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事
說起來趙家姐妹畢竟年紀不大,只顧着說話,卻一點兒不曾防備跟着兩人進到屋子裏來的馬牙婆把兩人之間說的話聽了去。這馬牙婆是何等樣精明的人,僅僅從聽來的兩姐妹之間的隻言片語便能推斷出她們的困境來。
年前她來趙二郎家之時從隔壁的趙大郎家路過,在門口碰到趙大郎的娘子吳氏,從她嘴裏得知了張氏從丈夫趙二郎遭橫禍死後從趙大郎家借了十多兩銀子還不上的事,就已經知道這張氏母女日子過得窘迫。那時候她想着趁着張氏死了丈夫又欠了賬,去說服她將自己的長女嫁給那西門上的魏員外怕是不難了。誰想到去了后,張氏依然不鬆口,說斷不能同意,否則將來不好去地下見亡夫,還讓她以後都不用來了。
她回去後上魏員外家裏回了話,那魏員外雖然惱怒美人兒到不了手,但也沒法子,總不能上趙二郎家來搶人吧。況且趙家是本鄉本土的人,雖然人丁單薄,但在吳縣也定居了上百年了,鄉里鄉親認識得不少,即便有些陰損的法子,這魏員外也不敢使出來。最後,魏員外只能撂開手,讓馬牙婆重新給尋了個十六歲的窮苦人家的女兒娶回去做了填房才算完。
馬牙婆今日上趙二郎家裏來,卻是真是另外有一件事來跟張氏母女說。因為她知道那張氏雖然一口回絕了將長女趙梅兒嫁給魏員外,但今日來說的事跟魏員外無關,或者她也能同意,那自己還是有銀子賺。
看了西屋一眼,馬牙婆又想到剛才趙家兩姐妹壓低聲說話的樣子,便猜測是不是張氏還病倒在床上睡着,所以這兩姐妹才會這樣。這會兒從兩姐妹臉上的愁容看,想必那張氏定然還病重,還需要銀錢看病。心裏頭不由得暗喜,心想自己今日來得正是時候,眼前的趙家兩姐妹對自己的娘親很是孝順,利用她們這孝心,先把自己的來意說了,說動了她們,再利用她們去說服張氏,自己可以省些力不說,那張氏也會少些抵觸的心。到時候,再……
“趙家大姐兒,二姐兒,我這裏倒有樁好事與你們說,這好事能幫你們度過眼前這難關,擺脫這困境……”馬牙婆往趙家兩姐妹跟前湊,壓低聲笑道。
她這句話雖然小聲,但是卻打破了堂屋裏的沉悶,趙家兩姐妹聞言俱都轉頭來看她。在兩人心中同時想到的是這馬牙婆肯定是為那魏員外來走動,想必還沒有死心。趙梅兒性子雖然好,但是三番兩次得聽到這話,還是有些怒了,正要開口說這馬牙婆兩句,趙蓮兒卻是先站了起來,對着那馬牙婆柳眉倒豎叱罵道:“你休要再提這個,我和娘就是餓死也不會把我姐嫁給那魏員外。還有,誰叫你跟進來的,我們家裏頭不歡迎你!”
“二姐兒,你且別發怒嘛,我今兒個來又不是為了那魏員外來說親的。實話與你們說了罷,魏員外已然在年前娶了個年輕美貌的小娘子做了填房。”馬牙婆面兒上絲毫不見惱意,仍然是臉上掛着笑,倒是覷着趙蓮兒徐徐把話說出來。
趙家兩姐妹一聽這個話,心裏頭都是一松,很快趙蓮兒便問:“那你今日來是為何事?”
馬牙婆就知道這性子有些急的趙蓮兒必然會這麼問,她正在這裏等着呢。看一眼也瞅着自己的趙梅兒,隨即便清咳一聲,自顧自地走到方桌旁坐到一條春凳上,往屋子裏四面一看,搖搖頭輕嘆口氣道:“這家徒四壁的,屋子裏連個火盆兒也不生,凍得跟個冰窖一般,難怪你娘的病總也好不了。”
趙梅兒和趙蓮兒聽馬牙婆不說為何事而來,倒說起自己娘親的病來,心中雖然狐疑,但這話聽入兩人耳中,倒真是信了十之八|九。或者真如馬牙婆所說,家裏要是暖和些,她們娘親的病早就好了。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就是兩姐妹這麼好的身體也覺得難捱,更別說兩人的娘一直以來就虛弱的身子,又得了病,風寒入肺腑,這拖着一直不好就是情理中的事了。所以馬牙婆的話自然讓兩姐妹心中酸澀不已,情緒再次低落下去。
馬牙婆將兩姐妹的神情看在眼中,略頓了頓又往下說:“方才二姐說寧肯你和你娘餓死也不願意將大姐兒許給那魏員外做填房,這會兒人家魏員外已經另娶,你們呀就是想改意思也不成了。話說回來,我倒想問大姐兒一句,難不成你真想看到你娘病死,你妹子餓死。這古話說得好,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你說對不對?”
她這話是向著趙梅兒說的,所以也仔細留心着趙梅兒聽了這話的反應。
趙梅兒低頭抿着唇,蹙着眉,半響才長長嘆了口氣。雖然沒有回答馬牙婆的話,但是顯然在她心裏是同意的,的確,她根本沒辦法見到娘親真的如馬牙婆所說那樣病死,自己妹妹餓死。只要能有除了嫁給魏員外的別的法子想,她還是願意犧牲自己成全娘親和妹妹,讓她們好過一些的。
最終她抬起頭看向馬牙婆道:“婆婆,你今日既然不是為那魏員外來說和的,那到底是為何而來,還請明說。”
馬牙婆兩手對插在袖中,嘿然一笑,連連點頭,“嗯,我就說大姐兒是個明理的,果真如此。現今你娘病着,她在家裏頭也理不了事,做不得主。你又是老大,所以啊,我這話就對你說了。”
停了停,馬牙婆就把在自己肚子裏頭早就斟酌又斟酌了的話說了出來,“是這樣,咱們城裏南門上的秦大戶你們可曾知道?”
“秦大戶?可是那做生絲買賣和辦紡織作坊的本縣有名的富戶?”這一回又是趙蓮兒先問話。她性子活潑,這兩年幫着家裏頭做綉活以後,往香園綉坊去交接家裏娘親和姐姐繡的綉品多半是她去,和周娘子以及香園綉坊的其他人說話時,聽說過這位吳縣城裏的巨富,以做生絲和辦紡織作坊起家的秦達祖。
馬牙婆看趙蓮兒一眼,稱讚她,“二姐兒果然是伶俐人兒,連這秦大戶也知道的。”
趙蓮兒一聽卻並不承她的情,白了她一眼,嘟囔道:“這滿縣裏不知道這秦大戶的人怕是極少,誰都知道他家裏在這蘇州府吳縣是一等一的富戶,能和秦大戶比肩的人沒有幾家。”
馬牙婆呵呵一笑,道:“正是如此。那你可又知道那秦大戶的獨生女兒名叫秦惠平的?”
“這卻不知道。”趙蓮兒實話實說搖頭道。
“我今兒個來就是為這秦大戶的獨生女兒,秦家大小姐找丫鬟的。”
趙家姐妹聽了這話,方才知道了馬牙婆今日上門兒的來意,原來是為了那秦大戶的獨生女兒尋丫鬟,如此說來,她是想讓她們姐妹兩個人去做那秦府的丫鬟,侍奉那位秦家的大小姐了?只不過兩姐妹也知道這馬牙婆手裏的人也不少,卻是為何單單要在正月初三巴巴地上趙家的門來對她們說這個。
想到這裏,趙蓮兒便又搶先問出自己心裏頭的疑問。
馬牙婆便笑吟吟地解釋道:“二姐兒問得好,我正要說這個呢。你們也知道那秦大戶已經年逾五十,這位秦家大小姐是他人到中年才得的女兒,秦家大娘子也只生得這一個,餘下的幾個妾室卻是連個女兒也不曾生。所以,秦大戶兩口兒平素把這秦家大小姐看得如珠如寶,那真是疼得如眼珠子似的。從小到大在她跟前侍奉的人都是挑了又挑,務必要容貌出眾,性子溫和,品性敦厚的,而且還得是好人家的女兒,還得是我們吳縣本地知根知底的人家。”
說到這裏,馬牙婆掃了眼跟前坐着的趙家姐妹兩人接著說:“昨兒個秦府的管家秦安來使小廝把我叫了去說,秦家大小姐跟前的一個丫鬟得了惡疾不能再在她跟前伺候了,所以需要尋個人來補上。我得了這消息,心裏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們兩姐妹,所以今兒個一早起來吃了飯就來你們家裏頭了。”
“二姐兒方才問到為何來尋你們,你們聽了我適才的話略想一想也該知道,秦大戶家找去伺候那位秦家大小姐的丫鬟要符合那些要求的着實難找。老婆子我手裏頭平時過的人也不少,想來想去也唯有你們兩姐妹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