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姐妹玉簪
起初,戊庸的白家,全靠白璟和孫蘭芝兩個人艱難撐起。近二十年下來,如今的西北邊陲,有過大痛大病的人家無不知曉白家的存在。白府的正門遠不如京城的本家氣派,牌匾上“白家葯堂”四個字,也不過是找的一個窮秀才幫忙題寫的。但白璟所求不多,不過是養家救人兩不耽誤。
是夜,白璟拖着疲憊的身子去了妾室如玉的住處。
如玉掌燈來接白璟,為他細緻地解開衣扣,又為他鋪好了被子。她發覺白璟緊鎖的雙眉不曾展開,便關心着問道,“老爺有心事了?”
白璟沿着床邊坐了下來,低嘆了一口氣,道,“還不是白蘇這丫頭。”
如玉聽聞白璟的心事都是因為自己的女兒,心中大概明白了許多,“蘇兒她既然喜歡從醫,老爺你就遂了她的心愿罷。”
白璟搖搖頭,“別人不知曉就裏也就罷了,你我都知道蘇兒她是誰的孩子。雖然太子爺幾度徘徊於立廢之間,但當今皇上畢竟老了,一旦駕崩,太子爺順利即位,那蘇兒就是皇室的長公主。太子爺若是追究起來,發現我叫他的女兒吃了苦頭,天天和病人糾纏不清,那我這腦袋該往哪擱。”
如玉扶着白璟躺了下來,她剪了燭芯,也躺了下來,和白璟之間卻隔了好大的距離。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想太子爺早就忘了我,忘了他這個孩子了。”如玉翻了個身,面對着白璟,又道,“老爺,你我雖只有夫妻之名,你來我這兒也只是給旁人做做樣子,但我心裏頭,是真當你是我的老爺。”如玉的聲音有點哽咽,她閉上了眼睛。
“老爺,蘇兒想做什麼就由着她去做吧,不能讓一個看不見摸不着的長公主身份束縛住她的自由啊。”
夜靜靜的,白璟未再給如玉什麼答話。他不是不知道,他早就知道白蘇是三個孩子中天資最足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再加上她對從醫那非凡的熱情,若是稍加雕琢,定會成為不凡的郎中。可是,白蘇畢竟是女孩,還是皇室的後裔,身上流着大慕國最顯貴的血。白璟總設想着,若是白蘇留在皇宮裏,太子爺會讓她做些什麼。估計也就是讀讀閑書,學學女紅,然後挑個好人家嫁掉。
但凡扯上皇家的人,白璟就像着了魔道,他有自己的執念,執念着決不能惹上半點的麻煩。
夜沉如酒,十分沁人,有人懷着心事入睡,有人卻依舊醒着。
已經過了三更,慕府裏頭慕天華的屋子還通亮着。
侍候他的小廝名喚“平安”的,在門外頭守夜,他見慕公子還不入睡,有些擔心。平安敲了敲門,提醒屋裏的人道,“公子,三更天了,再不睡對肩口的劍傷不好。”
“知道了。”慕天華的聲音十分清明,一聽便知道他的睡意還沒找上門來。
“公子到底在忙活什麼?從酉時開始您就在屋裏頭,一直未出來。”
門突然被慕天華從屋裏拉開,平安被嚇了一跳。
“幾時許你多話了?”慕天華故作一臉嚴肅,他吩咐道,“快給我準備熱水,這就睡了。”
平安笑呵呵地應了,他十分了解他的主子,慕天華真生氣的時候,是不會和人說話的。
不消一會兒,熱水就被平安端進了屋子。平安見慕天華在書案跟前揮着毛筆,似乎是在作畫,他好奇的走上去,想看看熱鬧。
“平安,你瞧這畫兒如何?”慕天華毫不避諱,大大方方將畫了一晚上的人物像展示給平安看。
平安看着畫上水墨的面龐,琢磨了好久的詞兒,才有底氣誇讚道:“公子,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眉如遠山,目若辰星,肌膚勝雪,烏髮似檀。”
慕天華愣了一下,揶揄道,“你小子平時腦袋不靈光,原來裝的都是這些東西。”
平安撓了撓腦袋,笑嘻嘻地道,“其實這些詞兒,我早就為公子備下了,就等着公子哪天看上了某個姑娘,好使出來讓公子獎賞我呢。”
“滑頭。”慕天華也不由得笑了,輕淡的笑容卻藏不住心底的愉悅。
“今兒公子遇到哪家的人間絕色了?要不要小安子我明兒準備些好東西,送上門去?”平安注意到書案底下扔着大大小小的宣紙糰子,上面的墨汁痕迹隱約可見,一猜便知道他家公子是用了十分的心才畫了這個肖像。
“不過是一面之緣,哪裏就是看上了。”慕天華擱了毛筆,又合上了方硯,“許久未作畫了,今兒解解手癢。”
平安可聰明着呢,他家主子顧左右而言他,他一聽就聽得出來。但主子畢竟是主子,平安也不好戳穿自家主子的心,於是便順迎着慕天華的意思,“自打公子開始為今年冬天的殿試做準備以來,就許久沒碰過水墨畫這檔子事兒了。”
“鄉試還未開始,你倒是替我考慮的長遠。”慕天華躬下身去,掬起一碰熱水撲在了臉上。
“以咱公子的實力,殿試根本不在話下,小安子就等着給公子駕個馬車,一起進京去呢。”平安將方巾浣好,展平,遞給了慕天華。
主僕兩人隨意聊了會兒,很快平安就端着水盆退了出來。屋內的燭燈滅了好多盞,慕天華靜靜躺在床上,心裏頭是殿試的事情。好多不安和煩惱湧上了心頭,慕天華長嘆一口氣,吹滅了床頭最後一盞燭燈。霎時,濃重的夜就如流水一般包裹住了他,他闔上了雙眼。
城南的白家葯堂里,男女老少都已入睡,唯有白蘇的住處里依舊傳來輕輕的誦吟之聲。
“艾葉——味辛性溫,溫經止血,散寒止痛,祛濕止癢。可作艾絨,艾炭。干搗篩去青滓,取白,入石硫磺,為硫磺艾……”白蘇的思路卡住,一時想不起來葯書裏面下半句是什麼。
“妹妹?”
“妹妹?”白芷的聲音透過紙窗從外頭傳來,白蘇愣了一下,連忙靸上鞋,把葯書扔到小桌上,前去開門。
“這麼晚了,姐姐不睡?”
“你不也沒睡嗎,我給你帶好東西來了。”白芷左右看了看,確認院子裏再沒別人之後,這才放心地進了白蘇的屋子。
白蘇倒奇了,她玩笑道,“姐姐難不成還怕了半夏?”半夏是白蘇貼身丫鬟的名字,半個時辰前,白蘇就已經吩咐半夏睡了。
白芷也不回答她,一進屋就欣喜地從袖口裏掏出兩枚白玉雕花的簪子,一支遞到了白蘇手裏,一支自己留了下。
“這麼好看。”白蘇細細打量着着簪子末端,鏤了花紋的金包裹着雕花的白玉,白玉通體透亮,毫無紋路,做工十分精細,一看便知是上乘首飾。“這麼好的簪子,是哪裏來的?”
白芷奪過白蘇手裏的簪子,不由分說地就為她插到了髮髻之上,“你管那麼多呢,我送你的就是了。”說完,也給自己戴上了簪子。
白蘇不依不饒,白芷消失了一整天,這倆簪子肯定脫不開干係。
“莫不是哪家的公子送給姐姐的?”白蘇抬眉打量着白芷的神色,白芷向來藏不住事,閃爍的目光一下就將她的秘密暴露了出來。
“快告訴我,哪家的公子這麼有眼光,看上了我的姐姐?”
“哎呀,蘇兒你再胡說我便不理你了。”白芷又羞又急,她轉過身去,暗暗飛紅了臉。
白蘇這麼一看,更加確定了,她把白芷拉了回來,“你今天是不是去見人家了?”
“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爹。”白芷扶着白蘇坐了下來,“是姓趙人家的公子。”
白蘇的腦子立刻轉了起來,能送這麼貴重禮物的,必是大戶人家。可她左想右想,也想不出戊庸這地方有什麼姓趙的大戶。
“姐姐為何要瞞着爹?咱們都是到了婚嫁的年紀,姐姐若是有了中意的人,也能免於荒唐的媒妁之言。”
白芷急了,她趕忙叮囑道,“蘇兒你不能跟爹提起半個字!趙公子是京城來的,想必不久之後是要回京城的。爹不是說過,咱們家人這輩子到死都不能進京城去嗎?”
“爹總是有些莫須有的要求,他還不准我學醫呢,我不還是照樣學着?”白蘇指了指小桌上的葯書,又道,“姐姐若與那趙家公子兩心相惜,難道還要因為父親荒唐的要求分開不成?”
白芷沉默下來,她一直佩服她妹妹骨子裏的那股勁兒。父親自小就對她們嚴厲,父親一應的要求白芷都完全服從,而白蘇卻總是與父親作對。若是和趙家公子的事情,她也能夠勇敢地反抗一下,不知道父親會作何反應。白芷的思緒飄遠了些,她輕嘆了口氣,扯開了話題,“今天鋪子裏怎麼樣?爹有沒有發現我不見了?”
“老樣子唄。倒是青之,我瞧他是真對你動了心。”
青之的示好白芷不是感受不到,她一直把青之當作親哥哥看待,從未多想。白蘇見白芷神色為難,也沒有繼續提青之的事,而是安慰她道,“我今兒又惹爹生氣了,所以他也沒注意到你去哪了,放心。”
白芷伸出手,輕輕捏了下白蘇的臉蛋,道,“估計某一天,我也要惹爹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