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善意
趙梅兒點頭嗯了一聲,隨後又聲如蚊蚋加上一句,“奴家是自願進府的。”
“這就好,我們府裏頭挑到大小姐跟前伺候的人必定要是心甘情願的,不然傳出去說我們秦府逼人為奴,有損我們老爺樂善好施寬待下人的名聲,那可就不好了。”這麼說著,蔣媽媽轉過頭來看向秦安道:“秦二管家,這女孩兒我要了,你便和馬牙婆找中人來把她的身契給寫了。”
秦安心裏頭雖然有些不喜蔣媽媽叫他秦二管家,但面兒上可是絲毫不敢露出不悅之色來。因為這蔣媽媽可是這秦府主家娘子,老爺的髮妻杜氏跟前得力的人,從大小姐一出生,就在大小姐跟前伺候,已經有整整十五年了。等到大小姐十歲以後有了自己的院子,蔣媽媽就被杜氏派去幫着管理她院子裏頭的奴婢和雜務。大小姐和主家娘子杜氏都很是信任她,而在秦府裏頭除了老爺外,就是夫人和小姐地位最高了。甚至因為秦老爺和杜氏對大小姐的寵愛,說大小姐是這府裏頭地位最高的也不為過。
因此蔣媽媽在大小姐跟前很有臉面,秦府所有的下人便都要敬她怕她三分,絲毫不敢得罪這位大小姐院子裏的管事婆子。
“那您說說該給多少銀子買這女子?”秦安趕忙陪着笑問。本來一般的丫鬟,作為秦府二管家自己就能拿主意,可是因為眼前這位趙梅兒最後是要到大小姐跟前去服侍的,儘管他知道身價銀子是多少,可眼下蔣媽媽在這裏,他便很識趣地裝作不知道一樣去問她。這裏頭有討好的意思,蔣媽媽自然也明白。雖然嫌秦二管家啰嗦,但她還是很喜歡被人捧着,於是蔣媽媽便開口道:“跟以往一樣,大小姐院子裏挑的房裏貼身伺候的丫鬟身價銀子二十五兩,給這牙婆五兩的中介銀子。”
秦安忙哈腰應聲:“是。”
隨即便轉身對一旁站着的馬牙婆說:“還好,你帶來的人蔣媽媽挑上了,也合該你進財。那麼我這就使小廝去這女孩兒家裏傳話,讓她家裏頭能拿主意的人來這裏,把身契簽了,這就進府里來吧。大小姐房裏那差的缺兒還要儘快頂上為是。”
馬牙婆自然笑得眉眼彎彎得連聲說好。
蔣媽媽見這裏已經沒自己什麼事了,便對秦安說:“還是依府里的慣例,這女子的身契簽了,便讓人把她送到魯媽媽那裏去。”
“行。”秦安點頭答應,隨後將蔣媽媽送出去,返身回來便令跟前的小廝去外賬房裏拿了紙筆來,問清楚趙梅兒家裏頭的住處,在紙上寫了,又讓一位識字的小廝進來,讓他拿着這紙趕着府里的馬車去東門外趙二郎家裏傳話,將趙梅兒家裏頭能做主的人帶來。
等去傳話的小廝走了,秦安讓人端了張小杌子來讓趙梅兒坐下,和顏悅色地說:“趙家大姐兒,你就快要是我們秦府裏頭的人了,以後好生服侍大小姐,將來得了好可別忘了關照你秦叔。”
趙梅兒聽秦安這麼說,簡直有點兒不敢置信,這一開始進屋子裏來神情很是倨傲的中年男子竟然跟自己個兒套近乎。這才哪跟哪呀,連賣身契都還沒簽呢。但是此刻她嘴裏還是十分有禮地順着話頭應了聲“好”。
馬牙婆便也在一旁湊話,“趙家大姐兒,秦管家說得極是,以後得了大小姐的喜歡,不要忘了幫他在大小姐跟前美言幾句,有好差事也指派秦管家一二。”
趙梅兒懵懂地繼續點頭說好。她對秦管家和馬牙婆的話十分不解,心想,這簽了賣身契就是秦府的奴婢了,哪裏有他們兩人說得自己要關照誰的說法。這也難怪,如今的她根本不了解秦府大小姐跟前房中貼身使喚丫鬟的權利和地位,才會這麼想。
其實在秦府中,秦家大小姐房裏貼身使喚的大丫鬟都是一等,拿的月例銀子最多,而且年節什麼的賞賜也很豐厚。更重要的是有時候這些丫鬟被大小姐派出去收取她名下的鋪子和田莊的租金,還有存銀放貸採買等。事情多的時候,也有丫鬟把手裏頭的差事交給府中的管事去辦的時候。這些得了差事的管事們多有在中間吃回扣銀子的,所以差事辦下來不少賺,往往能抵得上半年一年的工錢,因此大小姐那裏的差事算是美差,秦府裏頭的小管事和秦二管家都十分喜歡。
可是大管家除外,因為這位大管家是秦府夫人杜氏的唯一的堂弟杜金寧,他管着秦府內賬房和府里大宗貨物的採買,不需要去接大小姐那裏的差事,一年也不少銀子的進項。但對於管理府中不甚要緊的秦二管家就不同了,他一年沒什麼油水,自然是要想法子另外開闢財源,而大小姐那裏的差事是他十分想得到的。所以能跟大小姐身邊兒的一等丫鬟們拉上關係,順便得到幾件差事,絕對算是件划算的事。
一開始在沒有確定趙梅兒會被蔣媽媽挑上時,秦安自然是不會多說什麼話,也不會表達什麼善意。如今既然定下來了他自然是立刻就顯現出自己的和藹可親來,比如這會兒他看見了趙梅兒那雙鞋底濕透的棉鞋在地上浸出的水印兒,便立刻裝作恍然的“呀”了一聲,然後說:“趙家大姐兒,你瞧你的棉鞋都濕透了哩。”
隨即起身走到外頭對門邊的一個小廝交待了幾句話,那小廝應了一溜煙兒去了。等到秦安再挑帘子進來時,跟在他身後進來了一位圓臉的約莫十三四歲左右的三等粗使丫鬟,秦安便指着趙梅兒道:“翠兒,你帶這趙家大姐兒去你拿里拿雙乾淨的襪子和棉鞋與她換上,再帶來這裏。”
那叫翠兒的丫鬟忙上前來請趙梅兒跟她一起出去,趙梅兒看了馬牙婆一眼,馬牙婆笑着讓她去,她這才跟着翠兒出去了。等屋子裏只剩下馬牙婆和秦安時,馬牙婆就從腰間的荷包里掏出來早準備好的二兩碎銀子來,上前去塞到秦安手裏,感謝他將這樁買賣給她做,並說以後還要多多關照。
秦安推辭了兩下,便也接了,隨後自然是笑着對馬牙婆說以後還找她。馬牙婆會來事兒,以前秦安也關照過她幾次買賣,從第一回開始馬牙婆就知道孝敬她這買賣人口得的中介銀子中的一部分,所以秦安但凡府裏頭需要買賣人口,一般他先找的就是這會來事兒的,做了幾十年牙婆的馬氏。
接下來兩個人便各自坐着一邊喝茶一邊說些閑話,不一會兒那叫翠兒的三等粗使丫鬟將趙梅兒送了回來,只見趙梅兒腳上已經穿上了一雙嶄新的合腳的棉鞋,眉間也有了些笑意。在秦安和馬牙婆跟前,趙梅兒又再次謝過了翠兒。翠兒擺手說不用謝,嘴中道:“這雙鞋子是我前兒個剛做好的,我們身量差不多,腳也沒纏過,所以姐姐拿去穿就是。”
“那我有空了,也做一雙給你。”趙梅兒誠心誠意道。
誰知道翠兒卻笑着說:“姐姐進府里,這三五幾月想必都有得忙,你真要做一雙鞋給我,那我也要明年才有得穿了。”
說完了這話,只聽得坐在左邊上首第一張圈椅上的秦安輕輕咳嗽了一聲,翠兒忙收了笑,閉了嘴,對着秦安蹲身一禮,然後慢慢地卻步退了出去。等到出了屋子,站在外頭廊下,翠兒吐了吐舌頭,邁開步子一溜煙兒跑了。實在是剛才那位姐姐容貌秀美觀之令人可親,她才忍不住多少了兩句話,卻忘了府中的規矩,在新進來的丫鬟跟前不許多嚼舌根,否則可是要挨板子的。儘管她是這秦管家的娘子的表哥的侄女兒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