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桃花淺深

第9章 桃花淺深

白蘇沒有在藥鋪多呆,她拿着一籃草藥去了庭院裏,倚着桃樹坐了下來。她一邊挑揀着草藥,一邊琢磨着白芷剛才的話。

她回憶起很多年前,她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有一個晚上,他們全家在一起吃飯,大哥白斂冷不丁問了句,“爹,為什麼我們這麼多年都不見爺爺呢?”那時候白芷跟白蘇都停下了碗筷,兩個女孩子根本不知道爺爺的存在。

白璟摸了一下白斂的頭,“胡說什麼呢。”白璟的動作看起來更像是不滿地推了一下白斂,想讓白斂閉上嘴巴。

孫蘭芝夾起一個糰子塞到了白斂的嘴裏,低聲囑咐道,“娘不是說過,不要再提起你記着的那點事情么,當心誤了你的妹妹們。”

“我不喜歡這裏,這裏沒有從前的家舒服!”白斂擱了筷子,賭氣着跑出了屋子。

“這孩子——”孫蘭芝十分無奈,白璟按住了她的手,“算了,孩子說的沒錯。”

白蘇略微回憶了一下,那大概是她八歲的時候,家裏的條件還沒有現在這麼好。父親每天都起的很早,上山採藥,中午最熱的時候才回來,下午又要給人看病直到夜裏。

她記得白斂跑出去后,本來熱鬧的屋子頓時冷了下來,許久都沒人再開口說話。是她好奇的問了句,“爹,戊庸不是我們的家嗎?”

桌子上的三個大人齊刷刷看向了她,她察覺出了父親臉上的為難,她莫名的害怕起來。

白璟繼續吃着飯,半晌后,才擱下空空的碗筷,異常沉重地回答道,“芷兒,蘇兒,你們還小,有些事情為父其實不想告訴你們。咱們家在京城停留過一段時日,為父在朝中做着小官,後來因為攤上了肅遠侯的家事,遇上點麻煩。你們只要記着,戊庸才是我們的家,京城是個危險的地方,永遠都不要去那個地方,永遠不要為我們家惹上麻煩,好嗎?”

白璟這樣說,七分真實,三分謊言,他敷衍而過,是希望日後這兩個丫頭不要再刨根問底。他因為醫治貴妃而獲罪的事情若是傳了出去,他在戊庸就沒法再做郎中了,那他就無法養起這個家了。好在兩個女兒都懂事,知道這是他們家的秘密,自此之後就沒再提起過。在她們的記憶里,京城是萬萬不能去的地方,而肅遠侯這個人,大約就是他們家的仇人。

白蘇晃了晃腦袋,頭疼得很,是的,她也為白芷的事情愁腸百結了起來。

如果趙子懿真的是肅遠侯趙策的兒子,如果白家跟趙家真有深仇大恨,那白芷與他的未來定是沒有任何可能了。哪怕白芷願意與他私奔,良心上也要倍受煎熬,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白蘇想着,這事情一定要她出面才好,她應該去父親那裏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從前的恩怨。搞不清事實的話,以白芷的性格,她根本不敢去父親那裏提起趙子懿的事情。

唉,低頭嘆了一口氣,白蘇抱着膝蓋,盯着腳旁來回奔走的螞蟻出神發獃。

這時候,慕天華繞進了白家葯堂的院子,不成想一下就看到了桃花樹下的白蘇。迎着陽光,他的眼眸半眯起來,女子脊背的線條十分柔和,月白色的衣衫像是籠上了一層金光。

白蘇還在出神,並未注意到院子裏已經進來了人。忽然,她覺得發上有了輕微的觸感,像是什麼人的指肚,她猛地一抬頭,一下子撞上了慕天華的雙眸。

慕天華微笑着,一雙明亮的眼睛細微的彎着,他手指尖捻着一朵緋色桃花,輕道,“桃花落到了你的發上,我就……”

白蘇頓時就覺得兩靨發熱,也不知道有沒有泛紅,若是被慕天華看去就成了笑話了。

“是你。”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裙裾,故作平常地招呼道。

“白玉簪沉和,我想,桃花簪一定更襯你的性格。”慕天華溫柔地將桃花放在了她的手心。

白蘇徹底愣住,全然忘了男女授受不親這個說辭。

一陣微風拂過,調皮地帶起了他的衣角,又轉而去撥弄她的衣襟,掌上的桃花也隨着這縷清風飛舞起來。

慕天華看着眼前面容姣好,更勝桃花的女子,不由得道,“桃花淺深處,似勻深淺妝。春風助斷腸,吹落白衣裳。”前些日慕天華方從詩卷中看到這句話,當時覺得意境甚妙,便細心吟誦了下來,想不到今日就有了相映襯的場景。

白蘇終於按捺不住羞紅了臉,她轉過身去,完全不知所措起來。

“白蘇,味辛性溫,散寒解表,理氣寬中。”短暫的寂靜過後,慕天華的聲音又驀然從身後響起。白蘇只覺得肩頸僵硬了住。

不錯,她的名字就是一味草藥。想不到慕天華竟然知道了。

慕天華見白蘇不言不語,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話冒犯了她。

“白蘇?”為了能跟她有點共通話題,他都翻了兩天的醫書了。在他看來,醫書遠沒有兵法史冊有趣,上面列着的草藥、蟲葯各式各樣的藥材足足上千種,唯有白蘇這一種草藥是他的興趣所在。看來這招又失敗了,慕天華頓覺頭疼,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更接近她。

“你的鄉試,準備的怎麼樣了,好像就在這個月了罷。”白蘇也不是不想理他,她只是被他的熱忱羞到了。一想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卻怕抬頭撞上他的目光,白蘇就不甘心。

慕天華見白蘇主動問話,眼中立刻明亮起來,“就在五日後了。”末了,他斟酌許久,又謹慎加上句,“不如試后,你來貢院等我罷。”

這個人明明文質彬彬,怎麼學會趁火打劫了呢,白蘇瞥了他一眼,“為什麼要等你?”

“若是落了榜,見到你,或許會安慰些。”

“我白天很忙的。”白蘇拒絕了他,提起葯籃子,送到了藥鋪里。

慕天華悠然地跟在她身後,笑意岑岑地注視着女子的背影。

“你跟着我幹嘛?”白蘇加快了腳步,躲着他。

慕天華聳了聳肩,十分無辜,“我本是來抓藥的。”

白芷在藥鋪里忙着,她見慕天華來了,也打了招呼。“慕公子需要什麼葯?有方子嗎?”

“有沒有一味,”像是臨時起意一般,慕天華玩笑道,“——白蘇?”

“嗯?”白蘇以為是在叫她,回過頭,卻看見慕天華微微狡黠的笑容。

白芷愣了住,繼而也附和着玩笑道,“原來公子是要白蘇。”這當中的意味深長,慕天華立刻聽了明白。

“喂!白芷,你還是不是我姐姐!”白蘇急了,直接將葯籃子不客氣地擱在了櫃枱上。

“好了好了。”白芷轉身從刻着“白蘇”的葯匣子裏稱出了五錢白蘇,包好紙包后遞給了慕天華,“反正你也不需服用,這點草藥就送你了。”

慕天華立刻接過,捏在了手裏,似是很滿足的樣子,“多謝。”

“姐姐你還縱着他,好像你自己不是草藥一樣。早晚我要把店裏所有白芷都打包,給趙公子縫個繡花枕頭送過去!”白蘇的嘴巴更是厲害,白芷一聽,整張臉頓時燒了起來。

“你這死丫頭!”

一時間,藥鋪中笑意彌深,慕天華看着這對兒姐妹,也感受到了兩人間濃濃的溫暖。

與此同時,幕府慕天華的住處里,平安正在院子裏歇息,他剛劈完柴,有些累了。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平安回過頭,看見來人之後,立刻站了起來,“二公子,你來了?”

二公子點了點頭,十分平淡地答道,“大哥叫我今天來取他新買的字畫。”

“對對,大公子出去前是這麼叮囑過我。”平安引着二公子進了慕天華的書房,“前幾天大公子從一個熟人那兒得來了兩幅古字畫,好像出自一個叫鍾什麼的手筆,唉,咱也記不住名字。大公子那天一回來,就說一定要給二公子一幅呢。”

縱然平安說了這麼多,跟在後頭的二公子一聲未應。

平安也沒什麼不滿,他一直知道家裏的二公子性格冷僻,是個鮮少說話的主兒。

慕天華的書房十分整潔,高高的檀木書架散着細微的香氣,兩三個胖瘦不一的青玉花瓶立在格子架上,在深色的書卷中格外有韻味。

“就擱在書案上呢。”平安給二公子指了地方,自己則過去打開了紙窗。屋子裏的書卷味道一加重,慕天華就會讓他開窗通風。

二公子從書案上拿起精裝好的捲軸,不留神瞥到了書案一側靜靜擱着的水墨畫。水墨畫上的女子娉婷而立,身後是排排的葯匣子。二公子收了目光,他對這些並不感興趣。

就在這時候,窗外刮來的風驟然大了,將這張薄宣吹落到地上。

二公子停下腳步,險些踩到了畫上的女子。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蹲下去拾起了畫,將它放回了桌案上,又找來一方鎮紙壓住了它。

平安看到畫掉了,連忙走上來,“我來撿就好了,真是勞煩二公子了。”

“無礙。”一直沒說話的二公子到底還是吐出了兩個字。

平安仔細檢查着畫,生怕上面沾了灰塵,低低嘀咕了句,“還好風不大,要是大公子知道我讓他的心上人躺在了地上,那可真糟了。”

這句話聲音雖小,卻偏偏被已經踏出書房的二公子聽見了。狹目微眯,他的嘴角不覺勾了起來,心中暗忖,原來是大哥的心上人啊。

【備註】

1、“桃花淺深處……”詩句來自元稹。

2、白蘇,味辛性溫,散寒解表,理氣寬中。不錯~這一家子,白斂,白芷,白蘇都為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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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葯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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