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嚮導
春末夏初,陽光正好,山花爛漫,帕布里奇亞的天氣總是比島外舒適許多,春日來得總是要更早一些,去得總是要更晚一些,夏冬時節更是受益於海風,而使得此地的溫度無論冷熱都顯得格外溫柔。
一大清早,南港外便聚集了這麼一些人,衣衫普通卻整潔,神態恭謹而殷勤,每當有新一批輪渡到達,新一批客人抵岸,這些人便會擁上前去,努力推銷着自己——這些人是帕布里奇亞的島民,在此從事嚮導工作,也算是在農閑之餘賺些錢補貼家用。
帕布里奇亞島靠近帝國最富饒的南島平原,每年上島旅遊度假的人諸多,想要從這成千上萬的遊客中挑選最合適、最大方的僱主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不僅需要足夠的眼力與膽識,更需要靈活的身姿與靈俐的唇舌。
赫蒂坐在碼頭的一個角落裏,與大多數嚮導不同,年紀尚小的她卻並沒有急於攬客,她站在人群的後方,沉默地看着遊客的來去,一雙深邃的眼眸中閃動着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與睿智。
正當赫蒂仔細篩選最合適的客人時,一聲輕喚吸引了她的注意,循聲望去,只見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向自己招手的,正是臨家的艾文大叔——這位大叔曾經當過傭兵,傷後退役便一直在碼頭做嚮導接活兒,由於認識的人多,常能得到一些特別優質的客戶資源。
赫蒂一見艾文大叔的模樣,心下便有了幾分明了,當即快步迎上前去,露出燦爛笑顏,朗聲招呼一聲:“艾文大叔,日安,您今天看起來真是棒極了!”
直白而坦率的恭維讚美令艾文哈哈大笑,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慈愛,笑道:“小赫蒂,大叔這裏有一單好生意正好適合你,不過,客人的脾氣可能有些古怪,你一會可要多多注意。”
“大叔放心,我一定小心,保證不會得罪貴客!”赫蒂拍着心口,鄭重宣示。
艾文鼓勵式地再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叮囑了兩句注意事項,便帶着赫蒂轉身繞了兩圈,快步來到一輛低調華美的馬車之前——在距離馬車還有好幾米距離的時候,便有騎士攔住他們,問詢一番后才放人通行。
赫蒂年紀不大,定力不小,雖從未見過如此派場,乍然一見卻是絲毫不懼,視線飛快一掃,便垂下眼來,擺出十分恭敬之姿——雖只是一眼,卻已經收集了足夠令人驚詫的信息,譬如騎士們的圈衛,再譬如馬車的不凡。
兩人靠近馬車,比一般雙人馬車要更大一圈的馬車由四匹純色駿馬拉車——這些馬每一匹都是絕好的戰馬,此時竟用來拉車,足可見馬車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不過,更令赫蒂驚訝,同時,也令她放心的則是馬車上美麗紋飾組合成的家徽標誌——七簇忍冬花與雙劍組成的特別紋飾代表着伊夫林這個高貴的姓氏,帕布里奇亞島所屬省份正是伊夫林的家族領地,與許多民間故事中欺男霸女的貴族家庭不同,伊夫林一向是正直與仁愛的代表。
無論這馬車中的人是伊夫林家的人,抑或是他們家的客人,其品質都足以令人安心。
馬車車門緊閉,只開了一扇小窗,隱約可見車中坐了兩位男士,艾文大叔隔着馬車行禮問候,同時將赫蒂介紹給這兩位主顧,言中極力推薦:“大人別看她年紀小,但是,論起對漢默山的了解,城裏沒有一位嚮導比得上她。”
“哦?是這樣嗎?”一個懶洋洋的男聲發問,語調輕慢,很是漫不經心,也聽不出對艾文大叔的推薦是否滿意。
艾文大叔可不是輕易放棄的人,他既然敢如此推薦,自是有所憑恃:“大人一定也聽說過,二十年前,漢默大師來此苦修,才讓這山得名,當時,正是老特納負責照顧大師的草藥圃,赫蒂也算是在漢默山長大的,對那裏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兩位大人如果要尋葯,讓小赫蒂帶路,必然是最正確的選擇。”
艾文大叔在說話的時候,赫蒂明確感覺到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停頓在自己身上,如刀鋒利,扎得她渾身汗毛直立。
小半晌之後,才聽馬車裏悠悠傳來一聲:“既然如此,小孩,你是否見過這種藥草?”
隨着問話,一名騎士上前,遞過來一張絲制捲軸。
攤開之後,可見其上繪製了一株像是雜草一般的植物。
這樣的考驗可難不倒赫蒂,只一眼,她便認出這是五級魔植白絨草,具有極佳的凈化功能,並且是眼疾良藥——一念閃過,她突然憶及馬車四周罕見地用黑紗圍窗,也許,車裏有誰患有眼疾,見不得光?
這樣的聯想只是一閃既逝,赫蒂不敢多想,卷好捲軸,恭敬遞迴,一邊應道:“這是白絨草,漢默大師曾經種植過,草藥圃里應該還留有種子,只是,多年沒人照料,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有存活。”
“有種子就好,小孩,你上來帶路,”懶洋洋的男聲總算是加了些活力,伸手一指赫蒂,就要她帶路。
話音才落,便有騎士將赫蒂抱上馬車車轅處,馬車即時啟動,與此同時,一名騎士在與艾文大叔擦身之際,丟下一個小錢袋——雖然有距離與噪音的干擾,赫蒂依舊能從錢袋中錢幣碰撞的聲音大致推出其價值。
這一估算,她心中便不由振奮——這夥人出手極大方,只要自己表現好了,恐怕接下來幾月的伙食費便都有着落了!
……
從碼頭到漢默山的路有許多,因為這座山曾經是一位大師級煉金師的苦修地,所以,來帕布里奇亞旅遊的人們總會帶着獵奇心思上來逛一逛,由此,開闢出多條旅遊路線。
不過,赫蒂今天可沒帶人走那些寬鬆卻繞遠路的觀光大道,而是挑了一條堪堪僅容兩輛馬車前進的土路——這條路是漢默大師最初開闢的,路雖窄,卻是進山的捷徑。
大約經過一個小時的車程,午餐前,他們終於到達漢默大師曾經的葯圃——沒有人特意照顧,這裏已是雜草遍地,只隱約可觀葯圃曾經的外圍欄圈,就算如今有些魔植,恐怕也被雜草遮掩,難以辨尋。
葯圃修的位置極有趣,東側靠山,南側臨崖,走到南側邊緣處,可眺望遠處海景,習習海風吹來,很是舒爽。
到達這裏,馬車裏的兩人總算是下車來,當先一人金髮燦爛,編成一根蓬鬆長辮垂於身前,白衣翩翩,很是高潔,不言不笑,只是簡單地站在那裏便會讓人生出一種神聖之感。
隨後一人正好與之相反,渾身黑衣,就連頭上也戴了一件類似貴婦人遮陽一般的小帽,把臉遮了大半,只露出一角線條剛硬的下巴——從體形上來看,分明可分辨出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所以,赫蒂不免在心底猜測,也許,正是這位需要白絨草?
陽光俊美的一位眺望了一下海景,看着海面上繁忙的海運,嘖了一聲,似諷似嘆一般說道:“自從‘海洋壁壘’被打破,大家就像瘋了一樣……也不想想,海族都快受不了這片海域,人類又怎麼能輕易征服?”
黑衣人側對海景,沒有反應,也不知他是見還是未見,聽還是未聽。
前者見狀,嗤笑一聲,也不再繼續之前的話題,轉過身來,伸手點了點赫蒂,說道:“小孩,你今天如果能找來白絨草,我另加獎勵,不過,如果沒找到嘛……”
未盡之言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卻是誰也不願領會的。
這樣的要求雖然有些霸道無理,但是他們擁有絕對的實力如此霸道,如此無理——這就是貴族,人類世界的特權階級,擁有高貴的血統與教養,強大的實力與勢力,面對他們,平民所能做的,只有服從。
赫蒂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僅學習能力強悍,更重要的是極能審時度勢,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面對什麼人該說什麼話……這類技巧似乎與生俱來,又或許早已融進她的骨血。
所以,面對這種似是而非的威脅,赫蒂欠身行禮,快速說明了一下白絨草的生長特性,指點出幾個極有可能生長白絨草的位置——這些是為騎士們準備的,畢竟,被派出來滿山找草、挖草的,絕非只有她一個人,而聽這位貴族的口吻,他們需要的白絨草也絕對不只一株。
人手撒開,以曾經的葯圃為中心呈輻射式尋找,不多時,便見赫蒂捧着一株品相不錯的白絨草蹦了過來,興奮道:“大人,這裏的白絨草長勢非常好,相信今天的收穫一定能給人驚喜!”
黑衣男子近前一步,伸手掐着白絨草的草尖,試探了一下內里的魔力反應,滿意地一點頭、一彈指,一道亮晶晶的閃光便落入赫蒂的懷中——金幣!赫蒂長到這麼大,還從未擁有過一枚金幣!
一枚金幣代表着她和姐姐一個月都不需要為生計而煩心忙碌,一枚金幣代表着母親至少能夠安分十天半個月,不會再四下借貸!
物質的刺激令赫蒂像打了興奮劑一般,化身小兔子在草叢中撥來尋去,此時,每一株白絨草在她眼前似乎都化身成為金燦燦的金幣,惹人心動,惹人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