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病
當一抹清翠聳立於白雪之間,頂着寒風依舊傲立的時候,赫蒂心中不由升騰起一種難言的驕傲與自豪,那種感覺就類似於看見自己的孩子獲得令人讚賞成就的母親一般,其滿足感之強甚至比自己親自獲得榮譽還要更加地高興。
雖然這樣的比喻對於赫蒂這種年紀的女孩而言略顯誇張,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赫蒂此時就是如此感慨——世界樹與普通植物之間的特殊聯繫便有如母親與她的孩子一般。
獨木聳立,同行的所有人都比之驚嘆,他們仰起頭,望向樹木的頂端,感覺一道無比柔和,同時又無比親切的能量從樹身發散出來,籠罩着他們,引領着他們,有如深夜茫茫大海上的一座燈塔,令他們重新有了前進的方向,為之努力的方向。
不知何時開始,第一個人受到這種能量的感召,單膝跪地,收手於前,擺出祈禱的姿勢,口中默默念誦着他們曾經如此虔誠念誦過的祝禱詞——那是向他們的信仰之神,冰雪女神的祝願與祈禱,自從冰雪女神隕落之後,他們之中的許多人已經很久多沒有再這樣做過了。
有了第一個人如此行事,很快地,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直到所有人都如此祈願——除了赫蒂。
赫蒂在做什麼呢?
她在仰望,一直仰望,在她的感知世中,眼前的這棵大樹早已發生了質的變化——隨着第一個信徒開始虔誠的祝禱,這株原本由她種下的大樹卻迎來了另一個世界樹的靈魂!
熟悉的能量從大樹上散發出來,有如春雨滲透大地一般滋潤着每一個信徒的靈魂,回應着他們虔誠的祝禱,重新點亮他們生命中信仰的明燈——從這一刻起,赫蒂突然明白。冰雪之神的信徒必然將迎來一次新生,他們必將重新回到魔法體系的主流世界!
與此同時,赫蒂也證實了自己的一個猜測——被她催生的這株大樹的樹苗正是提取自隱居冰雪之森中的那棵世界樹。
雖然。赫蒂無論知曉這種“提取”究竟是世界樹的自主自願,還是冰雪女神信徒們的瘋狂賭博……然而。現在,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世界樹回應了它的信徒的呼喚,重新眷顧他們,引領他們。
感受着世界樹與信徒之間獨特的能量交流,赫蒂不由伸手撫上自己的心臟——如果與她的靈魂休戚相關的那株世界樹也成長得如此強大,她是否能夠更深切地感知這種別具一格的交流?
不知怎麼地。赫蒂感覺自己對此十分期待……
正當赫蒂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的時候,有一股強大而溫和的能量向她聚攏而來,在她的意識世界之外進行了一個小小的撞擊,便有如某人要拜訪某家之前輕輕敲動門扉上的銅扣一般,就那麼輕巧而自然地扣動一下,既能引起足夠的注意,又不會因為用力過度而讓他人感覺受到冒犯或是感覺受到攻擊。
赫蒂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敞開一部分神識,像是一位盡職的主人正在招待熟悉的客人一般,只不過。此時,作為“客廳”的空間是赫蒂的意識世界,與她的靈魂相關。
在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中。一切身處其間的靈魂都必然無法對身為主人的赫蒂撒謊,這便保證了對話的誠意,但是,與此同時,一旦發生任何襲擊或震動,都將對赫蒂產生莫大的影響,甚至有可能致死!
赫蒂卻並不在乎這些,她熱情地迎進了屬於冰雪之森世界樹的一抹神識,愉快地與它分享着自己對它慷慨給予的傳承的消化與吸收。
意識上的交流往往比任何語言與文字間的交流更加地便捷高效。所以,幾乎是瞬息之間。雙方便進入了這次“拜訪”的主題——這其中也不乏世界樹直來直往,不懂掩飾也從不掩飾的性格的影響。
神識往來。往往是動念即止,赫蒂努力控制着神識輸出的節奏,以保證不會透露某些不應該透露的消息,不多時,她便已經累得滿身大汗,再經冷風一吹,更是差點沒被凍成冰塊……
……
“哈啾!”又是一個噴嚏,赫蒂將捂在口鼻前的紙幣丟開,換了一張乾淨的紙巾擤了擤鼻子,身子不自覺地向下滑了滑,更加埋入溫暖的被窩,感受着溫熱的氣流從被子裏慢慢逸出,溫暖着紅通通的鼻頭。
“該死的,這鬼天氣……”赫蒂低低嘟囔着,聲音低啞得幾乎難以聽清——由於重感冒,她的扁桃體發炎紅腫,已經嚴重影響她的聲帶的功能。
所以,維爾莉特也只能勉強依靠口型來判斷她的抱怨。
“誰讓你在這樣的壞天氣里到處亂跑?”維多利亞坐在距離自己女人起碼的三四米之外的一張軟沙發中,難得地不再把玩她的扇子,而是無聊地將手帕揪來扯去,不時在手中結成某隻可愛的小兔或者其它像形動物,每當貝蒂為此驚嘆之後,她又拆開它們,再重新更換另一種造型……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與其說維多利亞是來關心赫蒂的病情,更不如說,她是因為倍感無聊而到赫蒂的卧室來消磨時間——從兩天前開始,帝都迎來入冬以來最猛烈的一場大雪,雪勢之大,幾乎要將整個城市淹沒,在這樣暴雪天氣中,只要稍有理智的人,都不會選擇出門頂雪冒險。
少了各種社交機會的維多利亞便像是缺少水分滋養的花兒一般,開始逐漸失去生命力,越發萎靡。
赫蒂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已經放棄將維多利亞擺在一個母親的位置上——很多時候,將她當作是某個任性地,一直不願意長大的姐姐要比把她視作一個母親更容易讓人接受,也更加不容易傷害彼此的感情。
赫蒂從病床中抬眼看了維多利亞一眼,便垂下眼帘,陷入半睡半醒的狀態——迷糊間。她似乎感覺到維爾莉特嘆息一聲,伸手撫上她的額頭,念叨了一句“疲勞過度”。而後似乎說了什麼安慰的話,可是又似乎什麼也沒說……
熱意蒸騰。有如一團又一團的烈火圍困她,灼燒她,這種熱意不僅來自於體外,更來自於體內——內熱引起的高燒反反覆復,久久不退。
朦朧不清的夢境中,赫蒂感覺到額上覆著一層冰涼之意,那種涼不像冰敷那般具有刺激性,而是更溫和的涼。柔軟地持續着,將她因高熱而生的煩躁逐漸消磨——不自覺地,赫蒂輕輕喟嘆,伸手按住那個給她帶來舒適的存在,重新陷入沉睡之中。
就算是已經熟睡,赫蒂卻仍然本能按住她額頭上那隻手——那是一隻寬大厚實,屬於男性的手,一隻很適合交握,同時,能夠令人覺得安心的大手……
塞繆爾沒想到赫蒂在熟睡之中依舊能維持如此執着姿態。他輕輕掙了掙,沒能掙脫赫蒂的手,猶豫了一下便不再掙扎。而是反手回握,以手背靠在赫蒂體溫偏高的額頭上,將赫蒂的手握進自己的手心,與此同時,他也在床邊坐下,透過黑暗中的微光,打量起赫蒂的模樣——
從上一次他們分別至今,赫蒂長高了一些,卻又瘦了許多。這種瘦有可能是因為身高的抽長吸收了絕大多數營養,但是。更主要的原因在於她一路的奔波忙碌。
佩蘭城——特納莊園——比特倫薩——帝都……
赫蒂一路走來,事情一個追着一個。像是無形的手推動着她不得停歇,如此,也難怪祭司為她的病因給出的答覆是“疲勞過度引起的機能性|自我調節”……
柔和的目光在微光之中沿着赫蒂的臉部曲線來回遊走,一遍又一遍,然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塞繆爾的心臟漸漸抽緊,好似有一隻大手握着他的心臟,正逐漸向內施壓,一點一點地握緊掌心……
胸前那熟悉的跳動再次活躍起來,綠意從他的領口蔓延,向著赫蒂的方向伸展而去,爬過他的鎖骨,繞過他的下巴,漫過他的脖頸,向前再向前——當綠意移動到最靠近赫蒂的那一點時,那一片沾染綠意的肌膚突然亮起一道光弧,繼而無數泛着綠光的星星點點從塞繆爾的身體流瀉而出,滲入赫蒂的身體之中……
塞繆爾只是靜靜地看着這一切,感受着這一切的發生,既沒有因此而驚慌,更不用說採取什麼阻止或補救的措施,就這麼自自然然地放任而行。
“砰砰砰”,門外傳來三聲敲門聲,不等房間裏的人有所反應,緊接着便是門鎖扭動的聲音——門開了,維爾莉特領着女僕過來探看赫蒂的情況,以便衡量是否需要採取更加激進的降溫手段。
門開的那一瞬間,維爾莉特望着赫蒂的方向,站住腳,蹙着眉,既疑惑又擔憂地望着,目光四下逡巡,像是發現什麼可疑生物一般。
不過,很快地,她便推斷了自己之前的猜測——這樣糟糕的天氣,還能有誰能闖進赫蒂的房間呢?
維爾莉特自失一笑,認定了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直覺不過是錯覺而已,很快將它們拋諸腦後,帶着奉葯的女僕快步走到赫蒂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再伸手摸了摸她的後頸與後背——
“感謝天神,你終於降溫了,”維爾莉特長長嘆息一聲,喃喃道,而後,她抬頭,吩咐女僕準備熱水、浴巾、新的睡衣以及新的床單被褥,因為赫蒂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打濕,甚至連她身下的被單也“難逃劫難”。
很是一番折騰之後,赫蒂被梳洗乾淨,換好新的乾淨的衣物,再被塞進同樣溫暖的被窩——這麼一整個過程中,她始終沉睡,從未蘇醒,甚至連翻個身或囈語兩句也沒有,安靜得彷彿一樽雕像,或是孩子們手中的布娃娃一般……
維爾莉特樂觀地估計,這應該是赫蒂的身體在經過一番“內部鬥爭”之後,進入自我調整階段——這也代表着,最難熬過去的高燒期已經過去,接下來只需靜養便可解決一定麻煩。
便正如維爾莉特所料,在整整睡了兩天兩夜之後,赫蒂終於醒了,這一次,她神智清晰,也能自如地說話與書寫,不再受到疾病的困擾——唯有因持續高燒而消耗的體能無法在短暫的一兩天時間內恢復。
維爾莉特這下算是放心了,而後徹底貫徹祭司的叮囑,嚴防死守,不願再讓赫蒂在身體未恢復之前繼續勞心勞力。
如此一來,小別墅中的女人們便有了大把的時間聚在一起,便縱是最簡單的遊戲都足以令她們歡欣與喜悅。
維爾莉特更是毫不客氣對赫蒂提出了口頭批評,一遍又一遍,每當赫蒂出現走神模樣的時候,她毫不客氣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親愛的,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赫蒂眨眨眼,過了大約三五秒才反應過來,點頭道:“是的,當然,我有在聽。”
說著,赫蒂將維爾莉持之前的念叨又再次說了一遍,雖不至於一字不差,卻顯見是捉到了核心重點。
維爾莉特這才不再細究她之前的走神,與赫蒂玩起了簡單的室內小遊戲——不怎麼需要費腦子,只是簡單的操作就可以換來無限的快樂。
只有當身邊沒有其他人的時候,赫蒂才會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一遍又一遍——她在想,或者,應該說,她在回憶,朦朧之間,她似乎始終記得那一抹微涼與那一分堅實的柔軟,可是,沒有任何明確的證據說明它們的存在,所以,赫蒂保持沉默,獨自揣摩。
赫蒂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肯定那是一個回憶而不是一個夢境或是錯覺,她只是依照世界樹教給她的方式在思考——如果你不能肯定真與偽,尋就順從直覺,自然之子將會始終走在真理的道路上。
除了直覺,還有另一種動力——她覺得自己似乎在更早的從前曾經也有過類似的感受,只不過,那時候,她還沒能與世界樹有着如此親密的關係。
所以,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錯,她已經錯過一次,而如今,她不想錯過第二次!
那樣柔軟,那樣舒適,那樣溫柔,那樣地令人安心與依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