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風雨前夕
御葯司中,薛達正低頭研究藥材,一個身影出現在他面前,擋住了光線。
“提點大人?”薛達方一抬頭,就撞上了薛顯深邃嚴肅的目光。他心裏一陣發毛,因為他早有鬼胎在腹中。
“副提點——大人。聽聞昨夜你去了至密間,甚至以我的名義,偷我的符令入內查看至密記檔。可確有此事?”薛顯一臉陰沉,目光更是凌厲。
薛達緩緩站起身來,總算表現出了對薛顯的一點尊重。昨晚他的確進了至密間,仔細查看了皇后的病簿卷宗,掌握了皇后的飲食習慣和身體狀況。他暗忖,既然薛顯已經知道此事,他再隱瞞就不妥了,乾脆承認了,薛顯又能奈何。
“是,確有此事。”大言不慚的薛達,甚至迎上了薛顯的目光。
“未得我授意私入至密間是死罪,難道你不知道么!你進去是為了什麼?”薛顯大怒,卻還是有意壓低了聲音。
薛達一眼就讀出了薛顯的顧慮,他還是顧慮薛家的榮辱。薛顯暗笑,從容答道,“我只是好奇罷了。誰人不想成為太醫院的長官提點,自由進出最機密的地方。顯弟你就當我做了場黃粱美夢。”這說的倒是他薛達的心裏話,他一直做着取代薛顯的夢。然而每當他想到自己與提點之位擦肩而過的遺憾,他就會記恨起害他瘸腿的白家。
“放肆!”薛顯甚至不屑與他言語周旋,“這次我放你一馬。再有下次,就算你是天王老兒,我也不會包庇!”薛顯揚長而去,再不願多看薛達一眼。
薛達冷哼,重新坐了下來,這時候,在外面等候多時的陳弗貓着腰,鑽進了房間。
“薛大人,別動怒。小的帶來了好消息。”陳弗一臉諂媚地靠上前,給薛達捶起了肩膀,“你猜小的方才瞧見了什麼?”
“快說。”薛達還在剛才與薛顯對峙的不忿中,也懶得和陳弗啰嗦,語氣十分冰冷。
陳弗轉了轉眼珠,貼在薛達耳邊,將剛才看見白蘇和白芷近身宮女在一處說話的事講了出來。薛達聽后,嗤了一聲,“見識短淺,這算什麼消息?白蘇跟着沈濟生為白順儀診脈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白順儀身邊的宮女同他說上幾句話算什麼。”薛達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出去,別來煩我。”
陳弗厚着臉皮,沒有挪動,他繼續道,“大人你想啊,就算白蘇與這個宮女是清白的,咱么也可以將白的說成黑的……這在大內禁宮中,與宮女私通可是死罪啊。”
薛達這才抬起眉毛,盯着陳弗看了一會兒,繼而朗笑起來,“你還挺靈光,這段日子你就多盯着白蘇,多抓些他與宮女‘私通’的把柄。以後這事抖落成功了,少不了你的好。”
陳弗哈腰點頭如小狗一般,就差伸出舌頭去討薛達歡心了。
得了盯梢任務的陳弗像換了個人一般,他重新回到了沈濟生身邊,甚至還向沈濟生反思了自己過去的錯誤,還聲言自己心甘情願繼續做一名醫士。沈濟生也當做陳弗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就並未計較他這段日子拋祖棄師的行徑,重新將他留用在了身邊。
四日後的辰時,白蘇按例為沈濟生整理好了藥箱,師徒兩人正準備前往清雅殿。然而,就在他們走出御葯司之前,木香出現了。木香以白芷今日起的晚為由,另約沈濟生午時過後前來診脈,沈濟生只好答應。
回身時,白蘇和木香稍一對視,便明白了木香的意思。
片刻過後,白蘇獨自一人繞道去了平日裏和木香見面的地方,木香已然背對着她,等在了那裏。
“木香?”
木香聞聲,緩緩轉回頭,白蘇卻震驚住了。原來這個和木香打扮得完全一樣的人,竟是白芷!
“姐姐?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這裏是太醫院,是宮廷之外,若是被人看去——”白蘇擔憂不已,她反覆環視着身邊的動靜,生怕被旁人發現。
白芷上前一步,略微有些激動,“入宮半年有餘,這是我第一次覺得自由。”她平復了一下情緒,繼續問道,“蘇兒,趙家的匕首,你弄到手了嗎?”
白蘇從袖間緩緩抽出用布包好的匕首,遞給了白芷,略有擔憂地問道,“姐姐,因何需要匕首?”
白芷接過匕首,白蘇卻沒有發現,她姐姐的手在微微顫抖。
“皇後娘娘這麼吩咐,我便這麼照做了。她的意思是必要的時候,充個證據,聊勝於無。”白芷轉瞬間就將匕首藏在了自己的袖袍間。
白蘇雖想不通這裏面的關竅,但既然是皇后的意思,她也不好多加追問。
“接頭這種危險的事情,姐姐日後還是不要做了,差木香過來就好。她出現在太醫院是理所應當,姐姐就不該了。”
白芷點點頭,笑容中似是掛着許多欣慰,“姐姐以後不會這樣了。只是昨夜被噩夢魘着,一時想你,想和你多說幾句話了。我瞧太醫院這裏人氣很旺,比宮裏強太多,你在這裏如魚得水,我很是放心了。”
“姐姐是不是想家了?”白蘇見白芷的眼窩裏已然蓄滿了淚,心下一疼。
“想家是自然的,卻不知爹和娘是否還在責備我,責備我當初離家而去……然而千里迢迢,義無反顧,我和趙子懿還是沒有結果……我做的錯事太多,如今我只求所有被我牽累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白芷苦澀的笑,強行將眼窩中的淚散了去,恢復平靜。
白蘇再也忍不住,她輕輕上前環住了白芷,低聲安慰她道,“待這場風波平息后,我會以公主的身份去求聖上,讓他為父親平反,讓咱們一家人在京城團聚。姐姐你放心,我們都會平平安安。”
方才陳弗在御葯司里心懷不軌的晃蕩,恰看到沈濟生獨自一人回了御葯司。這不應該是去清雅殿望診的時辰么,發生什麼事了……陳弗心下疑惑,再等了片刻,也沒見白蘇的身影。他本能地感覺到這當中有蹊蹺,便仔仔細細地在太醫院裏尋找起白蘇的下落。
當他繞過好幾間房舍之後,在一處鮮有人出現的轉角,他才停住了腳步,他看到轉角的另一邊,白蘇正和一個宮女私下會面,那宮女不就是白順儀身邊的近侍么!
這日與前些天在提舉司前不同,提舉司前白蘇和此女尚能光明正大地說話,今兒這兩個人怎麼躲到這邊來了?難不成白蘇和宮女真的有一腿?
陳弗說不出的竊喜。
遠遠的,他聽不清白蘇和木香的對話,卻清楚地看到,白蘇環住了宮女的身體,一男一女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抱在了一起!
那宮女也對白蘇的動作做出了回應,兩個人像是要把各自的衷心都傾吐出來一般。陳弗瞪大了眼睛,剛想再看,宮女卻退後了一步,轉過身去匆匆離開了。
像是撞鬼了一般,陳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好一會兒后才反應過來,磕磕巴巴地自語道,“是白——白——白順儀——”
白蘇竟然敢碰皇帝的女人!震驚之餘,陳弗不禁陰笑了出來,“哈,得來全不費工夫,得來全不費功夫!”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酸麻的腿,一溜煙地朝着薛達的處所跑了過去。一旦私通罪名一下,白順儀和白蘇,都將死無葬身之地。陳弗忍不住一路大笑,原來拔去眼中釘的感覺,是這麼愜意!
午後,申時剛過,正是餘熱未退的時候。嘉和殿裏,慕安的身邊隔着一攤冰塊,正幽幽冒着白氣,給整個大殿帶來清涼。
窗外的鳴蟬此起彼伏的喊叫,慕安批過摺子,微有些困意,正想歪身休息片刻,新上任的大殿內侍便拎着拂塵走了進來。
“陛下,孫福連孫公公回來了,正在殿外求見陛下。”
“傳進來。”慕安頓時來了精神,他派孫福連出宮打探親生女兒的下落,莫非孫福連已經帶回了消息?
然而,內侍遲疑了一下又道,“太醫院的副提點薛達大人也過來了,說有萬分要緊的事情要親稟陛下。人也一道在殿外等着,陛下先傳見哪一個?”
“薛達?”慕安沉吟了一下,他對此人的印象不多。其一,是他做太子的時候,就聽說薛達無緣無故被打斷了腿;其二,便是不久前,他從陸桓那兒得知,薛達是趙策在太醫院的爪牙。如今他突然出現,又生成有萬分緊要的事要稟報,這一時激起了慕安的興趣。
“陛下?”內侍見慕安良久都未說話,便斗膽提醒了一下。
慕安回過神,甩了甩龍袍長袖,“先傳孫福連進來,着薛達繼續等。”
內侍領了命,一溜小跑去傳聖令了。
這本是一個平靜又充滿倦意的午後,卻冥冥中,註定成為了不平凡的開始。
眾人都以為預計的風波還在遠處,然而在意料之外,風波卻已如狂風一般,席捲了所有人。只不過此刻,還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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