反應就是“卡納甘”。so,諸位,跟俺一起錯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