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基因本能
出乎他意料的是，等在前方的只有一個看上去發育不良的異形。
沒有伏擊,沒有藏在陰影里,就只是那麼大大方方地站在通道的中央，完全不符合異形這種生物正常的習性。而眼前的這個生物和他印象中的異形也很不一樣，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身材單薄,更顯得四肢纖細修長,以及脖子上頂着的大腦袋有多麼的失衡。對方並沒有異形標誌性的矽化外骨骼結構，倒更像是餓慘了皮包骨的模樣。見他來了,也沒有發動襲擊,就只是站在那裏，仰着腦袋，彷彿在與他對視。
然而異形這種生物並沒有眼睛。
“你就是我們真正的創造者？”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維格絲女士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依舊穿着淺灰色的西裝，金色的長發順滑地扎在腦後，絲毫不亂。
儘管他可以斷定，眼前這個生物絕不是維格絲本人。
所謂維格絲的求救信號是怎麼回事,他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如果你是指我策劃了你們的誕生,那麼你沒找錯人。”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那隻瘦小的異形身上，拿不準這二位是什麼關係。“假設我沒有弄錯，你們兩個都應該繼承了汪銘的基因，對么？”
“那個好吃懶做的男性人類？”維格絲做出了思考的表情，那副傲慢與冷淡與真正的維格絲如出一轍。“沒錯，我們是由他親自誕生的。他管我們叫做大女兒和二女兒，愚蠢的稱呼。”
他輕輕笑了起來，“看來他過的挺滋潤的。”
“放心，我們將他飼養得很到位，我敢說他比起之前又長胖了一些。”女人輕蔑地笑了起來。
能夠變形成維格絲女士的異形應該是汪銘的二女兒，他面前這隻小的，看上去沒什麼特殊功能的才是真正的異形之母。倘若並非如此，實在很難想像異形這種缺乏繁文縟節卻又有着嚴苛的等級制度的生物會同時安排二者來與他溝通。
“恕我斗膽問一句，現在和我對話的意識，究竟是二女兒還是大女兒呢？”他沿用了對方的說法問道。
“你已經有了答案，不是么？”維格絲笑得意味深長。
“那麼我再猜一下，你的能力，類似於意識操控？”他望着那隻沉默的異形，而不是旁邊的金髮女郎。
“基本正確。”維格絲上下打量着他，“為什麼你要回來？你創造了我們，然後將我們遺棄在這荒涼的星球上，為什麼？”
“為了保護你們。我可以選擇將三葉蟲試劑帶回地球，那裏有更豐富的宿主。事實上，我已經這麼做了。但我相信，遙遠而荒涼的異星對你們而言是更合適的搖籃，你們能夠適應這顆星球的環境，但人類不能。與地球的漫長距離又保證了人類不可能對這顆星球隨心所欲地施加軍事打擊。那麼只要你們不急功近利，就能夠利用人類的傲慢自大為你們爭取到緩衝時間，充分擴大自己的族群，甚至擴散到更多星球上。”這些想法，他相信對方已經通過超能力感知到了，但還是由他親口講出更正式一些。“至於為什麼回來，是為了帶走汪銘。雖然他對你們而言十分有用，但在人類漸漸湧入這顆星球后，他並非不可代替的。”
“我是否可以將這番話理解為，你創造我們，就是為了獵殺我們？”維格絲語氣冰冷，帶着濃濃的威脅之意。
似乎對方並沒有理解，它們並不足以威脅他什麼。
“適當的獵殺，是為了豐富你們的基因庫。只有這顆星球具備足夠的價值，才能吸引來自各個世界的人們湧入，帶着你們無法前往的世界所孕育的基因來完善你們的進化。我們雙方可以達成互助關係，適當的犧牲，是為了更長遠的利益。”對他而言，團隊需要一個穩定的收入來源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他個人對工程師發明的基因擇優原理很有興趣，想要知道這種進化最終能夠走到怎樣的地步。
對於基因而言，什麼是好的，而什麼又是不好的？
或許他可以從異形身上找到答案。
至少就目前看來，一種由基因決定其絕對冷酷理智的生物，在擁有異能后卻放棄了純粹只有殺戮和繁衍的舊模式，而選擇了類似於人類的溝通與交易，實在是種令人着迷的現象呢。
“還有另一層你下意識忽略的原因。你想要試試看，你能不能夠承擔創造物種乃至創造世界的責任。”維格絲撇起冷冰冰的笑容。“在我看來，作為神，你可真是夠差勁的。”
“感謝你的評價。”他也意識到了，比起管理一個世界，他更喜歡出門遠行，去探索和欣賞其他人創造的世界。
“你全部的責任感，都只是你那淡漠的道德觀念偶爾發作的結果。”對方毫不留情地評價道。“而這些大部分時候都在休眠狀態的道德觀又何嘗不是你無盡的生命下的本能選擇？”
“也許。”按照他的預計，這樣“無用”的探討不應該發生在他和異形之間才對。畢竟比起他而言，異形是一種更有效率的生物。“這讓你失望了么？”
“不，只是讓我確定了，你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太過危險，因此必須予以毀滅。”那隻個頭不大的異形走上前來，靈活的尾巴卷着一杯黑色的不斷冒着泡的溶液遞到他的面前，“然後我們再來談談合作。”
他理解對方的意思。他不受道德的約束，又有能力彈指間對世界造成重大的改變，而一個不斷變化的環境則對於一個新生的族群而言太過危險。儘管對方知道他並不會在這個世界久留，但也不意味着他不會回來，或者以別的方式繼續對這個世界施加影響。而他的許諾又不具備任何道德效用，不值得信任。
即使是最理智的決策，也會認定他應該是被摧毀的存在。
“這種試劑對我而言並沒有效果，它不會將我轉化成像你們一樣的更高級的物種。”他低頭看了眼容器里的三葉蟲試劑，不禁懷疑工程師就是因為自身文明存在缺陷，才想要從基因上剔除物種的劣根性，因此工程師在看到人類時才會如此失望。異形並不具備個體求生本能，它們的一切行為都是以種族的發展延續為最終目的，即使按照人類的道德標準而言也可稱為絕對的利他主義。那個襲擊他們的工程師原本的打算，可能是想帶着三葉蟲試劑去地球，將人類轉化為所謂的高等物種。而老維蘭德卻想讓對方延續自己的生命，未免過於諷刺。
“是的，它不會。它只會分解你的身體，卻無法將其整合成新的個體。你會因為它帶來的痛苦而本能地治癒自己，但你無法殺死那些活在你體內的斬斷你的dna鏈條的微生物，那隻會延長你飽受折磨的時間。”維格絲不帶一絲感情地解釋道。
“我的痛苦對你們而言有意義嗎？”他好奇地望着眼前的異形，對方的行為模式太像人類，而不像它的同類，難道是因為可以感知到人的思維而帶來的負面影響？
“我從未體驗過這種滋味。正如你所理解的，我們異形只具備延續整個物種的本能，然而在接觸到人類複雜多變的心思后，我對那些在我看來沒有存在意義的情感產生了好奇。為什麼人類會愛上自己的同類，又為什麼會產生仇恨？為什麼需要取悅彼此，又為什麼會有復仇的衝動？我可以接收到那些感情，但我無法理解。它們就像是一種儀式，獨屬於特定的文明。為了更好地和人類合作，也為了更深入地理解這些儀式的含義，你的死亡需要充滿痛苦，或許能對我有所啟發。”
“我也沒有體驗過。”他接過容器，思索着其中的含義。或許對於周楓而言，他是否存在是件值得疑慮的事，但對他而言，死亡早已終結了他的命運。如今的他，只不過是另一個人化解不開的心結。死亡，就像是回家一樣讓他感到親切而內心寧靜。可如果他選擇在此時此刻回歸死亡，也就意味着他沒有機會去了結他身上的因果。雖說他造成這些因果本是因為山德魯將他復活，可他卻不能指望他那不成熟的徒弟去負擔起這一切。
到了最後一刻，他還是沒法放心下對方么？
然而眼前這杯試劑所能創造的未來，卻給他以更大的誘惑，讓他無法不去好奇飲下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他可以選擇自衛，摧毀對方，但那會是何等無趣的選擇呢？
將容器舉到唇邊，他正要一飲而盡，一道閃電卻陡然襲來，以刁鑽的角度繞過他的手指，將手中的容器徹底湮滅。
“你就這麼想弄死自己嗎？”山德魯舉着法杖，渾身上下因為遭到了雷劈而冒着裊裊的青煙，手中卻是毫不含糊，又是一道分叉閃電朝着通道里的異形打去。
“請不要這樣做。”他連忙抬手，構築起一道屏障擋下了對方的攻擊，另外兩個生物已經瞬移離開了。
“為什麼？！”瞧見敵人已經逃跑，山德魯更是氣惱不已。“你以為我復活你就是為了讓你再次因為這種無聊的小事兒死去嗎？”
“你不該復活我的。”他嘆了口氣，對自己這個徒弟的冥頑不靈感到頭疼不已。
“那不由你說的算！”對方大吼道，“現在你先給我乖乖活着！”
“為什麼你不希望我死去？”他略帶譴責地問道。
“因為我還要你在我的身邊見證我這一生的輝煌！在你真心實意地承認我掌握的才是真理以前，我絕不會允許你離開我身邊！”對方氣呼呼地經過他的身邊，拽起他的袖子便朝前走去。
他有些無奈地望着自己的徒弟。戴維破除了舊我卻無法建立新我，而山德魯早已建立了新我，卻怎麼也無法破除舊我。他的這個徒弟，什麼時候才能化開心中的執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